第7节

    或者说,两个人,本身就不应该放在一起比较。
    夏知扬抛着一个从果盘里抓起的红色雾果,视线在满场转了圈,见不少人看看祈言,又看看祈文绍身边的江启,开心了。
    他招来一个服务机器人,让它把雾果的皮削了,一边跟陈铭轩掉书袋:“我觉得不少人现在都缺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陈铭轩听明白了:“嗯,不错,这句话确实应景,可以拿来用用。”
    一旁,祈言要了杯清水,慢慢咽下,又喝一口。
    时不时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陆封寒身上。
    他为什么还不走。
    进门时,他清楚看见蒙格骤变的神情,而视线落点,就是站在自己身后的陆封寒。
    他相信,陆封寒不可能没看见。
    所以,陆封寒为什么坐在自己旁边,还不走?
    而陆封寒则被祈言的目光打量得莫名其妙。
    直到祈言小口小口地喝完了第二杯水,陆封寒才开口:“我离开一下,几分钟就回来。”
    祈言手支着太阳穴,轻轻点了点头:“好。”
    听祈言什么都没问,直接应允,陆封寒站起身,又另端了一杯清水放在祈言面前,这才走开。
    祈家的建筑凸出了一角,做成了温室花房,再往前走,则是园林造景,立着一座假山。
    陆封寒站在假山的暗影里,躲开监控范围,等了等。
    没过一分钟,就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急促接近。
    蒙格看清站在假山阴影里的人,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停下,脚后跟“啪”的并拢,颤着手指,朝陆封寒行了一个标准的联盟军礼。
    陆封寒抬手,指尖并在眉尾,懒散回了个礼。
    蒙格走近,无数问题在喉头滚动,最后只喊出一声:“陆指挥。”
    “在这儿呢,”陆封寒想着祈言还在等,直入正题,“我死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蒙格原本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者认错了人,现在听见陆封寒亲口说出“我死了之后”,反倒多了些真实感。
    在军队里养成的条件反射,让他飞快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按照我得到的消息,星历七月二十一日,您连夜带人支援失联的先行舰队,经过跃迁,到达交战圈最外围时,遭遇敌军埋伏。”他缓了一秒,才说出下一个词,“无人生还。”
    “我们的侦察舰和打捞舰,在到达事发地点后,只看见无数星舰碎片漂浮在宇宙里。而后,由于大爆炸引起的宇宙风暴,迫使侦察舰在确认没有生命气息后,迅速回航。”
    陆封寒沉默良久,才开口:“所以,除了知道人都死完了,别的什么都没查到?”
    他的嗓音很哑,也很冷,像某些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上,覆盖的零下几十度的沙。
    大厅。
    祈言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的清水只喝了两口。他点按着个人终端,一截手腕从纯白的袖口露出来,有种雕刻的美感。
    坐在对面的夏知扬好奇:“祈言,你在看什么?”
    祈言眼也没抬:“看新闻。”
    与此同时,他成功侵入监控系统,将陆封寒从大厅走到假山后面的影像尽数抹除。退出来时,顺便关闭了所有服务机器人自带的录像功能,已经存储的影像也一并消除了。
    做完这些,他调出《勒托日报》的页面,刚看了几行字,就发现有人走近。
    对方停在他面前,说了句:“你好。”
    假山后。
    蒙格出于生物的直觉,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这位第一军校毕业、十九岁加入远征军、凶名遍布南十字大区前线的男人,并不像勒托部分人以为的那么好说话。
    他担任中央军团和远征军的“传声筒”已经五年,深知如陆封寒这样的丛林动物,在前线如鱼得水,一步步成为远征军总指挥,靠得可不是心慈手软。
    吹过的夜风令后背发凉,蒙格稳了稳心神:“是的,别的都没有查到。”
    陆封寒神情不变,没人看得清他到底在想什么:“然后呢。”
    “您死——您失踪后,代理指挥收拢残部,由于兵力过少,向勒托申请退守都灵星,上面很快同意了。这条命令,是我发出的。”
    “所以,这一退,就让出了联盟二十三颗行星,包括四颗珍稀矿星。让反叛军往前一大步的同时,还有心情在联盟炸了二十一颗光压弹庆祝。甚至,把手伸进了勒托。真是,”
    陆封寒平铺直叙,眸光却如夜色般暗沉,“下的好命令。”
    蒙格闭了闭眼睛:“这是迫不得已,指挥。”
    “呵。”
    陆封寒习惯性地摸了摸裤袋。
    蒙格见了,连忙把自己的烟递过去。
    “啪”的一声,金属打火器燃烧,火焰只将他的五官照亮一瞬,很快,黑暗再次聚拢。
    陆封寒垂眼,将烟点燃。
    “继续。”他嗓音听起来更哑了,“接任的代理指挥是谁,埃里希?”
    蒙格摇头:“不是,是怀斯。”
    几个呼吸后,陆封寒的嗓音淡淡响起:“是他啊。”
    明明是无比简单的一句回答,蒙格却听出了山雨欲来。
    他又详细汇报了大溃败之后的情况——包括所有他知道的军方内部的升迁调任,以及现今前线的形势。
    他并非陆封寒的嫡系下属,也对陆封寒的行事风格了解不深,在不知道应该提供哪些线索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听完,陆封寒摁熄了只抽了一口的烟:“听说你升职被卡了?”
    蒙格苦笑:“您也知道了?”
    “嗯,”陆封寒吩咐,“过两天,去找文森特·冯,他会出手帮你。”
    陆封寒迈出两步,又在错肩的瞬间停下,前方通明的灯火在他眼底落下光影:“今天就当没见过我,明白?”
    蒙格颔首:“明白。”
    他想起陆封寒进门时的情景,迟疑问:“您跟祈家那位?”
    “祈言?”说起这个名字,陆封寒令人发悚的气势褪了些许,他一笑,“他啊,我的雇主。”
    作者有话要说: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三国演义》
    第六章
    “你好。”
    大厅里,祈言的视线从《勒托日报》的版面上抬起,发现眼前站了几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
    而说话的那个,正站在几人中间。
    都不认识。
    祈言重新低下头,看了看时间——蒙格不方便离开太久。
    “你不理我……是在生气吗?”江启咬咬下唇,愧疚道,“你不要生气,那天我有点事要处理,爸爸很忙,也没有在勒托,所以我们才没去星港接你。”
    站在江启旁边的谭瑞见祈言头都没抬,不耐道:“江启又不是故意不去星港接你的,那天实在有事,”他眉梢浮起几许骄傲,又故作云淡风轻地接着道,“图兰学院的通知书下来了,我跟他都要去注册信息,这才耽搁了。”
    一旁的夏知扬听完,做了个牙疼的夸张表情,大咧咧插话:“别的不说,我去年进图兰的时候,登星网注册信息,只花了五分钟不到。难道图兰今年改流程了?或者,你们跟大家不一样,简单注册个信息,前后都要耗上五个小时?”
    谭瑞一脸不善地瞪向夏知扬:“你——”
    夏知扬摊手,嗤笑:“我什么?我难道说错了?”
    江启这才拽了拽谭瑞的袖子:“是我的错,不管那天有什么事,都应该去星港的。”
    谭瑞为江启不平:“只是没去接而已,凭什么要你小心翼翼地道歉?他甩脸色不回家住,连累你被你妈骂,怎么没见他给你赔不是?”
    江启抿抿唇,脸上闪过一丝委屈,又拉了拉谭瑞,息事宁人:“我没什么的,又不是没被骂过,你别说了。”
    他又看向夏知扬,认真解释:“我们登进系统那天,出了点意外,所以时间耽搁了不少。”
    夏知扬最烦的,就是江启这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模样,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
    江启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望向一直没说话的祈言:“你……你相信我吗?”
    如果祈言回答相信,就是当面打夏知扬的脸。如果祈言回答不相信,那就更好。
    祈言没理江启,反而看向夏知扬:“你跟他认识,他是谁?”
    夏知扬刚端起一杯果汁在喝,听完祈言的问题,差点没一口笑喷出来。
    江启也愣了愣。
    “哈哈哈哈!这确实是个好问题!”夏知扬莫名有点可怜江启了,不仅带跟班过来一起演戏,还又是咬唇,又是低落,微表情做足了全套。
    最后换来一句,他是谁?
    捧着游戏终端的陈铭轩也翘起了嘴唇。
    “哥,我是江启,是你弟弟。”江启一瞬的失落后,又苦涩地笑道,“你是生我们的气,才假装不认识我,对吗。虽然一直没住在一起,但在我心里,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啊!”
    祈言手支着下颌,黑色的西服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衣料,左手搭在座椅的木制扶手上,极为自然地,就显出了一股矜贵。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敲了两下:“我是独生子。另外,我对一切无关紧要的人或事,不会生气。”
    江启站在原地,身形有几分僵直。
    谭瑞却被祈言的姿态神情激怒,觉得那截雪白的袖口格外刺眼,语气轻飘飘地说道:“衣服是黛泊的定制?”他笑容轻蔑,“你这辈子,应该是第一次脱下那种流水线出来的廉价布料,穿这种手工缝制的昂贵衣服吧?怎么样?是不是穿过了好衣服,见过了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吃了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就不甘心再回去以前住的偏僻星球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江启适时出声:“你别说了,他……他好歹是我哥,他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格外得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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