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徒证道的师尊（70）

    “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北海的南部海鲜市场，所以为他取名叫虞南。”
    “那时是个雪天，鹅毛大雪，他是个脏乞丐，被奴隶主打断了手脚，在污水沟旁边乞讨。”
    “他不像雾峰的这些弟子，虞南的容貌生得十分寻常，只有一双眼睛安静又澄澈。他仿佛不懂乞讨，也不知冷热病痛。他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不会用餐具进食，不会哭也不会笑，总是瘫在水沟边，渴了饿了喝臭水，挨了打也只会静静地看着鞭子。”
    “后来，我将他带回了雾峰，一路上教他穿衣用饭做一个正常人。后来他爱吃小鱼干，喜欢摸我的头，他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眼珠子泛着光，有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我将他的名字刻入玉牒，给他点燃魂灯，教他叫我师尊。”
    “他很听话，一开始很乖地叫师尊。那时候我还很小，他已经是少年身量，那时候丹峰想要强占雾峰做灵植园，是以常常有丹峰弟子来雾峰找麻烦，他那么安静的性子，也学会了打架，总是挡在我前头，打不过就将我抱在怀里，紧紧护着。后来他叫我小师尊。”
    春晓回过头，浅色的口罩遮住她的口鼻，只露出一双在海水中泛着琥珀色的双眸，微微弯着，“他是我的大弟子，却像是我的哥哥，我是被他带大的。我只是从北海将他救出来，他却将一生都献给了雾峰。”
    慕容宁轻轻拉住她的衣袖，莫名觉得她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可她明明眉眼是笑着的。
    她指了指一旁面色冷酷的月岚之，轻声道：“岚之和我一同长大，我俩都算是虞南带大的。虞南幼时连如何做人都不知道，可长大后，却极其温柔可靠，白日里他忙着洗衣做饭做工攒灵石，夜里，他常常会在我和岚之的床头，给我们讲睡前故事。”
    “每次月岚之干坏事，被丹峰的捉住，都是虞南去领人回来……虞南总是在操心。”
    慕容宁偷偷去看那冷肃强大的男修，想象不到他幼年的顽皮模样，稍稍往春晓身侧凑了凑，小声道：“修士身死后，元神会进入轮回重生，千百年后，会重获新生的！”
    春晓低眸看慕容宁清澈的眼睛，微微一笑。
    她不会在这个世界待上千百年，告别总是来不及的，她只是个过客。
    她想了想，道：“可是千百年后，失去了记忆再生的人，还会是他吗？”
    她伸手在水中比划了一下，道：“世间万物的规律，并不是循环再生，一成不变的圆。它是立体的，是不回头的，时间长河是不断在推陈出新，螺旋上升的。”
    “它不像日月东升西落，失去的，从来都是不复得。”
    慕容宁似懂非懂，他塞了一包零嘴给她，笑眼弯弯：“春晓，你一定十分懂得珍惜眼前。我与你一样，比起未来，更喜欢把握当下。”
    春晓戳破慕容宁吐出来的泡泡，忍不住点了点男主的口罩，笑道：“我们俩志同道合呀。”
    “快要出水了。”月岚之冷漠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众人抬起头去看海面，有澄澈的光从上头洒落，一点点驱散混沌，越往上，光线越明亮，海水越温暖。
    身周的海水开始产生波动，这是水流的形状，仿佛拥抱，将她紧紧包裹。
    水流拥抱了她，轻轻亲吻她露在外的肌肤，珍重地吻着那薄薄的眼皮。
    “你看，那道光！”
    慕容宁忽然叫了一声。
    众人被他一惊一乍的声音，引得去找光。
    春晓与慕容宁在一起，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从薄薄的海面，不深不浅落下的光。
    外面应当是个晴天，日头很大，温暖的日光撒满海水，天水之间折射出斑斓美丽的光晕，落入眼中，有着牵动心神的魅力。
    春晓忽然低头，看向腰间佩剑。
    那剑鞘莹润布满鳞片似的白纹，在天光下，美丽不下海面光影，比起日光，更像月色。
    她眼眶微微一热，竟落下一滴泪，融化万顷海水中。
    这里是虞南的葬身之处，会是他埋骨的家乡吗？
    “什么声音？”慕容宁敏锐地竖起了耳朵。
    月岚之偏过头，微微抿起唇，眉角轻蹙。
    春晓：“是我的小铃铛。”
    海底怎么会有风呢？
    春晓摸到腰间，在剑柄上没有装饰玉坠，而是悬着一只旧玉色的小铃铛，上面刻着繁复的阵纹。
    这里原本有一串小铃铛，十分可爱，只要春晓催入灵力，便会叮铃叮铃作响，而制作铃铛的人也能感应到。
    从前雾峰人少，一日叁餐加夜宵都是虞南来做，只要春晓摇一摇铃铛，虞南便能知道他的小师尊饿了，要干饭了，于是便会停下手里的活，撸起袖子走进厨房——春晓捧着饭碗，戏称这是虞南牌召唤器。
    后来春晓缺钱花，就将小铃铛都卖了，只剩下一粒没有卖出去，因为这一粒是个坏掉的空心铃铛。原本虞南说好了，等那趟任务结束就来修，如今不再有时间了。
    春晓摇不响，修不好的空心铃铛，孤零零地挂在剑柄，如今却突然响了一声。
    月岚之仰头看向海面。
    能摇响铃铛的，除了春晓的灵力外，便只有制作者的灵力。
    “是他吗？”月岚之轻声问。
    春晓没有答，她轻轻抚摸那粒小铃铛，不知在想些什么。
    它只响了一声，依旧是坏的，空心的。什么也没有召唤出来。
    她没有答月岚之的问，也没有理会男主在耳边的叽叽喳喳，低敛着双眸。这一刻，不是雾峰峰主在思索，只是任务者春晓在沉默。
    巍峨的海船停在海面，众人出水。
    雾峰一行人虽然带回了许多宝贝，但因为大师兄尸骨无存的消息，整体十分低落。
    “师尊，要回雾峰了吗？”
    春晓点点头。
    白雀十分挫败地低着头，双眼通红，他紧紧抱着大师兄那柄碧绿色的佩剑，带着哭腔道：“还以为，还以为这趟能带大师兄回家。”
    几个弟子纷纷红了眼。
    春晓轻轻摩挲着腰间铃铛，“这里有与虞南家乡相似的天空，也许与他的故乡十分接近，他不会讨厌的。”
    “可是大师兄说过！大师兄说过，他将雾峰当做家，只有雾峰才是他的家！”一个弟子忽然痛哭出声，“师兄那么爱雾峰，他虽然常常不在雾峰，可一直在为了雾峰努力！怎么能，怎么能连魂归，都不在雾峰呢？”
    金宵也有些哽咽：“大师兄早便在雾峰后山选好了坟冢。师尊，你是最了解大师兄的，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春晓抿住唇。
    他说的不是将雾峰当做家，他说，有师尊在的地方，便是虞南的家，虞南一生不会离师尊太远。
    而她将来会嫁入慕容家，白玉京在大陆最南边，是与北海最远的地方。
    “你们如果还不想走，便在北海多留几天，陪一陪他。”
    “将收货的乾坤袋给我，我会带回雾峰清售。”春晓将腰间的鳞白佩剑收回去，换上了惯来挂在腰间的素色佩剑，望着一群垮着批脸的弟子，“你们是都不愿回去？”
    “弟子想要，多陪陪大师兄。”一个弟子擦了擦眼睛，“海底那般黑，那般冷，弟子只是去了些许时日，便觉浑身不适，大师兄长眠海底，定然万分孤冷。”
    春晓转身走向船舱。
    “师尊，我随你回峰。”
    是王泠一，他将身上的海水清理干净，摘下冷青色口罩，清风般的气质，仿佛从不曾被情绪左右。这是修习无情道的好处之一。又或许，是他天生冷漠的原因。
    春晓扫了他一眼，依旧不待见他，“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