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徐瑞香怔了片刻,神色凄凉,苦笑了一下:“他们怎么走得那样早,我……我爹也走了,就只剩我娘还在。要是知道我见到了你,她肯定很高兴。”
    覃秀芳点点头,吸了吸鼻子问道:“瑞香阿姨,你家现在在哪儿?是……他参谋长把你带过来的吗?”
    徐瑞香不知情,高兴地说:“我住在隔壁省的古焦镇,在那边安了家。前天的时候,突然有两个战士过来,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就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就把我领到这儿来了。早知道是见你,我就不害怕了。其实他们路上对我挺好的,还给我买肉包子烧饼吃。”
    覃秀芳明白了,他们肯定是查到徐瑞香的老家跟她在一个地方,所以找徐瑞香来确认她身份的。
    潘沁雯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焦急地看着徐瑞香问道:“咱们秀芳是你姐姐领养的吧,你能给我说说具体什么情况吗?”
    徐瑞香诧异地看着覃秀芳。
    她姐姐姐夫不能生育,成亲好几年都没有孩子,后来才收养了覃秀芳,一直当亲生女儿养的,从小也都瞒着她的身世,她怎么会知道?
    覃秀芳撒了个小谎:“娘去世的时候告诉我的,她说我是抱养的,其他的也没说,第二天就咽了气。”
    其实没有,她养母去世得很突然,估计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挺不过一场风寒,就那么突然地走了,所以什么也没给覃秀芳交代。
    要是知道自己还有亲人,覃秀芳不确定上辈子是否还会甘愿留在周家。其实现在想这些也无用,留不留不是她说了算,周家人就算要放她走,只怕也是把她给嫁出去了,还能拿一笔彩礼。而且那时候她没钱,不知道父母在哪里,连江市的方向在哪里都不知道,怕是很难进城。
    “这样啊。”徐瑞香相信了这个借口,她姐姐姐夫很善良,眼看自己要死了,肯定舍不得覃秀芳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告诉她还有亲人的事也不奇怪。
    她慢慢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那是35年的冬天,很冷的一个早上,隔壁镇的伍云华抱着个三岁的小女孩来到我姐家,问我姐姐要不要收养这个孩子,她说这个孩子死了爹娘没人要,她看可怜就捡回家了,但是那年冬天,她儿子和公公都生病了,家里情况窘迫起来,多养不起一口人,听说我姐他们想抱养小孩,就把孩子送了过来。”
    “那就是秀芳,当时她这么高,就比我膝盖高一点。还不大会说话,只会含糊不清地喊出爹、娘,吃饭几个简单的字。我姐他们本来想收养年龄更小一些的,免得养不家,但那时候秀芳太可爱了,小脸粉□□白的,像个面团子,我姐见了就舍不得,跟我姐夫商量后,就收养了她。”
    “那曲云华还留了什么话或者东西吗?”潘沁雯焦急地问道。
    徐瑞香点头:“有的,当时我正巧在我姐家里玩,看到曲云华掏了一个银元,掰成一半的,给了我姐,说是秀芳父母留给她的,另外还有一个玉葫芦,很小的一个,花生那么大,戴在覃秀芳的脖子上的。”
    “玉葫芦呢?”潘沁雯抓住覃秀芳的手问道。
    覃秀芳没有印象,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徐瑞香苦笑道:“可能是那两年大旱,家里吃不上饭当了吧。”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最困难的时候,甚至还有卖孩子的。
    潘沁雯怔了一下,用力搂住了覃秀芳,哭了起来:“这玉葫芦是我娘留给我的,分别的时候,我就套在了你的脖子上。我苦命的女儿,娘总算找到你了,娘找了你十几年,你这孩子……”
    秦渝不知往事,转过头想问他父亲,却见一向严肃的秦旭然眼睛红红的,两滴清泪从他眼睛里滑落了出来。
    不用问,看来徐瑞香说的都是真的,玉葫芦,半块银元这件事,父母连他都不曾提过,旁的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他们一家终于团聚了,十几年了。
    覃秀芳也跟着哭,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确定她的身份。这下,她可以光明正大地认亲了,她有自己的父母亲人了。
    秦旭然走近,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伸手轻抚着妻子的背说道:“好了,别哭了,咱们不是找到秀芳了吗?”
    潘沁雯不领情,用胳膊肘别开了他:“走开,要不是你,我能耽误这么久吗?”
    “我已经有了消息,只是怕你失望,想先等确认了再告诉你。”秦旭然解释完,又眼巴巴地看着覃秀芳,“秀芳,我是你爹!”
    想得美,秀芳都还没叫她娘呢。潘沁雯故意拿起手帕给覃秀芳擦眼泪,转移掉覃秀芳的注意力:“别哭了,咱们今天该高高兴兴的,走,咱们回家。”
    覃秀芳抬起头,眼睛里还蓄着眼泪,但却在笑:“嗯。”
    潘沁雯挽着她的胳膊,边哭边笑边说:“娘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秀芳,你不知道娘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十几年,整整十几年啊!”
    覃秀芳猛点头,她明白的,她也盼了十几年。命运待她何其宽厚,让她能有机会重拾亲情,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母女俩眼睛鼻头红红的,一看就哭过,但却笑容满面地下了台阶,离开医院。
    秦旭然跟在后面,虽然没能让女儿叫他一声爹,跟他亲近亲近,但能找到女儿,看着她们母女俩这样开开心心的,他就知足了。秦旭然眼里只有妻子女儿,赶紧跟了上去。
    留下秦渝看着目瞪口呆的徐瑞香说:“不好意思,我爹娘找了我妹妹十几年,他们太高兴了,招待不周,走吧,我让人送你去旅馆先休息一会儿,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去接你。”
    他们家还没整理出来,显然不适合安排徐瑞香做客。
    徐瑞香在见到覃秀芳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她到底不是当事人,没那么激动,已经平复下了心情,点头说:“好。”
    两人跟着出了医院,没发现刘彩云母女俩就站在走廊的拐角处。
    周小兰觉得脸好痛,她前脚才说覃秀芳是替身,结果这会儿就证明了覃秀芳真的是秦渝的妹妹。而且秦渝他爹看起来好威严,一看就是个做大官的,自己这辈子只怕是拍马也赶不上覃秀芳了。
    刘彩云的心情也很糟糕,尤其是看到覃秀芳她爹竟然还有小汽车坐之后,更是懊恼不已。
    怎么就错失了这么好的一门亲家呢?要是再来一次,她一定对覃秀芳好好的,绝对不让儿子跟她离婚。
    “娘,怎么办?”周小兰皱着苦瓜脸问道。
    刘彩云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拧了拧她的耳朵:“怎么办?凉拌,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用,还问怎么办,当然是回家了,难道你想冻死我啊?”
    “哎呀,娘,好痛啊,你轻点轻点……”周小兰知道她又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她可真是命苦啊。
    ***
    车上,覃秀芳紧挨着潘沁雯坐,秦旭然坐在潘沁雯旁边,几次想插嘴跟女儿说两句话,都被潘沁雯给打断了。
    前方的司机似乎第一次看到严肃的参谋长吃瘪,想笑又不敢笑。
    秦旭然这个人看起来严肃,但在家人面前没有架子,他直接问潘沁雯:“你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瞒着你,是我不对,咱们老规矩行不行?你让我跟秀芳说说话。”
    覃秀芳也劝道:“你,潘医生你别生参谋长的气了吧,他这么做也没错,你看他这不把人找到了吗?”
    “潘医生,参谋长?”秦旭然不大满意这称呼,他又不缺兵,他女儿怎么能叫他职务呢。
    潘沁雯侧头瞪了他一眼,急什么急,这才刚认亲呢,也不知道给女儿一点时间适应。
    秦旭然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覃秀芳发现,他这个小动作都跟秦渝一样,遗传的力量果然很大。
    潘沁雯生怕丈夫又说什么让覃秀芳有压力的话,主动问道:“你怎么找到徐瑞香同志的?”
    秦旭然笑道:“不是我,是别的人帮忙找到的,那小子知道咱们找女儿的事,他就写信给战友们,让他们帮忙打听榆阳县曲山镇逃难出来的人,然后就很幸运地找到了徐瑞香同志,不然咱们还要兜一大圈子。”
    “哪个小子啊?这可是咱们的家的恩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他。”潘沁雯由衷地说。
    覃秀芳也点头,是得好好谢谢对方,不然她爹娘还得为了这个一直奔波。
    秦旭然说:“他现在不在,等来了再说吧。”
    第67章
    二月天, 乍暖还寒,走出医院,冷风一吹, 冻得刘彩云瑟缩发抖,被冷水湿透的棉袄贴在衣服上, 森冷森冷的, 难受死了。
    她赶紧加快了步伐往家里面去, 还没走到家,她就猛打喷嚏,周小兰在后面看了说:“娘,你不会是感冒了吧?”
    “死丫头, 咒你老娘呢!”刘彩云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周小兰赶紧缩着脖子不说话了,母女俩赶回家, 到了家门口,正好碰到周家成回来了。
    周家成的状态也不大好,眼窝下一团青紫,嘴角还被划破了,有道很明显的红痕。这显然是被人打的。
    刘彩云急了,上前拉着他:“家成, 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谁打的,是不是姚玉洁他们家干的,走, 咱们去找他们家算账,想打就打,当咱们家没人吗?”
    周家成在姚家碰了一鼻子的灰, 还被两个大舅子给揍了一顿, 心情相当恶劣, 不想跟她提这个:“够了,讨公道之前,先看看你自己这一身吧!”
    刘彩云头发上、上衣袄子都湿了,脸也肿了起来,这些显然不可能是她自己弄的。周家成大概猜到她刚才去找谁了。
    才挨了一顿排头吃,都不长记性的吗?而且他跟姚玉洁还要过日子,她去姚家闹,不但于事无补,只会火上浇油。
    刘彩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委屈地控诉道:“家成,你不知道覃秀芳那个老娘多野蛮,还是个干部,文化人呢,话都没说一句就打我,你也不在,都没个人帮我。”
    周家成心里苦笑,他在干什么?替她挨揍吗?他上午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挨了一巴掌呢。
    不想提起秦家人,一提他就觉得羞耻和懊悔。周家成按住额头,劝道:“娘,你消停点,安生过日子好不好?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你这是怪我?”刘彩云不高兴地问道。
    周家成不吭声,算是默认了。虽然覃秀芳认亲这个事对他的打击很大,但他好歹有自己的儿子了,若是刘彩云不瞎折腾,等他转业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也能过一辈子。
    但刘彩云和姚玉洁再加上周小兰,这三个女人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周家成只觉得心累。
    刘彩云见他真的怪自己,委屈极了。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老周家,怎么一个个都不领情,看看人家潘沁雯的儿子,都做到营长了,在外面被老娘训来喝去,也没一句怨言。可她呢,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却连一句好话都没换来。
    又气又伤心的刘彩云抓住周家成胳膊,恼火地数落道:“一个女人而已,比你老娘都重要?我白生养你了,你对得起我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养大吗?姚玉洁有什么好?说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可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吗?你们俩还不是挤那么小的一间小房子,他们家再有钱也没说给你们买个房子,买房还得靠你爹娘。还有姚玉洁,挣的工资不上交,就只顾着自己买吃的,买衣服,也不做家务,早知道她是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说什么也不让你娶她!”
    周家成也知道姚玉洁不是过日子的人,自己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物质生活,所以当恋爱的甜蜜过后,两人争吵不断。只是,这路是他自己选的,当初他标榜要追求自由恋爱,跟封建糟粕了断,如今才过去一年,他就说反悔,传出去别人怎么想他?
    而且孩子都有了,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周家成按了按额头:“我已经娶了她,她也怀了我的儿子,你天天折腾这些想干嘛?是不是要搞得我再离一次婚,你才高兴?”
    刘彩云还真是这个意思,自从她自己有钱之后,她就看不上姚玉洁这种目中无人,完全不把她这个婆婆当回事,还挑拨儿子跟她离了心的媳妇。
    “离就离,咱们家有钱,你有出息,离了还能娶个比她更好的。”刘彩云现在是对姚玉洁一百个看不上。
    周家成冷笑:“更好的,谁?覃秀芳?”
    刘彩云点头:“对啊,她比姚玉洁强多了,爹娘老子哥哥都是当大官的,自己又能挣钱,而且他们家还疼女儿。就算不娶她,咱们也能娶个听话的黄花大闺女。”
    周家成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你脸上谁打的,你衣服谁弄湿的?你都忘了?你还觉得我能再娶她?做什么梦呢!”
    “你怎么就不能娶她了?她一个二婚的女人,你愿意要她就不错了。你今天要跟我一块儿去给他们道歉,表表态,说不定他们就原谅你了。你是不知道,覃秀芳她那个爹竟然是坐小汽车去的医院,可气派了。相比之下,姚家一个做小买卖的,算得了什么!”
    刘彩云现在看到了自己跟秦家的差距,哪怕挨了打,她都恨不起来,因为对方完全碾压她。
    周家成觉得刘彩云真是疯了,走火入魔,掉进了权势和钱眼里。瞧她这副样子,要是秦家人想打她另一边脸,估计她都会将脸伸过去。
    周家成不知道他娘怎么变成了这样,恼怒地打断了她的念想: “你死心吧,秦家人不可能会原谅我们的,你就别去自取其辱了,今天这事还没给你长记性吗?也别惦记覃秀芳了,哪怕她是二婚,就冲她爹,她哥的身份也多的是人想娶她。要怪就怪你们当初为什么没把她打发走,嫁出去!”
    覃秀芳不进城,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刘彩云听他提起以前,也是懊恼不已:“怎么让这死丫头进城了!”要是当初嫁给黄老三多好啊,他们家沾不上光,其他人也别想了。
    “这要问你们自己了。”周家成一肚子火,不想理她,转身进了屋。
    刘彩云见了,想说什么,但衣服太湿了不舒服,她赶紧回屋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打算找儿子再说说姚玉洁的事。
    姚玉洁这种架子比她还大,一点都不孝顺的媳妇不能要,他们这条件,娶什么样的娶不到,家成就是想不开,死心眼。
    等她到了周家成房里,就见周家成已经将他下来带来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哎呀,家成,你这是做什么?”
    周家成将包袱收拾好,抱在怀里往外走:“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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