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人家才没有呢,谁又到你面前告状啦?让我逮着,非削他一顿。”余小凤不满地撅起嘴。
余天锡没理她,看向走过来的沈一飞:“一飞想来看看化工厂,怎么不叫我,叫这丫头干什么?她除了买衣服首饰,什么都不懂,只会添乱。”
沈一飞笑着说:“这不是怕余世伯太忙了吗?正好余小姐有空,我们就来随便逛逛,看看机器了。”
沈一飞说得一脸坦然,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跑去别人家厂子里随便看有什么问题。对于这一点,覃秀芳是格外佩服他的,她自己就怎么都做不到。
余天锡显然也没想到沈一飞脸皮这么厚,唆使他女儿带他们去逛了化工厂,脸上也没一丝不好意思。如今看来,他原计划的策略行不通了,余天锡一笑,指着自己的车子说:“了解得怎么样了?走,坐我的车,正好咱们聊聊,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当初不少机器都是我批准采购的。”
沈一飞自然要应下:“那敢情好,多谢世伯了。”
余天锡拨开了余小凤的胳膊:“你带覃姑娘坐后面的车子。”
闻言覃秀芳抬头看向沈一飞。
沈一飞丢了个放心的眼神给她,示意她没事。
覃秀芳也清楚大概率不会出什么事。无冤无仇,而且现在是新社会了,余天锡家大业大,不会在大街上做出授人以柄的事。
“叨扰余小姐了。“她遂即微笑着朝余小凤点了点头,跟着余小凤上了车,规规矩矩地坐在后面。
余小凤闲不住,性子比较急躁率真,有什么说什么。等上了车,她不管前面还有司机和保镖,就直接问覃秀芳:“你跟沈一飞什么关系啊?说情人吧不像,少了点那种火热的感觉,但说没关系吧,他哪儿都带着你。”
“我们是朋友。没有哪儿,就这两次,只是不巧被余小姐碰上了。”覃秀芳纠正她。
余小凤看着她一板一眼认认真真的模样,笑了:“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你这样正经的人,怎么受得了沈一飞,他的脾气太狗了,我完全不明白,爹地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我爹地以前明明喜欢做事沉稳大气有章法守规矩的年轻人。”
闻言,覃秀芳有点诧异,遂即又释然了。余小凤虽然骄纵了一点,但并不是草包,心里跟明镜似的。以前余天锡要的是听话的手下,现在想要的接班人,要求自然不同了。
其实余小凤挺不错的,娇惯了点,但并不让人讨厌,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大小姐。但坏就坏在她的出身上,资本家的小姐,这身份以后可是个大问题,谁沾上都是个大麻烦。
见覃秀芳不说话,余小凤撇了撇嘴:“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你在沈一飞面前也这么沉默吗?莫非他就喜欢不爱讲话的?那得多闷啊,不过他那张嘴已经够讨厌了,再来一个跟他不相上下的,那还不得天天都吵架。”
覃秀芳下意识地想维护沈一飞:“他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没底气,现在的沈一飞嘴巴可不饶人。
余小凤用看斯德哥尔摩患者的眼神盯着覃秀芳:“不是吧,你认真的?你看看他说话的样子,简直能气死人,好不好?”
覃秀芳不吭声了。
余小凤也没指望她吭声,自顾自地在那里数落沈一飞的毛病。
前方车子里没她们车里闹腾。两个相差了一辈的男人端坐在后座,气氛奇异的和谐安静,就是讲话也斯斯文文的。
“一飞怎么对化工厂感兴趣了?怎么,你们家有意涉足这个行业?”余天锡开口笑道。
沈一飞还是搬出先前糊弄余小凤的说辞:“不是收购了张家的化工厂吗?咱们家没搞过这个,没经验,就来学学。”
余天锡轻轻点头:“这样啊,禹州有张家化工厂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一飞道:“是个很小的化工厂,规模还没余氏化工厂的一角大,生产的东西也出不了禹州,世伯怎么会听说过呢?”
“也是,世界之大,我也好些年没去过禹州了,不知道如今禹州变化成什么模样了。”余天锡感叹道。
沈一飞笑着邀请他:“余世伯有空可以去我家做客,这些年,禹州变化不大,还是老样子。”
“有空再说吧。”余天锡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又问,“看了化工厂有什么想法?”
沈一飞捡好听的说:“世伯厂子规模大,机器先进,产能高,经理懂蛮多的,工人大多都是熟练工。难怪其他厂子竞争不过余氏呢!”
余氏化工厂是余天锡名下最赚钱的产业之一,被人夸奖,他也很自豪:“这个厂子是我一手建起来的,那就是我的心血,我舍不得给别人啊。只可惜我也老了,膝下就小凤这么一个女儿,这丫头整天都只知道吃喝玩乐,也只能希望她以后找个好人家了。回头等她结婚,我就把厂子的全部股份给她做嫁妆,这好歹以后也传了我余天锡的血脉。”
这就只差明晃晃地说,娶我女儿得化工厂了,真是好大一个诱饵。
沈一飞扯着嘴角笑了笑:“余世伯放心,大小姐性情纯真无邪,定能觅得佳婿。”
“托你吉言了。”余天锡笑了笑,没再提起前言,转而问起了其他的,“一飞父母可好,自钱塘一别,我已经有七八年未见……”
两人叙了一路的旧,都是余天锡在说,沈一飞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余天锡的峥嵘岁月还没讲完,汽车已经开回了旅馆门口,车子停下,余天锡没有下车,坐在车上朝沈一飞点点头:“贤侄忙完了,来家里做客,我还没好好招待过你,回头见了你父亲可说不过去。”
坐一趟车下来,两人的关系再度突飞猛进,沈一飞一下子变成了贤侄。
“改日一定上世伯家叨扰。”沈一飞从善如流地说。
余天锡的助理关上门了。
后面,覃秀芳也下了车,两人站在路边,目送两辆车开走,这才往旅馆里走。
刚走出几步,两人就异口同声地问道。
“车上,他/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完后,两人瞪着彼此,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沈一飞问:“余小凤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抱怨了一通你脾气不好,性格古怪之类的。”覃秀芳状似怜悯地看着他,没看到他变脸,她有点失望,问道,“你呢?余会长特意来找你,还支开了我们,想跟你说什么?”
沈一飞瞅着她,笑眯眯地说:“自然是招我做乘龙快婿了,不然还能有什么?”
“你就自恋吧。”覃秀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应该是这样。她觉得有些奇怪,“余会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就这么中意你呢?”
沈一飞指着自己,问她:“我不好吗?你说说,我是长得不够好,还是不够有钱?”
覃秀芳……
覃秀芳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沈一飞不依不挠地追了上来:“喂,你说我要不要答应他算了?”
“不行。”覃秀芳猛地停下脚步,一回头撞到了他的胸口,鼻子都给她撞疼了。
沈一飞退后一步,问她:“为什么不行?”
不知是不是覃秀芳的错觉,感觉他这会儿身上少了平时的那种不正经的气息。
覃秀芳揉了揉鼻子,嘟哝道:“她身份不行,再说她也看不上你,你换个吧。”
“只是身份?”沈一飞挑起半边眉毛。
覃秀芳眨了眨眼:“不然呢。”
沈一飞看了她几秒,自嘲一笑:“没有不然,走吧,都记住了多少,帮我画下来。我们俩分别画,回头再对比,查漏补缺。”
提起正事,覃秀芳不敢耽搁,赶紧回家拿了纸和笔,跟沈一飞一起画今天两人在厂子里的所见所闻。
自从知道沈一飞腿残疾的事很可能发生在这个厂子里以后,覃秀芳就对这个事特别上心,她不但将工厂的布局画了下来,而且每个厂区的布置和巡防她都全标注在了纸上,甚至将每个地方的机器数量,大致见到的工人数量也一并备注下来。
沈一飞接过看了一眼,非常满意,不过还是拿起笔修改了两处:“这个地方拐角处还有一道门,目前锁着,应该能打开,出去是华荣街,还有这里是化学研究室,大致就这样,辛苦你了,很详细。今天的事非常谢谢你,覃秀芳同志。”
覃秀芳看到他把自己画得歪歪扭扭的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火盆里,嘴角抽了抽,难怪要让她去呢,就他那鬼画符的东西,谁认得出来啊?
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会画画?覃秀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这画画技巧算不上好,是年纪大没事干,在老年活动中心跟人学的,只学了点皮毛。
估计是瞎碰上的吧,毕竟他画得实在太惨不忍睹了,他应该有自知之明。
***
另一边,汽车发动。
车子里静默了几秒,助理说:“董事长,这个姓沈的好不识时务,咱们都这么明显地抛橄榄枝了,他竟然还不接,在那里装蒜。”
余天锡沉默了几秒,语气慢悠悠地带着些许惆怅说:“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这已经是他们的天下了。”
想到大半年前这江市突然就换了天,以前熟悉的许多董事长、老板、老爷们都跑了,再也不见踪影。助理有些伤感:“是啊,这天变化得可真快,谁也说不清楚明天会发生什么。董事长,咱们真的要把宝押在这边吗?”
他指了指部队的方向。
余天锡淡淡地笑了:“不然呢?你觉得咱们现在还能左右逢源吗?迟早都要做个选择的,两边都想讨好,当墙头草,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可能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在一方压倒性胜利的时候,再想骑墙就只能得罪双方了。既然沈一飞冒充沈家人来接触我们,打上了化工厂的主意,那给他就是,只要能保我一家平安,全身而退,这也值了。”
原来的大船沉了,总要找一艘新的依附。
不过白白给沈一飞,他可不放心,而且以后岂不是谁想要什么都问他要?所以余天锡想到了联姻的办法,只要结了婚,那就是自己人,自己给女儿女婿名正言顺,最重要的是还能攀上新生的红色政权,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
余天锡还是老式的思维。助理跟了他十几年,深懂他的心,附和着笑道:“还是董事长想得长远,咱们的化工厂能生产不少军需用品,这小子才认识两天就迫不及待的去看化工厂,肯定会答应董事长的提议。他现在估计是在拿乔抬身价!”
余天锡闭上了眼睛:“希望吧。”
第60章
接头地点, 毛政委换下了军装,穿着一身中山装,像个老干部。他看向沈一飞, 省去了寒暄直接问道:“你这么急找我, 发生什么事了?”
沈一飞将图拿出来,递给了毛政委:“这是余氏化工厂内部的地形图,包括白天巡逻人员的安排和布置。”
毛政委接过图详细了浏览了一圈,上面地标都很清楚,建筑物的距离也标识了出来, 非常详细, 有了这张图, 即便是没有去过化工厂的人也能通过图上的标注清楚地知道化工厂里的布局。
“你画的?”毛政委挑眉。
沈一飞摸了摸头, 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的样子:“哪能啊,你知道我画图的水平。这是覃秀芳同志帮我画的。”
画得这么详细,不可能只是听他口述。
毛政委放下纸,脸拉得老长,严肃地说:“沈一飞同志,这件事情我得批评你, 你怎么能让覃秀芳一个群众去做这件事。你是否向她泄露了相关任务信息?”
沈一飞立马否认:“没有的事,组织的纪律性我很清楚, 我一个老党员了, 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毛政委相信他不会在如此严肃的问题上说谎,脸色稍霁,不过该惩罚的还是要惩罚:“回头写封检讨交给我。”
沈一飞梗着脖子不吭声。
毛政委瞥了他一眼:“怎么还不服气了?”
“没有, 我犯了错, 我写。”沈一飞赶紧说。
“这还差不多。”毛政委将纸收了起来。
沈一飞涎着脸看着他:“那个, 毛政委, 你看覃秀芳同志帮了我们这么大个忙是不是应该给她点奖励啊?你不一直强调要奖罚分明的吗,我这做错了事,要受罚,你说覃秀芳同志是不是应该得到应有的奖励。”
“好家伙,我说你这小兔崽子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让你写检讨半句都没吭,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毛政委拿书拍了一下沈一飞的头。
沈一飞嬉笑着看着他。
毛政委气溜溜地瞪了他一眼:“你想替她要什么奖励?”
“入党。”沈一飞收起了平时的不正经,认真地说。
毛政委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入党是儿戏吗?咱们的党员都要经过严厉的考核才有资格。”
沈一飞细数覃秀芳的优点:“她出身没问题吧,童养媳,最苦难的无产阶级姐妹,被夫家抛弃后,一个人进城做买卖养活自己,自立自强,然后辛苦生活之余还坚持上扫盲班,学习上进,还帮忙解救了那个戏班子被虐待的两个孩子,供养他们上学,这是有爱心。毛政委,你说说,这样一位上进有善心又自强的阶级姐妹,是不是该树典型?她怎么就没资格入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