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是谁?”
“岑尚书, 岑天宇。”唐宁目光冷沉, “我觉得这次宋子云没有说谎,大哥, 你派人去查查岑尚书的底细吧,看看他当初究竟为何要害我?”
至于宋子云, 唐宁依照诺言将他带走,然后同李昱辄商量:“能不能把他带进宫去,将他藏在我住的宫苑里, 然后让小鱼儿每日去我那里坐一会儿。”
“可以。”方才李昱辄一直很担心, 担心唐宁知道了幕后主使这一切的人之后会选择不再回皇宫, 可是听她方才说了这些话,她应该还会在皇宫中待一段时间,故而对于她的这个请求,李昱辄又怎么会拒绝?“先带他上马车,等入了宫,朕让赵潜去安排。”
唐宁随李昱辄回宫之前,绕路去了甄茉的家中,同她说了一声这几日有事情,过些日子再接她进宫游玩。
甄茉在宫中待了多日,也正想着在家多陪陪父母,便爽快答应了。
唐宁同她告别之前,想起唐墨跟她说过,一旦他们开始调查岑尚书,岑尚书那边可能会知晓,届时他可能会选择逃离京城,所以要时刻注意尚书府的动静。
唐宁便同甄茉知会了一声:“这几日若是遇到岑尚书出城,一定要想办法阻拦一会儿。只要稍微闹出一些动静,便会有人跟上去的”唐墨会提前安排人守在城门口,只要岑尚书一露面,便会立即通知唐墨,同时会有人跟踪岑尚书。
甄茉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拍着胸脯答应了:“放心,我这几日都随父亲去城门守着。”
唐宁和李昱辄回到皇宫之后,马车直接驶入唐宁的宫苑中。
南平王看到赵潜从马车上扛下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宋子云,不由有些奇怪:“怎么把他带来了?”
唐宁向南平王解释了缘由,说出了岑尚书的事情,南平王也很是惊诧:“居然是岑尚书?怎么会是他呢?”
李昱辄答道:“暂时还不知道缘由,朕今日便安排人着手去调查此事。”
唐宁去太医院找陈伯庸要了些续命的药回来给宋子云服下,保证他至少在这一个月内还能吊着一口气活着。
宋子云很想亲近小鱼儿,为此他忍着周身的伤痛向唐宁要了一桶水清理了一下自己,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恢复了些模样,不再叫小鱼儿看着害怕。
小鱼儿很快认出了他,迈着两条肉肉的小短腿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周身是伤,被小鱼儿扑得伤口直疼,可还是抱着小鱼儿不肯撒手。
唐宁想,他也算是一个好父亲,倘若当初没有走错那一步,今日许是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李昱辄和唐墨追查岑尚书的事情,果然很快便被对方知晓了。
李昱辄这边尚还未调查出什么,太后居然找过来了。
在太后替岑尚书求情的那一刻,李昱辄的心里顿时浮现出一层失落和挣扎:他多么想太后跟岑尚书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也多么想在唐宁面前替太后开脱,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后居然会主动同他吐露实情,求他放过岑尚书。
“为什么?母后你为什么要替岑尚书求情?”李昱辄痛苦道。
“太后”杜文喜眉眼染上了一丝伤感,轻轻说道:“陛下,其实我并非你的亲身母亲。”她不再自称“哀家”,而是以一个普通女人的身份与他对话。
李昱辄极为艰难地点了点头:“朕知道,你是朕的姨娘。”
杜文喜微微有些诧异:“陛下居然早就知道了。”
李昱辄重重地呵了一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现实,但是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所以岑尚书就是……梅兰竹么?”
“看来陛下早就调查过我了。”太后眼底有薄薄的悲凉慢慢浮漫出来,还带了一丝嘲讽,“你们皇家的人,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薄情。”
“姨娘,”李昱辄斟酌了片刻,还是对她改了称呼,“当初你进宫取代朕的母后,并非你所愿,对吗?”
“是。”回想起往事,杜文喜的表情中泛上浓浓的苦涩,却也安和许多,她坐了下来,同李昱辄娓娓说起以前的事情来,“我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了他,可是爹娘一直不同意,姐姐嫁得这样好,入宫之后很快成为了皇后,爹娘也希望我能如同姐姐一样嫁入王公贵族之家。我和梅郎坚持了很多年,我为他熬过了嫁人的年纪,他也为我进京考取功名。爹娘终于松了口,说只要这次梅郎能考得功名,便同意我们的婚事,可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宫里的姐姐忽然病倒了。”
李昱辄的记忆力已经没有了关于他的亲生母亲的记忆,他是从苏太妃口中听说的:“那时候母后生病了,没能医治好。父皇是因为思念母后,才召您进宫的对吗?”
“你父皇确实把我当成了姐姐的替身,他对姐姐用情太深,承受不住姐姐的离去,我同姐姐长得一样,他希望从我身上看到姐姐的音容样貌。不过更多的原因,你父皇召我进宫,是为了你和云曦。”杜文喜说起先皇的时候,语气平静,并无多少波澜。可是她说起李昱辄和李云曦时,眸中透出的浓浓的母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住的的,“那一年,你才三岁,云曦才刚满周岁。从你们出生开始,姐姐便亲自照顾你们,从未经奶娘的手,你们两个孩子很是依赖姐姐,姐姐去世后,你和云曦虽是还不懂事,但母子相连的天性让你们感受到巨大的创伤。你们不愿意亲近任何人,你不肯吃别人喂的饭,云曦不肯喝奶娘的奶,整日哭闹不已,很快也跟着病倒了。先皇极为疼爱你们,而我的爹娘也顺势提出,让我进宫,代替姐姐照顾你们,先皇只看了我一眼,便同意了。”
李昱辄说:“您的确和母后长得一模一样,在朕的记忆力,朕的母后一直都是一个人。”
“是的,连先皇都觉得我和姐姐实在是太像了,那时你和云曦又怎么能分辨得出来。你们一左一右扑在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软糯地喊着母后,那份对母亲的依赖叫我无法移开目光。先皇说,我进宫,你们这两个孩子才能活下来;哥哥说,我进宫,他便能有望坐上太尉之位;爹娘说,家中承蒙皇恩的那份荣耀才能得以延续下去。”说到这里时,杜文喜眼底的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他们都说我进宫是最好的选择,可我那时候,真的有的选择吗?”
透过这短短的几句话,李昱辄便能看到当初她孤立无援的无奈与凄凉。
“天意弄人,梅郎终于考取了功名,可我已经入了宫成为你和云曦的母亲。而他满怀欣喜地回家准备迎娶我,却被爹娘告知我害了急病离世。”杜文喜眸中弥漫上一层雾气,睫毛轻轻煽动,便是落下两行泪来,“他消失了许多年,不知从哪里得知我其实并未离世,而是取代了姐姐在宫中好好地活着。他改了名字和身份,重新入京考试,一步步坐到现在这个位置。”
岑尚书的加官之路走得实在太快,难免让李昱辄怀疑:“他能坐到尚书之位,也有您的帮助,对吗?”
可杜文喜却摇了摇头:“陛下可能不信,我并未在先皇面前帮他说过任何话。先皇对我并未有情,他不许我有自己的孩子,那避子汤药我常年累月地喝着,先皇就是担心我有了孩子之后会不再对你和云曦视如己出。他如此待我,我又岂能在他耳边吹得了枕边风。梅郎他能走到今天这一处高位,都是他处心积虑换来的。他考取功名之后,娶了一个他不喜欢但是却能帮助他高升的女人,也便是岑夫人。我那时常常召岑夫人进宫,只是想从她口中多知道一些关于梅郎的事情……”
对于她的苦楚,李昱辄是怜悯的,可是关乎岑尚书想害死唐宁的事情,确实不容置否的:“朕知道,当年您和梅兰竹被迫分开以后过得都很苦,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做错事的借口。”
杜文喜眉眼闪动了一下:“陛下,当年再多的缠绵悱恻,我与梅郎终究成为陌路人。我求您放过他,并不只是因为我在念当年的旧情,而是这关乎皇家的名誉。当年的我取代姐姐入宫这事,终究是荒唐了些,您难道想让天下人知道,宫里有个假太后?假太后还有一个旧情人?”
“朕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公诸于众,岑尚书他做错了事情,是他让宋子云欺侮云曦,害了云曦的同时,也害的唐宁背了黑锅;他还间接害死了当年的唐大将军,害的唐宁诈死不敢回京,让咱们大齐整整损失了两大名将;如今姜国敢如此猖狂地犯境,就是以为咱们大齐没有将才了。”李昱辄表情冷下几分,“朕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做,今日姨娘你同朕说起这些往事,朕才明白,原来岑尚书韬光养晦,为的是报复我们皇家,报复整个大齐!”
“你说什么?”杜文喜身子一颤,“你说是他派人欺负的云曦?”
“您不知道吗?”李昱辄审视着她,“当年欺负云曦的人就是宋子云,宋子云已经招供了,当年他是受岑尚书的指使,才会对云曦做下那种事情,而小鱼儿,就是宋子云的亲生孩子,云曦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可能!”杜文喜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去,不敢相信道,“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当年的事情不是唐宁的错吗?难道不是因为唐宁对云曦隐瞒身份,才会让别人有机可趁吗?”
“怎么会是唐宁的错呢?就算没有唐宁,岑尚书这般处心积虑,也一定会找别的机会报复我们皇家。而唐宁,她运气不好,被你和云曦怨恨了这么多年。”李昱辄心疼道,“当年那倒秋寒之毒,可是你给云曦的?”
“是我给云曦的。”太后脸色煞白,痛苦道,“我第一次让云曦给唐宁下毒,是觉得唐家威胁了我们杜家的地位,想给唐家一个教训;第二次是云曦主动向我讨的这毒,她说她看到唐宁就很痛苦,想让唐宁在这世上彻底消失。这两次下毒,从不是受梅郎所托,是我自己拿的主意……”
“姨娘你也有错,但是你不能替岑尚书开脱。”李昱辄面目严峻道,“谁是谁非,朕自有决断,姨娘您先回去吧。”
杜文喜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她脸色很不好,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到李昱辄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她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身子一直是颤抖的,背影很是孤独和悲凉。
李昱辄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如今看来,唐大将军的死确实和姨娘她有牵连。一边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姨娘,一边是他深深喜欢的唐宁,他要怎么抉择呢?
这些事情,李昱辄还没来得及告诉唐宁,当天晚上,唐墨那边便给唐宁递了信,信上说岑尚书有一个十分宠爱的妾室,这些年一直养在尚书府从不外出,而那妾室长得居然同当今的太后有几分相像。
唐宁很快从信上推断出,岑尚书和太后肯定有某种关系,岑尚书让宋子云欺侮李云曦,而太后帮助李云曦给自己下毒,这一连串的事情最终导致了爹爹的死。
虽然唐宁还不晓得这背后的缘由,但是直觉告诉她,她的猜测是对的。
次日,岑尚书称病没有上朝。唐宁想到大哥的话,立马同李昱辄说了一声,要了几个侍卫,随她一起去城门口。
甄茉也没有想到,那天唐宁莫名其妙地交代她注意岑尚书出城的事情,这几日天刚擦亮她便去城门口守着,爹爹让她回家她也不回,居然真的给她撞见岑尚书了。
岑尚书坐在一辆很大的马车内,还有四个人骑马跟随。车里放了不少行李,他的脸色亦是难看得紧。
甄茉的父亲见是岑尚书,便准备放行,可甄茉忽然冲了过去,她想起唐宁说过让她闹出些动静来,于是便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些,问岑尚书:“尚书大人这是要出远门吗?”
岑尚书面色不豫地瞪了她一眼:“本官出城办点事,你快快放行!”
甄茉继续厚着脸皮问:“敢问岑尚书出城要办什么事情啊?”
“本官要做什么事情,轮得到你来过问吗?”岑尚书不再理会她,而是看向甄茉的父亲,向他试压,“甄统领,你这是在为难本官吗?”
甄茉的父亲不敢得罪岑尚书,有些畏惧道:“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命人放行!”
甄茉咬咬牙,鼓起勇气挡在岑尚书马车前面:“这大清早的,尚书大人带着这么多东西,怎么看着像是要跑路呢?”
“放肆!”岑尚书怒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方手谕说,“本官奉太后之命出城办事,这是太后的手谕!”
甄茉的父亲一看,登时吓得不轻,忙将甄茉拽到一边:“下官这就放行,这就放行……”
城门的守卫让开,岑尚书的马车扬长而去。
甄茉看着岑尚书的马车越来越远,气得直跺脚。
而这时有两个百姓打扮的模样也紧跟着要出城门,守卫们起初不让,那两人马上走到甄茉身边,小声提了句“安歌郡主”,甄茉便立马让守卫们放他们出去。
她自己也有些好奇,便跟着两人一起出了城。期间那两人告诉她,岑尚书犯了大错,果然是要逃跑的。
城外有事先准备好的马匹,刚好多出一匹,甄茉翻身上马,跟着他们一起跟踪岑尚书。
那马匹脚程极快,很快追上了岑尚书的马车,而岑尚书也很快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留下两人阻截他们,剩下两人保护岑尚书继续前行。
甄茉趁着那两个百姓模样的人与岑尚书留下的那两人交缠之际,继续去追岑尚书。她轻功极好,快要追上之时便从马背上跃起,跳到岑尚书的马车上,一脚将那车夫踹了下去,然后拽住缰绳,让马车停下。
岑尚书见又是她,便不再同她客气,交代剩下的两人立马将她解决。
甄茉抽出腰间的软剑,与那两人打了起来。而那车夫这会儿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居然也是个练家子,他从马车上抽出一把长刀,同那两人一起围攻甄茉。
甄茉虽然武功不敌,但终究寡不敌众,渐渐地落了下风。那三人瞅准时机,从三个方向同时向她刺了过来,她往上空跃起想躲开,还是晚了一瞬,被其中一把刀砍伤了小腿,狠狠地摔了下来。
那三人毫不留情,再次向摔在地上的甄茉刺了下去,要取她性命。甄茉无处躲藏,以为自己小命难保时,四周忽然涌现出很多高手,眨眼间便要了三人的性命。那三人的血溅到她的脸上,她只觉得眼前一红,那三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眼前蓦地递过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来:“你没事吧?”
甄茉抬眼看去:“唐……唐少傅?”
第41章
甄茉犹豫了片刻,羞涩地将手递进唐墨的手中, 借着他的力道准备站起身来。可是她身子刚一动, 腿上方才被砍到的伤口便一痛, 她“嘶”地抽了口凉气, 身子一歪又要倒下去。
唐墨丢了拐杖, 将她捞起, 两人身子都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算站直身子。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甄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还笑,腿不疼么?”唐墨放开她, 让她自己站着,然后弯腰去捡方才丢掉的拐杖。
甄茉单腿站立着,几乎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她能离他这么近。他可是唐宁的大哥, 她最崇拜的人的大哥哎。
她看着唐墨, 傻笑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已经蹲下身子捡到拐杖的唐墨分明看到她努力往后藏的小腿上有血流了下来, 想来伤口应该不浅。
那边岑尚书已经被捉住,他叫嚷着手里有太后的手谕, 让唐墨不要以下犯上,唐墨直接命人将他的嘴堵住,绑起来丢进马车里, 驱车调头往回走。
唐墨来时也坐了一辆马车, 他让人将马车赶了过来, 停在他和甄茉的旁边:“我们马上回去,寻个医馆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哦,好。”甄茉转身单脚蹦上了马车,唐墨随后也跟着上去,同她坐在一起。车厢不大,两人的距离难免有些近,甄茉低着头,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快要跳出喉咙似的,脸上也烧得烫烫的。
“你有没有带帕子之类的?”唐墨问她。
甄茉立即从袖中掏出一方绣着睡莲的帕子,举在他面前道:“有!”
唐墨伸手取了过来,然后轻轻抬起她受伤的那条腿,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我先帮简单你止一下血,一会儿到了医馆再让大夫重新给你包扎。”
“没事的,不用麻烦,这点小伤不碍事的。”甄茉红着脸,看着低头为自己止血的唐墨,那伤口不仅不疼,甚至还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自小腿传送至心间,叫她又紧张,又欢喜。
唐墨将甄茉送到医馆后,便命人去通知她的家人,而后留下两人保护她,便带着岑尚书离开了。
他这次捉住岑尚书并未通知李昱辄,毕竟此事涉及到太后,唐墨担心倘若岑尚书真的和太后有什么关系,李昱辄会碍于太后对自己的养育之情而对岑尚书手下留情。
就像他当初私自关押宋子云一样,他只是想为自己无辜死去的父亲找出真正的凶手,既然宋子云是岑尚书安排接近李云曦的,那么他必须调查出岑尚书这么做的原因,给黄泉下的父亲一个交代。
可是还未等他审问出什么,唐宁忽然从宫中跑回唐家找他,说太后殁了。
唐墨一愣:“怎么会?”
唐宁拿出一封信:“这是陛下给我的,是太后的绝笔。”
今天早上,李昱辄还未上完早朝,赵潜便跑去告诉他,太后便出事了。
李昱辄抛下百官急匆匆往太后宫苑中赶去,不一会儿,又命人将唐宁也召了过去。
太后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青灰,神态安详,早已没了呼吸。陈伯庸也在这里,应该是刚给太后瞧完,在唐宁看向他时,他摇了摇头,示意太后已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