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可是刚刚预备起身,衣襟就倏然被人拉住,紧接着便听见秦宜然软声说:
“承翊,别走。”
……
就这么半刻风耽搁,便只能眼睁睁瞧着阿谣跑出了角门。
裴承翊本就在踟蹰之中,这时怀王找来扶着秦宜然歇息的下人也来了,秦宜然一直拽着他的衣襟,叫他如何也脱不了身,思虑少顷,便只能说:
“陈忠,你去跟着。”
“是,殿下。”
裴承翊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觉得不够,低声补了一句:
“莫强行拘她。”
“奴才晓得了。”
-
自打进了东宫以后,阿谣几乎就没有出过东宫的大门。事实上,她到京城也没有多久。广云楼的林妈妈手下产业众多,她以前是养在苏州的一处舞坊中,有一回林妈妈前去巡视经营情形,瞧见阿谣生的好看,这才将她带到了洛阳城来。
是以,她对这偌大的洛阳城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熟悉,这么贸贸然从怀王府跑出来,也只能四处乱逃。
说来也是巧,这么一走,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广云楼的门口。
阿谣本就是撑着一口气儿才走到这里,浑身上下早没有什么气力,腿上又是伤重,血色从膝上洇出来,衣摆上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
她跌坐在街角,沉沉呼吸。
也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是广云楼里的人发现了她,阿谣垂着头,看见自己脚边多了一双金线钩边的碧色绣花鞋,精致又富贵。
她一抬头,就见着林妈妈那张生了不少皱纹的脸,并且很快就听见对方说话: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去东宫当娘娘的阿谣吗?”
阿谣垂着眼,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妈妈还在冷嘲热讽:
“今儿这是怎么了?落魄了?太子爷腻了你了?要我说呀,阿谣,你还不如回咱们广云楼来,这大把的达官显贵,你也趁着年轻漂亮再寻摸一个呗。”
阿谣刚刚在怀王府的时候都没有多想哭,可是这时候,逃出来了裴承翊的视线,听林妈妈说了这么几句话,却想哭得紧。
不知不觉眼角就滑下一滴泪,再瞧着哀伤的面容,显然极是伤心。
原本还在阴阳怪气儿的林妈妈瞧见阿谣这模样登时闭了嘴,她愣了愣,竟忍不住露出些怜惜的情状:
“诶呦,这是真不要你了?”
林妈妈说着,叹了口气,还掏出手绢轻轻给阿谣擦了擦泪,一脸的感同身受,淬骂道:
“这天下的男子果真都是负心的,你若真没了去处,广云楼的大门自为你开着。”
阿谣虽然十分不想开口,可她也不想林妈妈有事,是以便哽咽着提醒一句:
“妈妈,说不得,妄议皇亲要定罪的。”
正说着话,倏然听见一声轻“啧”,一辆四驾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他们的身边,马车上年轻的男子打着帘子,手中折扇忽地一合,说道:
“这位妈妈此言差矣,人往高处走,要我看啊,你这广云楼回不得。”
男人冲着阿谣一抬下颌:
“我说小娘子,跟着那混球太子有什么好,不如跟着小爷,爷带你回云南去,咱们鸳鸯成双,蜜里调油,岂不快活多了?”
原来是刚刚在王府冲裴承翊“讨要”阿谣的云南王世子顾随。阿谣听得他这话,什么话也不想说,只顾着抹眼泪。
顾随以为她是不满意,忙道:
“你别哭别哭,小爷我到时候一定封你做个世子侧妃,绝不会让你没名没份的。”
他这话像是故意的似的,字字往阿谣心窝子上戳。兴许顾随是想安慰她,可她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哭得更兴了。
这下子直叫那一向吊儿郎当的顾随也手足无措。连连劝慰:
“哎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还?正妃,爷让你做正妃总好了吧?别哭了啊!”
尽管顾随已经说出了让阿谣当他的世子妃这样的话,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好处。可阿谣仍是捂着脸,哭得难以自抑。这回纵是平日最鬼机灵的顾随也没了法子,他感叹一声:
“不是吧,连当本世子的正妃都要哭?唉,可怜小娘子小小年纪,恐怕日后再不会有旁的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正在阿谣哭得正兴的时候,陈忠终于追了上来,他一找到阿谣就气喘吁吁忙说道:
“小主,请跟奴才回东宫去吧。”
还没等阿谣开口,一旁的林妈妈和顾随竟不约而同地齐齐摆手,还异口同声道:
“她不回了!以后我们广云楼养活!”
“她不回了!以后跟着小爷回云南!”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愣,阿谣瞪着眼睛看向顾随,整个人都惊住了。
“你瞪着小爷作甚,”
顾随一看就觉得阿谣是个摇摆不定的,保不齐这个没出息的一会就要回去找那个混球太子,是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
“要去哪边速速给个答案,莫要磨磨唧唧的,不过呢小娘子,你可要想清楚,那混球太子对你又不好,你跟着他作甚,考虑考虑小爷。”
对方说了这长长一句话,可阿谣只听进去了半句——
“他又对你不好,你跟着他作甚?”
是啊……
她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
顾随的话好像突然点醒了她。此前她置身迷雾中央,如何也出不来,顾随这句话,让她略略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混球太子火葬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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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陈忠、林妈妈、顾随的注视之下,阿谣咬咬下唇,最终还是把心一横,冲着陈忠道:
“我跟你回去。”
一听这话,顾随叹了口气,似是惋惜:
“小娘子,你真的不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我要回东宫去见太子殿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谣不再像从前那个娇弱温和的她,反而格外的坚定。
那是她在这世上最最喜欢的男子,即便过程并不美好,可是他们的一开始是好的,所以结束的时候,她也希望可以体面地道别。
阿谣希望她和他,可以有始有终。
-
与此同时,皇宫,未央宫。
太子刚刚踏进未央宫正殿的门,就听见“啪嚓——”一声,大约是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皇后恼怒的咒骂:
“怎么回事?宜然还能叫一个奴婢欺负了去?本宫看这个林氏也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碎裂的茶盏正落在裴承翊脚边,他略作停顿,然后便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冲着皇后行礼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天干气躁,母后还是少动肝火为好。”
“你以为本宫想动气?还不是你宫里储着那贱婢,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连宜然这样的名门贵女也敢动手欺侮,本宫看她是留不得了!”
皇后一向比较内敛,裴承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与皇后很像。能让她发这样大的火的事情实在不多,见这情形,裴承翊剑眉紧皱,心中殊为不安。
他弓下身,又行一礼,说道:
“还请母后息怒,此事本是儿臣之错,叫宜然受了委屈,母后心里有火便责罚儿臣吧。”
“你到现在还在护着那个贱婢,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皇后现在正在气头上,自是什么也听不下去,闻言反而看向门口,发觉门口没人跟着,又问裴承翊,
“本宫不是交待过琴姑通传的时候,叫你带林氏一道过来的么?她人呢?”
裴承翊暗暗吸一口气:
“非是儿臣不肯带她来,实在是她现下来不了。”
“来不了?怎么?如今架子这样大,连本宫也请不动她了?”
“母后误会了,是儿臣责罚了林氏,她现下正在东宫受刑,恐怕血腥,实在不可到母后跟前儿来。”
裴承翊低着头,一字一句说着,他这个语气格外有信服力,
“况且,林氏娇弱,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是儿臣一时糊涂觉得宜然有冒犯儿臣之处,才令林氏动手,母后还是责罚儿臣这个罪魁祸首吧。”
裴承翊来之前,皇后原本想着不管他说什么鬼话,她是一概不信的,自己生养的儿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还听不出么?
可是现下听见裴承翊这样言之凿凿,一不小心就有些半信半疑,她虽然看重宜然,可总不可能信一个叔伯家的女儿,而不信自己的儿子。
可是她心里这火委实消不下来,登时一拍桌子,怒道:
“本宫叫你好生照看宜然,你就是这么照看的?不论事实如何,即便你责罚过林氏,这事在本宫这里也没那么容易过去,她的事本宫择日再过问。今日,你就给本宫在这儿跪着思过!没有本宫的令,不许起来!”
闻言,裴承翊没有半分怨言,他一掀袍子,当即施施然跪倒地上。明明是一个跪下的动作,叫他这样做出来,竟还有几分儒雅。
皇后见他这般,倒也没有再多为难,只是冷哼一声,径自进了寝殿,留裴承翊跪在原地。
……
日头西斜,已近黄昏,裴承翊在这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琴姑在皇后面前给求了几次情都没用。不过,他自己倒没有很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