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夏老爷见儿子这园子修成,又见儿子大摆酒席,以为儿子这就能罢手。谁知夏举人又养了戏班子,还请了清客,每日只在园子里面喝酒看戏,和清客们说笑。夏老爷倒想赶清客们走,夏举人却说了,别的商户人家,花再多钱,清客都不肯来的,这些清客,是来光耀门楣的,不是什么花钱的勾当。
    于是家里的日常开销,也从一年一万两,直直涨到了两万两。夏天青那年回家,还没坐下,夏举人就问自己弟弟要账本,瞧瞧今年要有多少银子进项,一边嫌弃夏天青在外面,应酬的费用多了,他连养戏班子的钱都不够。夏天青就说了句,既然养了家班,那逢年过节,有人要唱堂会,家班就可以出去伺候做戏,也能赚些银子回来。
    就被夏举人甩了账本,左一个铜臭,右一个只认得钱,亲大哥想要花些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每年在外的应酬费用,也有五六千两,谁晓得你是去应酬了还是把银子,,送到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夏天青没想到亲大哥会这样污蔑,还在想怎么回,后宅夏太太就哭着出来,一出来就跪在夏天青面前,说都是自己不好,没本事,养不了好儿子,让夏天青把自己打死,好扶正夏天青的娘。
    这嫡母给自己跪下,夏天青吓得当即也给夏太太跪下,连连磕头陪不是,说是自己的错。夏太太闹了个天翻地覆,后宅夏天青的娘和夏天青的妻子听到了,也出来跪在夏太太跟前,赔了无数的小心,夏太太才肯起来,起来时候还指桑骂槐,骂了夏天青的娘一顿,说这样的女人,怎么能生出好儿子。
    夏老爷那天是出外做客去了,等回来听说了这件事,要去问夏太太,又被夏太太闹了一场。这样两番三次,还有谁敢去让夏举人赚钱,于是夏天青也只能苦笑一声,继续在外做生意,而就在这年过了后三个月,夏天青接到消息,说妻子突然去世。夏天青的妻子这年也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身子健旺,怎会突然去世。夏天青赶回家奔丧,却见家里冷冷清清,也不似死了个主母的样子,问起来才晓得夏太太说年轻媳妇没了,妨她这个婆婆,早早让人送到庙里,灵堂这些都设在那里。
    夏天青赶到庙里,又被岳父岳母抓住,责骂他夏家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一个好好的媳妇,竟然就送到庙里,知道的是说是怕妨了长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没名分的妾死了。夏天青百口莫辩,又见自己的娘凄凄凉凉,于是拿出银子,请了慎重,守在庙里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等下葬那天,夏家族内只来了几个人,说是夏太太和夏举人说了,谁要来送葬,就不是夏家的人。
    夏天青真是一腔悲愤不晓得跟谁说,夏老爷又在那唉声叹气,夏天青的娘见状,索性就在庙里住着,说这里清净。夏天青此后每年回家,也只有交账一件事,而夏举人自从那次之后,只要应酬银子超过了五千两,就要刨根问底,恨不得夏天青一两应酬银子都没有。
    夏天青此时想起家中的那些事情,不由苦笑:“罢了,这也是江大爷答应的,况且,他们出了那么大的力,酬劳少了也不好。”
    伙计应是,又小声地问:“那江大爷,以后在我们这里,算是什么?”
    自然不能是伙计,伙计是小森,说是掌柜,不不,翠柳又没有在夏天青这里拿银子,于是夏天青想了想,笑了:“学徒。”
    学徒两个字一出口,伙计都愣住了,学徒是什么,那是每日要伺候伙计们的,也没有银子拿。夏天青见伙计愣住,含笑道:“自然,他这个学徒,不是一般的学徒。”
    “我懂,我懂!”伙计连连点头:“以后啊,江大爷就是这店里的……”
    店里的什么?伙计也想不出来,夏天青摆手:“那你慢慢想吧,横竖,他做事,能做我一半的主。”木恩也能做夏天青一半的主,但木恩那是什么身份,那是跟着夏天青几十年的人了,江翠能,这才几天啊?再说了,若是木恩能做一半的主,江翠能也能做一半的主,那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就能做夏天青所有的主了。这意味着什么?伙计很想问问夏天青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但又不敢问,只能应是。
    夏天青背着手看着远方,但愿这些能早点结束,自己能真正的,自己做主。
    翠柳顺着街道一直走,慢慢地,这条街道走完,再拐过一个小巷,就到了珠江。这江据说是从云南那边流下来的,听说那些地方,瘴气满地,山高林密,土人们也不通教化,还骑大象,养孔雀,世上真有这样的地方吗?翠柳站在江边,想着这条江的上游,真的是这样的地方吗?真的瘴气满地,真的山高林密?
    真的大象满地,孔雀到处飞,还听说那些土司,也和别的地方的土司不一样。
    “救命啊,救命啊!”翠柳还在想,就有个少女往翠柳这边跑来,还故意撞到了翠柳身上,翠柳伸手扶了她一把,四目对视,翠柳不由笑了:“姑娘,你下次要寻人救命,能不能不要再寻我?”
    这少女原来就是上回翠柳见到的那个少女,听到翠柳这样说,少女的大眼睛转了转,接着笑了:“原来是你啊,这位爷,我没想到我们这么有缘分呢!”
    “你的鞋子呢?”翠柳这才发现她又是没有穿鞋子,赤着一双脚,不但如此,她连裙子都没有穿,只是穿着一条撒腿裤子,水红色的小袄紧紧地裹在她的身上,翠柳从没见过打扮这么大胆的女子,急忙转头不去看。
    “咦,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少女转到翠柳面前,翠柳急忙道:“非礼勿视。”
    “你是读书人?”少女惊讶了,翠柳摇头,少女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那你还说什么非礼勿视?我见有些去寻姐姐的人,真是恨不得要把姐姐吞吃入腹。”
    “阿英,你怎么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翠柳看见远处停了一艘小船,这船的式样却和翠柳见过的船的式样不大一样,有些像是一间屋子,一个少年人正在那船屋里探头。
    “我在这和人说话呢!”阿英高高地举手,那少年摇头:“阿英,不要和岸上人说话,他们不是好人。”
    “我晓得!”阿英高声说了那么一句,又对翠柳道:“那我去寻下一个。”
    “你回来!”翠柳喊住她,阿英转头,翠柳迟疑一下才道:“你们是不是需要银子?”
    “阿英,不要和岸上人说那么多。”少年人已经在那催促,阿英点头:“是啊,我们缺银子,不然爹爹要把妹妹,卖到岸上。但是岸上的人,对我们不好。”
    爹爹卖妹妹?翠柳想起上次见面也是这样,于是翠柳想了想:“那你上回,也是一样的。”
    阿英猛地点头,翠柳伸手摸向荷包,要不要给这个小姑娘钱呢?她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可也不像是个坏人,还有,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毫不在意,他们是什么人?似乎和竹叶她们,又不是一样的人。这里,到底有什么人?
    “我走了。”阿英转身就走,翠柳捏着荷包,里面有二十块鹰洋,撑的荷包鼓鼓的,翠柳眼睛一闭,罢了,就算她不是个好人,吃亏上当也就这次,于是翠柳把荷包往阿英手里一塞:“只有二十个鹰洋,没有更多的!”
    阿英惊讶地看着翠柳,那个少年已经飞快地跑上前,把那个荷包一拨:“阿英,不要拿他的钱,岸上人给你钱,他们就会,阿英,你答应过我,要做我的新娘子的!”
    翠柳算是完全明白了,所以他们缺钱,但是又不愿意去做别的换,那只有想到抢的法子,可是这眼前的一对少年人,虽说皮肤黑了点,生的都是一副好相貌,为什么提起岸上人,就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
    翠柳把荷包往阿英手里一塞:“我不会去找你的,更不会强迫你做什么,这些钱,就当是,当是给你们新婚贺礼。”说完翠柳扭头就走,就当是看了场好戏,打赏的,但是,打赏就打赏十两银子,这些钱,好心疼啊!
    翠柳一边心疼,一边走路,差点撞到了一个人,翠柳急忙说对不住,就听说夏天青说话:“你和那两个疍家人说什么?”
    疍家人?原来他们就是疍家人?翠柳往江上望去,已经看不到他们小船的影子。翠柳眉头紧皱:“原来,他们和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这是你不了解他们,若熟了,就晓得他们和别人有很多不同了。”夏天青也站在翠柳身边,看着江上,此刻夜幕降临。隐隐约约间,已经可以看见不远处画舫的灯,似乎随着夜幕过来的,还有笑声合着琵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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