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明明之前他们三人没来的时候,他也没觉得事情这么多啊。
    果然,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尤其是苏凤章在算数上颇有天分,别人算一个时辰都理不清的东西,他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整理的明明白白。
    这般想着,张大人都有些记挂苏凤章了,也不知道院试之后他们还会不会来。
    其实在其他地方,这些被分派下去的童生大多是做一些文书记载,人员统计的工作,毕竟没啥经验,也就是能读能写还算有用。
    但这一片不同,张大人是个知人善用的,见苏凤章确实是有才干就很舍得交代他事情,慢慢的,不说左膀右臂,他的存在确实是让张大人省心很多。
    “张大人,您可算回来了。”监工瞧见张大人的人,连忙将那个册子取出来,“苏公子走之前嘱咐我转交给大人您的,我也不识字,看不懂到底是什么东西。”
    “凤章留下的?行了,放这儿吧。”张大人说了一句。
    他先洗漱了一番,将身上的泥巴灰尘洗了个干净,这才坐到桌前翻开了这本册子。
    这一看张大人倒是惊讶起来,因为这本小册子将这一片劳役的情况记载的清清楚楚,甚至连为人性格以及小缺点都写进去了。
    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的功夫才能了解的这么清楚,这册子看似无用,对劳役的管理却十分有利,张大人合上册子,露出一个笑容来。
    苏凤章三人晃荡晃荡的进了青州府,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卢明川跳下马车,招呼道:“苏兄,文兄,咱们就此告别吧,以后有空再约。”
    苏凤章两人也下了马车,这辆马车是衙门送货用的,自然不可能直接送他们回家。
    文竹大大伸了个懒腰,看到旁边的店铺眼睛都挪不开了:“哎,还是城里头好啊,那荒郊野外的地方就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闻不到这种热闹的人气。”
    “走吧,估计家里头也收到消息了。”既然全部的童生都回来了,那距离近的肯定先到家,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
    “等下,我去买两个烧饼,馋死我了。”文竹急吼吼的说道。
    “可别。”苏凤章一把拽住他,“家里头肯定做了好吃的,你现在吃饱了待会儿可就吃不下你最喜欢的水晶肘子了。”
    文竹一想也是,又拉着苏凤章往家里头跑,别说,几个月的劳役生涯别的不提,倒是让他们的身体强健了不少,没办法,体力活就是比读书锻炼身体。
    一路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文竹居然也只是微微喘气,苏凤章更是脸色都没红一下。
    “少爷回来了,苏公子也回来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原来是门房早早的侯在门口等着呢,瞧见他们到家就喊出声。
    下一刻,文先生从屋子里头跑出来,他向来是个严父,但这会儿瞧见文竹又黑又瘦的模样,心疼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黑了,也瘦了,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文竹没能体会这番慈父心肠,笑嘻嘻的喊道:“可不是吗,干活比牛多,吃的比猪差,爹,咱们赶紧吃饭吧,有没有做肉,我现在就像吃肉,越肥越好。”
    文先生一颗慈父心直接被打下去,意识到即使黑了瘦了儿子依旧是不着调的儿子,直接就把注意力放到了旁边的弟子身上。
    这一看,文先生就笑了。
    自家儿子黑了瘦了,但还是跟土蛋儿似的,但苏凤章黑了一些,看着反倒是更加精深了,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英气。
    “好好好,这段时间这小子是不是净给你添乱了。”文先生和煦的拍着他的肩头说。
    “爹,你还能不能想我点好事儿,我怎么就只能添乱了?”文竹为自己叫屈。
    苏凤章忍不住也笑了:“先生,这一次文竹可没有添乱,反倒是帮了不少忙,连管理我们那一片的张大人也满口夸他。”
    他这么一说,文竹倒是不好意思起来,笑呵呵的说道:“当然,主要还是夸凤章的,凤章能干着呢,不过爹,咱这事儿能不能边吃边说,我都要饿死了。”
    “你饿死鬼投胎吗?”文先生骂了一句,但还是让人赶紧摆饭。
    苏凤章出发之前花了一番口舌,到底是劝说苏二叔先回家去,毕竟这边有文家能看顾着,苏二叔待在这儿无所事事,反倒是容易想太多。
    再者,到时候院试如果能顺利考完的话,苏凤章直接跟着文家回去就行,相互间也有个照应,苏二叔总不能一直在这边等着。
    所以这会儿摆好饭菜,桌上就他们师徒父子三人,文先生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这会儿也急着知道他们在外头好不好,也就没阻止儿子说话。
    文竹平日里大约是没少看话本,说起话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加工的程度让当事人苏凤章都开始怀疑,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件事。
    第57章 不可能
    连续好吃好喝了几顿,文先生终于克服了自己的父爱,再一次对文竹举起戒尺来,狠狠的逼他努力读书,否则这家伙能浪到天边去。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文竹借着外出采购文房四宝的机会,拉着苏凤章就出门了。
    结果东西买了,他却不乐意立刻回家,反倒是拉着他进了酒楼,叫了慢慢一桌菜。
    苏凤章看着那些大鱼大肉都觉得腻味,他也是爱吃肉,但也挡不住天天吃顿顿吃,忍不住吐槽道:“你在家还没吃够呢,还出来吃。”
    文竹却道:“这跟在家怎么能一样,咱们往这儿一坐,还能看到青江的美景,小酒喝着,肉菜吃着,那岂不是很潇洒。”
    苏凤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再看青江心里头的感觉却十分不同:“如今看着青江总觉得别有滋味,青江清如许,也有我们的一份力在。”
    “可不是吗,看见青江我就觉得腰酸背痛。”文竹也笑嘻嘻的说道。
    “你啊。”苏凤章拿他无可奈何,伸手倒了一杯茶,“吃饭可以,别喝酒,不然待会儿我可不会帮你打掩护,那就等着挨打吧。”
    “行吧,喝茶就喝茶。”文竹也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这个酒楼就临江而建,这时候微风徐徐倒是也有几分凉意,坐在那边吃喝也算享受,难得的是这酒楼的饭菜滋味十分不错,跟家里头的味道确实是不同。
    他俩正喝着,就听见隔壁桌几个书生碰了杯,其中一个人嗓门不小,嚷嚷道:“来来来,喝喝喝,统共就几日了,这时候再读书能读书个什么玩意来,还不如好吃好喝的招待自己。”
    “就是,哎,好好的院试,现在闹得跟什么似的,还不让人说。”
    “要我说,还是我大周朝的南北榜单不成,这要是一起考的话,能有他们北方学子什么事儿,不说别的,就赵兄的文采,那还不是妥妥的进士。”
    “谬赞谬赞了,不过你们听说过一个笑话没有,这事儿发生在北边的一个小县城里头。”
    “本朝有规定,每个县每年至少要录取三个童生,但有一个县城地处偏僻,是个山区,里头的老百姓别说读书识字了,连肚子都吃不饱,教育文化落后不堪。”
    “有一年朝廷县试,结果报考的统共才三个人,考试结束了,这主考官把卷子收上来一看,你们猜猜看怎么滴?”
    “原来这三个人的卷子,一个只抄写了题目,写了且去二字,一个连且去都没有,最后一个直接交上了白卷,连考题都没抄。”
    “但至少也得录取三个人啊,主考官无可奈何,大手一挥,这好歹写了内容的就得了第一,评语为满腹经纶,只抄了试题的拿了第二,评为可造之材,最后一个就是第三,还要夸他虽然交了白卷,但此人不肯轻易下笔,也是个行事谨慎之人。”
    这话一说,果然在场的读书人一片哗然,纷纷问道:“真的假的,我们南方士林想要考一个童生难上加难,不少人读书读了一辈子,就卡在这个关口上了。”
    “是啊,若是北方真的如此的话,岂不是大占便宜。”
    “要我说,弄什么南北榜单,那不是平白无故的便宜了他们,一个个自己没有真才实学,还要怪我们才华出众,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可不是吗,可怜当年顾大儒一世英名,竟是落到了这般的下场。”
    “噤声,你们不要命啦,这是太祖皇帝的决定,五皇子还在咱青州府呢。”
    一提起五皇子,几个读书人虽然满腹怨言,却也不敢说得那般直白了。
    文竹竖着耳朵听了一路,转身问苏凤章:“凤章,你说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南北百姓生活水平不同,江南之地更是富裕,恐怕无法想象北方荒僻之地的艰难,在那种条件下,填饱肚子已经不易,更别说读书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不外乎如此。”
    若是以前,文竹大约是也是不懂这话,只觉得北方读书人占了大便宜,但经历过治水之后,他反倒是能听懂有些:“你这话倒是也有些道理。”
    “不过我还是觉得,若是交白卷也能变成童生的话,未免不公了一些。”
    苏凤章又说道:“童生不过是个好听的名头,若真的没有才华,等到院试乡试自然不能成,更别提后头的会试了。”
    “这些年来,北方士林人才辈出,虽说是南北分榜,但最后的排名却是一起的,拿状元的北方人也不少,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
    文竹听了也是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也有人说皇帝喜欢北方士子胜过南方的。”
    苏凤章不知道想到什么,凑到他耳边说道:“别的皇帝我不知道,但当今圣上肯定不是。”
    文竹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性子,天底下的人大约都是知道的,太祖时期挑状元会考虑才华,籍贯,甚至是家世,权衡朝廷的南北官员。
    但这位却不同,但凡是读书人大约都知道,当今圣上是个颜控,他喜欢长得好的,若是你长得好还识情识趣那就更好了。
    最著名的一次就是曾有一位进士样貌十分出众,据说玉树临风姿容不俗,但他会试的时候只得了个吊车尾的名次。
    结果到了朝堂之上殿试,皇帝一眼就看中了这位进士,觉得他长得这么好看,学识肯定也不同寻常,铁了心要把他提拔上来。
    当时几位大学士极力劝阻,最后退了一步说不能是状元,不然给探花也行。
    可皇帝也不答应,对外说:“这般的人才怎么能屈居人下,于是就点了状元郎。”
    姑且不提当时会元郎的憋屈,在当今在位期间这样的事情可不止发生一次,当今皇帝挑老婆挑媳妇挑女婿都看脸,这倒也罢了,挑官员也看脸。
    那头几个读书人对北方士子同仇敌忾,恨不得将他们抽筋拔骨,主要还是因为南北文教程度不同,分榜之后,南方人觉得被占据了资源。
    慢慢喝酒上了头,那几个读书人就越发的放浪形骸了,原本不敢说的话也敢说了,不敢怼的人也敢怼了。
    甚至有一个人拍案而起,骂道:“不是我说,五皇子殿下治理河道的办法简直乱来,凭什么让咱们白白干活,他要不是皇子的话我早就……”
    “王兄,好了好了,咱们不提这个,该吃吃该喝喝,不说那些。”有人还勉强有理智,知道大庭广众议论五皇子可不是好事儿。
    偏偏那王兄还不罢休,道:“皇帝还不管读书人说话,难道五皇子要让所有人闭嘴不成。”
    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有人就说:“哎,吃都吃了,喝也喝了,不如咱们散了吧,也该回去复习复习,可不能耽误了院试。”
    方才那人脸颊红扑扑的,大言不惭的喊道:“用不着复习,我上榜绝对没问题。”
    “王兄就这般自信?要知道方大人乃是两榜进士出生,才华十分出众,他若是有心刁难我们的话,稍微动动考题就能难倒一批人。”
    “他方大人难道还能出个含一百个人名的难题来刁难我们吧。”王兄哈哈大笑道。
    一群人听了也哈哈大笑起来,苏凤章这边已经吃完了饭,文竹倒是想要再坐一会儿,别的不提,听他们说说八卦也是好的。
    苏凤章却把他一把拽走了,还说:“这几个也是读书人,说话口无遮拦不说,还在背后非议皇子和朝廷命官,真是不知所谓。”
    就算朝廷和皇室不会追究,但这般背后说人也不是正人君子,不是可结交之人。
    文竹也是点头:“那倒是的,嘴太毒,不是好人。”
    忽然,苏凤章的脚步微微一停,眼角透过包间看到了一抹身影。
    一直走到楼下,苏凤章才低声说道:“方才在旁边包间里头的人,似乎就是方大人。”
    “什么?”文竹惊讶的叫道,心中为那几个读书人感到同情。
    苏凤章想了想方才的事情,他们倒是并未高声说话,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件事:“方才那王兄说方大人不会出含一百个人名的难题,方大人若是听见了,你说他到底会不会出?”
    文竹听了也是惊讶,反问道:“不会吧,谁会出一百个人名的难题。”
    苏凤章挑了挑眉,觉得真不是不可能。
    他不知道的是,楼上包间里头的正是方之问方知府,他身边还跟着方钰,眼看外头越说越不像话,方钰问道:“叔父,要不要我去赶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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