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桥上水

    忙过第一个周末,身体终于勉强适应高强度的疲累。
    桥上水的工作在晚上,她白日依旧排了几天进办公室整理关于华埠的纪录,不过似乎谁也没有在意她的出现与否。
    肯特一脸的意味不明,罗格斯先生让罗宝霓将华府的讯息来源交给肯特,好让他继续追踪市长的报导,想来是进度差强人意,她虽然不快,但心思一转,写了封邮件给对方将肯特好好夸赞一番,名校毕业,文笔犀利,在台里表现非常杰出。
    罗格斯先生很满意她的态度,让她自行决定下两周的主题,肯特起了些狐疑,这女人这么好?罗宝霓笑了笑,祝他顺利。
    她忙得连回沃特街大厦的时间都没有,叁更半夜偶尔被阿丽那张破铁床的动静吵醒,暖气不是过热就是消极怠工,为了符合穷学生背景,原有的衣服鞋包饰品全不能穿戴,深秋初冬,她冻得阿丽差点捐赠棉被,只得添购几件御寒的廉价成衣。
    跟金娜说有事打到办公室来留言,那小妞好奇她在忙什么大新闻,不过罗宝霓保持神秘,奇怪的是这几日金浩也不见人影。
    汤玛斯吴果然意图不良,她抱臂挑眉,直接警告报劳工局,大不了到时候两人一起被炒咯。
    唐人街打工仔十个有七八个没身份,见了差佬都绕着走,不少无良老细在发薪日故意匿名通报移民局,将员工吓走。汤玛斯吴估计从未见过一个敢主动搞得鸡飞蛋打的女人,摸不准她是不是虚张声势,又怕真给店里惹来麻烦,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见罗宝霓着着长旗袍制服,身材诱人的简直能去选香港小姐,那副仿佛看垃圾的鄙夷神态却勾得人极心痒,真恨不得撕开两片领,蹂躏那对豆腐花似的奶,贼心思来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无胆,恨恨瞪上几眼。
    阿丽听得咯咯直笑,“那个老色鬼,撞上铁板了啊!”
    隔着吧台,基仔眨眨眼推来两个杯,今日罗宝霓和阿丽难得没有班,挤在桥上水一角当客人,当然,是趁着基仔帮忙代打吧台,阿丽才提议过来蹭点饮品,否则哪里舍得花这种钱?一杯酒五美元。
    罗宝霓半倚在吧台边,正是用餐高峰,和金沣一目了然的富丽不同,桥上水处处用壁灯和造景鱼箱营造明暗交错的空间感,连天的热闹却不让人一眼瞧透,风格和杜也街speakeasy酒吧Verbot有些相似。音乐不是什么罗文邓丽君,嘈杂之中刺激着气氛,知名团体「宠物店男孩」今年爆红的歌。
    “哎,何敏敏。”
    阿丽碰了碰罗宝霓的手,不远处那女子穿着红毛衣淡蓝牛仔裤,一头长发在穿行时左右轻荡,心型脸,圆圆的眼尾边缀着一颗泪痣,年纪颇轻,有些清纯的味道。
    见阿丽挥手招呼,她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打量直直溜了罗宝霓几眼,仿佛有了点兴趣这才愿意走过来。
    “嗨,敏敏!”
    相较阿丽的热情,基仔一副很不得躲到吧台底下的神色,脸也有些红。
    “敏敏,好久不见了,学校好忙吗?”,阿丽侧过身介绍,“这是宝霓,喔,她在桥上水工作。”
    年轻女孩没立即回话,意味不明地审视,罗宝霓心底好笑,她猜可能有些与基仔相关的纠葛,怕是误会了自己。
    她主动伸出手,“Bonnie罗宝霓,阿丽室友。“
    叫何敏敏的女孩神色并没有热络多少,轻轻握了握,指尖上是明确的疏离和冷淡,“你在桥上水做什么呢?  ”
    “她是带位员,”,阿丽抢着说明,挂起笑容,“宝霓英语也讲得好好,等等我哋要一起去吃东西,你要不要一起来?”
    阿丽热烈得奇怪,难道是拼命给基仔制造机会?
    何敏敏不置可否,微微一笑打量罗宝霓,转而用英语,“罗小姐不像FOB呢,上哪间大学?”,FOB字面上意思是新鲜下船,专指刚来的移民,字里行间却是明确的贬义,第一次见面这样说话可说是相当无礼。
    罗宝霓眉头一皱,怪了,这赤裸裸的敌意是从何而来?
    阿丽听不懂,而基仔不远不近地调着客单酒水,她觉得哭笑不得,难不成得特意澄清自己和基仔没关系?用英语回了几句,带了不轻不重的口音并报了间野鸡社区大学的名号,没打算幼稚地和她一较高下。
    “喔。”
    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罗宝霓好气又好笑,在美国,很多人没有读大学却有一手傲人的一技之长,并不追求学历,不过在华人世界,千百年来都不是这样想。
    懒得与这小妞多说,她招招手想叫基仔再来杯「曼哈顿」,阿丽压根没注意这些暗涌,继续近乎崇拜似的找话题,无视何敏敏脸上涌起的不耐。
    然下一刻,盛满淡淡轻视的眼中蓦然一亮,直直扫向她们后方。
    柜台中的基仔也直起了身。
    罗宝霓忍不住顺着他们的目光转向大门口。
    保镳模样的男人站在风中挡门,身后从容迈入之人一身深灰西服,浅浅直条呢纹,英式双经双纬,肩线刚硬精致,窄腰收在合身背心下,浓郁的订制线条,看似瘦削实则挺拔,绝非布鲁克斯兄弟工厂流水线可比。
    她微微一愣,此刻一步跨进餐馆的男人,竟是已故合义堂坐馆黄龙兴女婿,桥上水老板Joey泰,泰乔义。
    周身处处刻意低调的英伦式张扬,罗宝霓向来不欣赏,但这份故作放在那人身上,姿态竟是浑然天成。
    今晚的带位员翠西笑着半躬身,汤玛斯吴一张嘴几乎咧到耳际。
    厚重大门切开秋风,卷入几片残黄,男人薄唇似张精雕的长稍弓,微微上扬,与那日出殡时的肃穆冷凝不同。
    心底轻轻一颤,说不清是冻雨还是春光,当头淋下。
    他的眼神顿了半瞬在那个陌生女人脸上。
    人声鼎沸的昏暗中,一眼便令人驻足,本该是张云淡温和的盈盈鹅蛋,却不合时宜地镶了双极有性格的眼睛,毫无避忌的观察审视,红润的唇带着肉感,在浓郁的东方风情中焚着专属西方的明亮张扬,几缕半蜷柔发像细藤嫩芽,随意地半搭在她耳际。
    “泰......泰生。“,无知无觉打破这份霎那的交会,何敏敏声音低低,像是在努力压抑心底的涌荡,“好久不见。”
    笑意春风拂涧,他脚下未停,似是开口与何敏敏说了几句。
    罗宝霓正想问阿丽怎么回事,卷进的冷风却又从门外再度带进一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铁灰粗呢大衣和薄织暗红围巾,半新不旧的深棕皮鞋,四目交接,两人都是一愣。
    没机会让她开口,泰乔义身边那高大保镳不知何时再度折回带位柜台前,人声嘈杂,罗宝霓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威尔面无表情,目光没再朝她望来,高大身影随那人消失在餐馆尽头,关于何敏敏的事罗宝霓早不关心,只满心好奇威尔那家伙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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