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我娘说,当年章婶子可漂亮,确实很……很喜欢找人,但她不白给人……那什么。”
    苏秀姑一边说,一边看赵瑞,说话的声音就越来越低。
    她的意思是,章艳娘是很放荡,但不能白白跟人睡。
    谢吉祥微微有些吃惊,顾不得其他,只问:“你是说,她要收钱的?”
    苏秀姑点头:“是呢,还不便宜,但她漂亮啊,便是邻村都有人慕名而来,好多人来了,都是直接去沈家的。”
    怪不得有两张炕。
    按理说,村子里有个这样的女人,其实不好让人知道,一个村子的名声都完了。
    但是孟家的族长当年同她也有染,便只让族人低调行事,不要到处说嘴。
    而孟家庄的人都嫌丢人,没有一个人肯说。
    这事直到今日,才由一个完全不了解当年事情的女娃娃说出来。
    谢吉祥看了一眼赵瑞,然后又问:“还有吗?”
    苏秀姑摇了摇头,少倾片刻,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说:“对了,我娘还说过,虽然当年村人私下里传得很厉害,但是同她有关系的男人不算多,村子里只有那么两三个,外村倒是多一些,也都只从山脚下过去,不过从村子里走。”
    这才像话。
    若是一整个村的男人都这样,村子早就乱了,不会如此平和。
    苏秀姑也就只知道这些事,说完便不好意思地看向谢吉祥:“吉祥姐,我只知道这么多。”
    谢吉祥伸手摸了摸她的小
    脑袋:“你这个线索,很有帮助,谢谢你秀姑。”
    苏秀姑羞涩地笑了。
    她送两人去门口,小声说:“吉祥姐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要好好查案哦!”
    谢吉祥忍不住笑了。
    待悄无声息从孟家庄出来,坐上马车,赵瑞才打趣道:“吉祥姐,人脉很广啊。”
    谢吉祥白他一眼,还是忍不住笑了。这趟出来有了新的线索,还是很高兴的。
    她说:“我推测,虽然章艳娘不再唱戏,也被沈大发赎回家里做妻子,但是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很需要钱,因此章艳娘便暗地里重操旧业,赚一份辛苦钱。”
    “但是这些钱,夫妻二人全部花了。”
    这钱花到了哪里,又是为何花的,他们现在还不知情。
    谢吉祥道:“还是要麻烦白大人。”
    章艳娘的生平旧事,只能靠白图来详查了。
    赵瑞点点头,道:“章艳娘虽不是窑姐,却也是做戏子的,在些许不太成体统的小戏班子里,私下里做粉灯笼的不是没有。”
    章艳娘或许是其中之一。
    赵瑞垂眸,犹豫片刻,还是道:“其实在许多窑楼里,鸨人为了让窑姐更听话,会给她们吃药,时间久了,窑姐就不敢离开。”
    一说起吃药来,谢吉祥突然有了精神。
    她对赵瑞招招手,小声在他耳边嘀咕:“瑞哥哥,我有个推测,不知道当不当说。”
    赵瑞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攥起,他努力板着脸道:“说吧。”
    谢吉祥神情有些严肃。
    她还是说:“你说……他们如此,会不会同一种特殊的花或者植物有关?这种东西,可能会让人吃了以后欲罢不能。”
    “当时我看荣庆华游记的时候,就对那毛肚张很好奇,就算是再美味的菜品,也不能让人每日都想吃,而后来就因为少了一味香料,食客们就再也不喜光顾,”谢吉祥侃侃而谈,“若是世间真的有如此美味,有如此吸引人的配方,毛肚张又为何会倒闭关门?”
    “归根结底,配料和做法都不是关键,只有那一味香料是根本。”
    谢吉祥把所有的线索都记录在随身带的册子上,她道:“你看这里,长安市坊的学生因为去书院读书而精
    神不振,过了一段时日才好转,是否就是因为几日不吃那香料,有些不服帖的症状?”
    “还有这里,天南山的野猪摇摇晃晃从山上下来,能被白鹅追赶,而且村人都说那野猪味道很美,吃了还想吃。”
    荣庆华游记里记载了很多类似的案子,他当成趣闻怪事来写,可谢吉祥却渐渐看出门道。
    谢吉祥目光轻灵,定定看着赵瑞。
    “赵哥哥,你说会不会真的有一种东西,可以让人欲罢不能,思念深重,一旦用后断供,便立即精神不济,难受非凡?”
    这朵在她脑海里飞舞数日的萤火,终于连成火海,它忽闪着翅膀,一闪一闪,飞舞到了赵瑞的脑海之中。
    赵瑞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这一瞬间,他茅塞顿开。
    赵瑞沉声道:“有。”
    ————
    在一开始办案时,他们所关注都是凶杀相关线索。
    也就是说,关注点几乎都围绕着死者和嫌疑人。
    便是经验丰富的仪鸾司也大多如此。
    赵瑞出身仪鸾司,现在虽去了皋陶司,但办案方式一直承袭下来,并未有更多改变。
    谢吉祥则不同,她是谢渊亭手把手教导出来的。
    要想侦破一个案子,要想把凶手缉拿归案,谢渊亭更喜欢整合所有相关线索,然后一一推导。
    所有线索都指向的方向,就是正确结果。
    在有限的线索之下,谢渊亭看到的是尸体的特征,他再三调查,最终发现了真相。
    然而这个真相却没能说出口。
    时光飞逝,光阴荏苒,寒去春来,两年时光匆匆而过,许多当年还很清晰的线索,已在时间的渲染下沉寂下来。
    当线索逐渐减少,他们需要更有耐心,一一搜寻那些曾经被掩盖的真相,透过那些丝丝缕缕的线,寻找出真正的路。
    谢渊亭留给谢吉祥的,就是那一条条线。
    那本荣庆华游记看上去毫不起眼,记录的不过是写吃吃喝喝的小事,可若仔细去品读,把所有的特殊之处归集到一起,所有的线索便就清晰了然。
    谢渊亭就是想告诉女儿,当年书生们死后所中之药,或许就是谢吉祥猜测的这一种。
    它被人服用后以及断药后的效果症状,都在那一个个小趣闻里被清晰列
    出。
    顺着这个药,他们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出那当年田正真、秋淳风到底去过那里,接触过什么样的人,甚至又是被什么样的人所杀。
    曾经的旧案,终于清晰起来。
    此刻的谢吉祥只觉得心如鼓擂,她耳中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响,噗通、噗通,让人无法集中精神,也让人无法冷静。
    甚至赵瑞说的那个“有”字,她都没有听到耳中,只是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赵瑞。
    赵瑞伸手,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莫急,”赵瑞说,“莫急,你冷静下来,我们才能找到真相。”
    谢吉祥捂着疼痛的额头,抿了抿嘴唇,终于笑了。
    “好。”
    “我刚跟你说,仪鸾司曾经记录过几种药物,”赵瑞道,“能让人无法割舍开,不吃就难受的,其实不算多,大约只有五种。”
    赵瑞顿了顿,声音低沉:“其中有三种,因为前朝影响很大,已经禁售,集市和药铺不太可能买到,黑市有没有不得而知,但其所导致的症状跟这几个案子中的不太相似。”
    “故而这三种药物可以排除,剩下的两种,一种名为幻散,吃了会让人发梦,总是沉浸在高兴之中,然而一旦停药,不用三日就要咳血而亡,看其药效似乎也不相似。这种药早就失传,只在仪鸾司的卷宗里有记录。”
    谢吉祥点点头,认真听他说。
    赵瑞道:“还有一种,是仪鸾司常用的,一般是直接用在死刑犯身上,若是死刑犯不肯说案情,或者酷刑也没用,才会用这一种。”
    “这药叫定神散,吃了以后犯人会晕晕乎乎,很听话,有问必答,只是用过三次以后,若直接断药,人就废了,同傻子无异。”
    这种叫定神散的药应该是用来刑讯的,只是看其药效,同他们此番所要寻的应该不是一种。
    谢吉祥若有所思道:“每一种药的配方肯定不同,只是不知里面都含有什么样的草药,若是能有相似的药材应当也能推论出些许来。”
    赵瑞颔首:“一会儿回去皋陶司,让邢大人看看。”
    谢吉祥低头喝了口茶。
    温暖的菊花茶抚平了她的急躁,让她不再如同刚才那么兴奋,她的心渐渐安然下来,
    平稳飘摇在心湖上。
    “我们假设,”谢吉祥捧着茶杯开口,“假设所有的未破案件都同同一种药物有关,那么……”
    那么就可以推断出此药的药效和服用症状。
    谢吉祥道:“从最早的案子,也就是天宝十一年的牡丹骨案可知,章艳娘和沈大发一直在努力赚钱,可她们却没有存下银钱,是否也可以认为,他们有什么长期花销,这花销不仅不能断,还很昂贵。”
    “若当真如此,死后尸体呈现牡丹骨的症状,是否也同此事有关?凶手根据此才选定死者?”
    “症状一,死后身体骨骼呈现牡丹状斑纹。症状二,无法断戒。”
    赵瑞接着她的话继续说:“当时沈大发死在狱中,直接就被丢弃至乱葬岗,如今无法开棺验尸,不知沈大发是否跟章艳娘一般也中了此药的毒。”
    “若症状一是确定症状,那么孟继祖也是服药人之一,但是以孟继祖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去吃这种药,他家中还要养育孩子,如此巨大的开销他是无法承担的,根据于此,他要么在死亡之前刚刚误食,还不知自己中了毒,那么凶手为何会挑他下手呢?亦或者他是因为跟凶手有特殊恩怨,死前被凶手因喜好喂药。”
    无论哪一种,他跟死者似乎都有特殊关联。
    其实去韩花匠家寻访一趟,他们已经初步认为当年章艳娘与孟继祖的死同韩陆有关,只是因为没有线索,韩陆本人失踪,才无法继续追查。
    如此一来,孟继祖跟韩陆肯定也有关联。
    谢吉祥点点头,继续道:“这样到了第二个案子,就是两年前的书生案,当时死者的尸体特征很显著,就是手指尖泛红,而且根据邢大人回忆,死者死前似乎没有中药或者中毒,是不是可以认为,这种药在人死后还可以被下入死者尸体内,所呈现的反应便是手指尖泛红。”
    因为当年的案子线索太少,尸体还失踪了,也没办法追查下去。
    如此一来,就到了苏红枣跟无名死者案了。
    谢吉祥道:“苏红枣死亡之前抽搐、挣扎,似乎还有幻想,其七窍出血,面目狰狞,眼睛大睁。”
    “若苏红枣也是中此药,那么可以把此状列为症状之一,可若如此,苏红枣
    中药而亡,而章艳娘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村中人也未发现异常,她们两人所服用之药要么药量不同,要么就是配方不同,当然,也有可能并非同一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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