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听了觉得新奇,江兆索性把他头上罩着的麻袋摘了下来,长得倒是不错,大概牢房里环境不怎么好,还算俊俏的脸上有几道黑印子。把人的脑袋抬了起来,江兆瞅了眼巍然不动的江栖,问道:“你认得他不?”
    江栖垂眸一眼,他确实知道自己有一个叫闻意的师弟,原本是那老头子嫌他沉闷找个人来作伴的,但两人几乎从来没见过面。当年在正源散人那边的时候,他用的确实是穆迟的名号,会这么喊他的大概也就是那个师弟了。
    虽说不熟,但好歹也是个师弟。
    他点头,“把他松开吧。”
    江兆迟疑了一下,“还要毒哑了割耳朵吗?”话虽这么问,他还是松了手,手里的人顿时摔趴在了地上。
    “你是叫闻意对吗?”江栖想起了这个名字。正源散人和他提过,原本那老头子想收个女儿,叫做闻意有些知书达理的通透之意,谁知道只捡了个男孩儿,便也将就了。
    药力还在,闻意眼前直发黑,还不忘连忙点头,“对对,师兄您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江栖这话说得毫无心虚之意,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起来慢慢说吧,师父他老人家怎么样了?”
    “师父,师父他老人家身子挺好的。”闻意磕磕绊绊作了答,想起自己一路来这儿的委屈,眼泪都快下来了。“就你不辞而别的时候师父气得晚上多吃了三碗饭,半夜睡不着还打了一通拳,其他时候都规律得很。我们走的时候刚刚养了三头猪崽子,还有一些鸡鸭,种了半亩田的菜。”
    “哦。”意料之中。
    江兆看不下去江栖的冷淡,招呼着闻意往榻上坐,闻意记得这人先前想对自己做什么,瑟缩了一下,瘫坐在了榻下的木阶上。江兆讨了个没趣,看在两人都是被江栖压榨的份上,给了他一杯雪水清醒一下。
    好不容易,眼前密密麻麻的黑点散了,闻意这才看清了坐在榻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凭借着对师父易容手艺的熟悉,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江栖。
    见这般,江兆趁机插了一句,“你看,我就说吧,你露馅了。”
    江栖不理他,问闻意来帝京做什么。听后者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复述一遍,还提了韩笑的事儿,江兆已经听得有些傻了眼了。倒是江栖巍然不动,好似和他无关,心头却自有计较,因为韩笑落在了江珏手里,让江珏怀疑他用了易容倒也说得通,只是他还是不明白,江珏最初是怎么起的疑心。
    等闻意话毕,他才轻描淡写道:“那你便暂且在这府上住下,晚些给你某个生计,也算对得起师父的交代。”
    “诶,好。”闻意应下了,没敢提为什么这两人用着一张脸的事,只能犹豫着问道:“那笑笑那儿该如何,他不会被怎么样吧?师兄您能救救他吗?”
    反倒是江兆笑嘻嘻地接了话,“你的笑笑那儿不急,要了他过去的人又不会对他怎么样,正好吃好喝养着说不定早忘了你了。”可不是吗,他去找江珏的时候屋子里的股饭菜味儿没散,人还躲在桌子下面呢。
    “呸,”闻意强撑着怒色,回敬江兆道:“笑笑才不会忘了我,他喜欢着我呢。”
    江兆伸长了脖子凑过去,回得理直气壮,“他有这么大的事儿瞒着你,还说喜欢你,不是骗你感情吗?”他余光瞟了一眼江栖,可惜后者面无表情,宛如没听见这话。
    闻意被他气得涨红了脸,摇摇晃晃眼看这就要倒下去栽地上。还是江兆眼疾手快拉住了人,还不忘嘴快一句:“你看看你这人,怎么和你师兄一样心胸狭隘。”
    “你血口喷人!”闻意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便低头没了下文。
    “好了。”
    江栖拦住了江兆的胡闹,亲自下了地,把闻意提上了榻,让他安心躺下。
    “人总归没事儿,过几天再要过来就是了,晚点得把你的案底和供证清了。”
    “案底还能清?”闻意都做好了被按律处分的心理准备了,乍一听这说法还有些新奇。
    江兆慈爱地看着闻意,就像看着最初刚来帝京的自己,安抚他道:“你师兄本事大着呢,好歹有个官职在身。”
    闻意有些不安,“这会不会让师兄得罪人?”
    他也听说了这帝京里那些大人们脾气大,一不小心得罪了谁就容易寸步难行,他怕自己这样惹事会让自家师兄难办。
    “怎么会呢?”江兆嬉皮笑脸地把人往里头推了推,给人盖上一层毯子,算是热情迎接了以后的难兄难弟。他等江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这才压低了声音在闻意耳边半真半假道:“问题不大,最多不过是你师兄出卖一下自己身子的事儿。”
    闻意惊惧地看着自家师兄去而复返。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在女主面前正式掉马大概还需要五章
    第22章 季家
    有人辗转反侧,有人一夜好眠。
    江珏原本睡得不错,谁晓得大清早外头就动静不停,先是下人吵闹又是嬷嬷训话,硬生生把她给闹醒了。揉揉额角,看了眼天色,冬日的天亮得晚这会儿还和夜里没什么分别。
    她抬手招了人,“外头怎么了?”
    侍夜的小丫头摇摇头,她在这儿守了一晚上也不知外头的事儿。
    江珏也不为难人,她瞅了一眼外室的小榻上,可离已经不在那儿了,大抵是去为了外头的事儿。
    “去叫外头的嬷嬷进来,再让他们小点声儿,吵得本宫头疼。”
    不一会儿几个嬷嬷带着亲近的几个大婢子入内,可离也跟着她们一同进来,各个面色凝重,蹑手蹑脚在江珏床边站成了两排低声请了安。如果不是江珏还有那么点自信,她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了。
    见无人说话,江珏问了一个上前的嬷嬷,凉声问:“天塌下来了?”
    嬷嬷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叩首道:“公主恕罪,老奴办事不利污损公主名节,请公主责罚。”
    江珏不明所以,思量了一阵自己有什么名节,心想着怕不是自己差点玷污了朝廷命臣的事儿传出去了,但再想想自己就一个寡妇,也不过那么点事儿。
    她从床上坐起身,“先别急着领罚,给本宫仔细说说。”
    那嬷嬷便依照命令将事情明明白白地说了一遍,去掉其中委婉的说辞,明明白白就是一件事儿——昭宓长公主府的拜帖今日一早儿就被季家给退了回来,就在公主府的大门口,众目睽睽之下。
    昭宓长公主府邸的位置是礼部精挑细选出来的好风水,府内暗合天地玄黄阴阳八卦,府外的路既不算热闹也不会冷僻,不少朝臣早朝基本这儿也算必经之路,平时江珏入宫也方便。季家不长眼的仆从在大门口退了拜帖,这事儿让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若是这样便也罢了,打杀个奴才还能救了情面,可偏偏不知怎么就传出了风言风语,一夜间传遍了帝京上下。
    季家人说这送请帖本就是情面之事,那季家的老祖宗实则嫌昭宓长公主克夫,不让人来参加自己的寿辰,还在家里的儿子媳妇儿面前说教自己的子孙都别贴上去,怕晦气沾身,折了她的福寿。
    还有,叫季家刚接回来的小女儿离她远些,说季家小女身上承了凤命,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人,别出去乱晃免得泄了福气。
    江珏靠在软枕上,接过了可离递过来醒胃的水,给自己灌了一口清清脑子,过了一阵子才捋清了这话。
    说来好笑,被人嫌弃成这样江珏也是头一遭,到还有些新奇。
    嬷嬷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心里堵,上前安抚道:“公主您消消气。”
    “本宫没生气。”
    可有人不信,乌压压跪了一片。
    昭宓长公主府虽说这段时候低调了不少,但身份都摆在那儿,也不是她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的老虔婆能欺负到头上的。去,是公主府给她的面子,不去,是公主府懒得理她。
    有些人岁数大了,就容易活腻歪,这话委实不假。
    江珏让她们起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就在约莫一个时辰前,正是大人们早朝的点上。”嬷嬷答道,“季家那没眼力的下人现在正关在柴房里头等公主您醒了再发落。”
    那这季家是诚心要得罪她了。
    江珏对于为难一个下人没什么兴趣,但也容不得人这么打她的脸,对着嬷嬷便吩咐道:“一个下人,杖杀了便罢。”
    一嬷嬷领了命便去交代下人,其余人低头不语等着江珏下一步话。
    “宫里头可有话?”
    “都还没个声音。”嬷嬷答得忐忑,陛下自然是护着公主,但若是太后决定委屈了公主,那江珏一个脾气上来该如何。
    却见江珏只是笑了笑,从桌旁取了一沓薄帖子过来,正是江珏昨日抽出的那些,她本来还想着找几个顺眼的摆个小宴,谁知道是自己腆着脸别人还不要。
    “你让人去把这沓帖子撕了递到季家老太太眼前,把本宫的话告诉她,老太太能活到今天是老天赏的造化,若是改天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命数里该,这晦气也落不到本宫头上。往后季家的名号不必再出现在本宫的公主府上了。”
    对江珏来说,季家也不过是在皇城脚下的不大不小一家子,这般今天起来明天倒下的海了去了,她堂堂一个天家的正统公主,何必为难自己去和它置气。
    仔细说来,昭宓长公主克夫这话和顺长公主也说过,也不是什么无稽之谈,不过是提不得罢了。江珏未出阁前还有过两门娃娃亲,都是有些盛名的风流公子,将来前途无量,可都英年早逝。好不容易嫁了个命格硬点的,谁知道才一年多又给克死了。
    最后一个的“死”暂且搁置不论,其余两个是实打实地无妄之灾,一个雨天赶路失足落水捞上来的时候都泡肿了,另一个去自家地盘上一个县城做些政绩出来铺路,谁知那地方竟闹了灾疫,一个不小心人也就这么没了。
    洗漱完了又用了早膳,江珏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要可离取了笔墨来给她。
    可离见她刷刷刷写了好几张帖子,“公主,您这是要做是什么?”
    江珏理所当然道:“找人出去玩啊。”
    “您这——”约的怎么全是帝京的望族子弟?
    她丢了笔,瞥了可离一眼,把帖子递给了她。
    “告诉他们,爱来不来。”
    江珏那头委屈,季家这头倒是觉得自己冤。
    老太太确实是个计较福寿的人,于情确实不待见昭宓长公主,但于理是怎么都不该把事情弄到这地步的。原本想着来便来吧,毕竟是和陛下一母同胞的公主,来了也是季家面上有光。可不知怎么弄得,家里的下人去回话就成了这样。
    现在季家人走出去都有旁人指指点点,都说这就是连公主都敢得罪的那户人家,还说女儿要进宫当娘娘,急得老太太一清早就召了子女在跟前。
    “一个奴才办事不利也就算了,咱们这关上门自己人说话,怎么就有养不熟的把话给传到外头去了?”
    老太太的龙头杖笃笃落地,正数落着满堂不争气的子孙,气喘得急了咳嗽两声,左右的媳妇儿急忙上去拍背,各个使眼色给自家男人别让老太太气坏了身子。
    季家的次子小心翼翼地上前问了一句,“可要儿子上门去给昭宓长公主赔个不是?”
    “赔不是?怎么就不是了?”一人声音敞亮从外头进来,一身襦裙粉嫩,梳着未出阁的姑娘妆发,可看穿戴的首饰竟是与那些做了长辈的媳妇儿们竟是不相上下。
    这女子也是乖张,在长辈面前也不有个礼数,坐到了老太太身边的位置上,开口对着一群人就是比老太太还有气势的责难。
    “母亲都说了,我是太后选中了要进宫去当娘娘的人,她一个丧了夫的寡妇,凭什么要我去她府上拜见她?”
    她母亲见火烧到自己身上,急忙补救道:“那你这孩子也不该借着老太太的话,自个儿婉拒了不就完了吗,这不是让太后和老太太难办吗?”
    “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又如何?”那姑娘偏头瞪了眼自己的母亲,又嫌她不争气般别过了脸去。“总归不过是一个公主,和顺长公主不也巴着老太太脸吗?”
    那不一样哟喂!和顺长公主靠着魏太后的亲族,招了个姓魏的驸马自然顺着魏太后与季家交好,可昭宓长公主是太后嫡亲的女儿,太后疼谁还不清楚吗?
    老太太被她这话吓得不轻,上下唇哆嗦了个半天,抬手作势要打她可又下不去手,只能转头骂那个当娘的。
    “让你送她去庵子里养两年脾气都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丈夫不在身边,儿媳妇在老太太身旁低声下气地赔不是。
    听了这耳朵起茧的话,老太太不过轻哼了一声,让婢子扶着回去休息了,让他们再商讨商讨,寻个法子让大家都不难看。
    见老太太走了,季家小姐也是赌了气,仰着脖子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晃着腿自顾自道:“我都要当娘娘了,没点脾气还不得让人欺负了?倒是你们天天想着巴结着宫里头的谁,有太后表姑和皇帝表兄在,明明我们又不虚谁。”
    “你还敢说!”那儿媳妇上去给了她一个嘴巴,把人从凳子上揪了下来,拽得她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她气得不行,也顾不得什么妯娌叔侄的还都在,破口大骂道:“太后反复交代了这事儿不得宣扬,你个不害臊的贱东西,季家若是给有心人盯上了你死了都该。”
    季家小姐脾气也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是顶嘴,“季家给人盯上就盯上呗,你的季家管我什么事儿,要不是姐姐死了,你眼里还没我个女儿。”
    “你也配提婉儿?”
    儿媳妇挥着指甲冲上去又要去打她,季家小姐也梗着脖子站那儿说着什么以下犯上。妯娌们拦不住两人,急忙有几个季家男子上来才把两人拉开。
    母女正僵持不下,就听外头来了太后的旨意要季家上下出来接旨,但来的却是个眼生的公公,有些仙风道骨的懒散味道,以往从不曾见过。
    那公公笑得温和,却偏偏让人心凉了半截。宣旨前,他见了季家小姐跪得不情不愿倒是乐呵呵地开了口,虚了一句:“季皇后啊?往后可不是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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