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球球乖巧地坐在地上,将脑袋放在他腿上。
    他又伸手摸了摸伙伴的脑袋,“我是他们八派试炼的任务,不知三位对此可有了解。”
    另外三人:“……”
    他们身为现在和过去的万仙宗弟子,对此很有了解。
    他这么一说,他们立刻就懂了。
    若是路遇一个八派通缉犯,那顺手抓一下,抓不到就算了。
    若是这通缉犯是他们的试炼任务,那就绝不可能算了,尤其赫连辰是有机会在问剑塔夺魁的,不会在第二环因为一个筑基境通缉犯而折戟沉沙。
    苏旭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绿豆沙糕,“我可否多问一句,他们的试炼内容究竟是抓到一个通缉犯,而他们选了你,还是他们被分派到指名了你的追缉任务,以及具体杀你还是抓你。”
    其实这答案顾盼本人也不一定清楚。
    果然,他不太确定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是杀我,我曾听其中一个人嚷嚷让我主动现身投降……”
    那时他尚在荆州边陲的小城里,找了家肉铺给球球买骨头。
    忽然间,数道灵压极速向自己逼近。
    顾盼已经当了数日的通缉犯,期间也遇上些想拿他换灵石的,早就有了经验,无论对方是不是冲着他来的,先跑掉总是能以防万一。
    他急急忙忙扔下一把钱,不顾屠夫在后面大喊给多了,一手抓起尚未剁开的大腿骨,一手抱着狗逃之夭夭。
    接下来就是追追逃逃几个时辰,后来他们用阵法将他堵在了山里,只是找不到他具体在何处。
    无奈之下,有个琅嬛弟子用法术扩音喊话道:“阁下何必如此,我们也只是参与试炼而接下任务,若是顾兄能主动现身,我等必然不会伤你……”
    那人还没说完,又是一道娇柔女声响起,似乎因为愤怒而有几分尖利,“师兄说什么话,此人残杀同门,打伤师长,此等忘恩负义之辈,如同万仙宗那两个畜生一般狼心狗肺,人人得而诛之!”
    顾盼在他们吵架的时候,终于窥到了破绽,借着遁地之术溜之大吉。
    苏旭听完这段经历,不由暗中怀疑这人是不是早已看穿他们的身份,故意说出这种话,好激起他们对那些琅嬛弟子的怒火。
    何昔和陆晚不动如山地坐在旁边,仿佛被骂的根本不是自己一般。
    “素闻贵派精擅隐匿遁逃之术,而且顾兄还是土灵根,一旦入地则无迹可寻。”
    苏旭沉吟道,“琅嬛弟子手中应当有某种特殊的法器,否则就算他们当中有些修为极高的,也未必会这么快就能追上来。”
    她禁不住想起慕容遥给自己的寻灵石罗盘。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盼苦恼地道,“而且君上猜测不错,他们当中确实有个颇为厉害的人——嘿,既然你们知道八派试炼是什么,那想必对赫连辰这名字也不陌生吧,他手中有把极为厉害的仙剑,几乎可抵得上万仙宗那两位仙尊的佩剑,那可是连妖王都能抗衡甚至击败的神物,咳,我并无冒犯之意,不过这也是事实。”
    苏旭心想你就算大骂了哪位妖王我也不在意,“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灵压,他们分散开来四处搜寻,很可能就是在使用那法器,不过我可以带你瞬间离开并在城外现身,趁这会儿不如讲讲你为何离开无尘岛,杀同门又是怎么回事?”
    “我,哎,好吧,那事儿是真的,只我也并不后悔。”
    顾盼颓然叹道。
    无尘岛这门派最初被归为邪道,并非是因为他们主要修习潜行暗杀之道。
    他们对外开门做生意,专门接杀人的活儿,只要钱或者灵石够多,无论是襁褓中的孩童,还是哪家仙府掌门,无论好人坏人,他们都照杀不误。
    这还不止。
    门派内部设有斩缘长老,这一职位,最初的用途骇人听闻——在那些好苗子被搜罗出来之后,他们专门负责去杀死那些人的家人,就是所谓的斩却尘缘。
    而且,这样招收进来的弟子,还会被用养蛊的方式进行淘汰。
    他们鼓励新人们自相残杀,虽然未必是多少人中只能活一个——尤其是那些单灵根的,他们又不是随处可见的白菜萝卜,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了,但也要经过颇为残酷的训练,轻伤重伤都是家常便饭。
    若是真的特别抵触抗拒杀人的那些,门中长老看他们实在朽木不可雕,大概也就不再插手,一旦长老们不管,这些人很快会被同期的同门们杀死,瓜分他身上的资源。
    当然,这些都是书上记载的,也就是千年前无尘岛门派内部的情景。
    后来为了对抗妖族魔族以及魔门势力,八派结盟,其他的正道门派自然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其中以上任万仙宗宗主九玄仙尊为最,她不顾那些来自无尘岛的、说她身为一派宗主却插手其他仙门内务的指责,将当时的无尘岛岛主怒斥一番,在后者拒改门规时直接将人打得半死。
    总之,无尘岛后来不再采用养蛊方式训练新人,也不能再对八派弟子、除了魔修之外、通缉榜无名的散修,并不曾作奸犯科的凡人下手。
    最后一条其实没什么用。
    因为几乎不会有人雇佣无尘岛弟子去杀普通百姓——在江湖绿林上雇个杀手比他们便宜多了。
    虽说如此,无尘岛门派内部,依然比其他门派,特别是诸如万仙宗一类的正道大派,要更加不近人情。
    顾盼本是这一代的新晋弟子,筑基只用几年,在同门中进境首屈一指,很快被斩缘长老看中,当了其亲传弟子。
    每个长老对待亲传弟子都有一套特殊的调理方式。
    某一日,他的师父特意将几个徒弟领到一笼鸟兽幼崽前,让他们选择每个人抱走一只。
    它们个个滚圆可爱,一身奶膘未褪,叫声稚嫩,幼犬摇着尾巴,奶猫们伸开爪子打着滚,幼鸟们叽叽喳喳挤成一团,让人见之生怜。
    长老勒令他们必须精心饲养,谁也不能伤害自己或其他人的爱宠,否则直接逐出门派。
    顾盼抱走了球球,悉心照料爱若珍宝,同吃同住中,眼见着幼犬一天天长大,他们关系越来越亲密。
    长老忽然又将他们叫到一处,让他们当场杀死自己的爱宠,否则死的他们自己。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日的情景了。”
    青年低声道。
    他眼见着那大厅里瞬间化作屠宰场,有一半人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他们都是修士,饲养的只是普通鸟兽并非妖类,故此这些半大的幼崽,别说没有反抗的机会,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脆利落地掐死或割开喉咙。
    还有一部分人最初没舍得下手,最后哭了出来,一边落泪一边动手,杀死了平日被他们抱在怀里抚摸、一口一口喂食、亲手洗浴甚至端屎端尿的爱宠。
    四处血流成河,染红了地毯,血腥气息肆意弥漫,只剩下一声声无力的呜咽和惨叫。
    顾盼已经呆住了。
    他回过神来,方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梦,一把捞住吓得发抖的球球,二话不说地跑了。
    “若是能用我的命换球球的命,我倒是愿意,可是我知道那老不死绝不会这么做。”
    青年冷冷道:“我是当中天赋最高、本事最强的,他不可能放过我,要么想尽办法逼迫我杀了球球,要么就会直接施术控制我,让我下手,方能做到所谓的断情绝爱。”
    他说着说着攥紧了双手,“这群天杀的东西,现在不许随意杀人,就要拿无辜的鸟兽开刀!可是八派里谁又会在乎这些可怜的小生命呢,没人会阻止此事,连能吐人言、能变人形的妖族,在他们眼中都不是性命,只是一堆值钱的皮毛骨血罢了。”
    三个半妖沉默不语。
    他们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怒,然而彼此之间却都能感受到,无形的怒意正在升腾。
    有一瞬间,苏旭觉得若是那长老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定然会直接对方烧个一干二净,不顾忌任何后果。
    是的,哪怕在八派弟子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会这么做。
    顾盼沉浸在情绪里,此时深深吸了口气,压下身上飙升的怒气和杀意,继续讲了起来。
    长老并未亲自追杀他,而是派出了另外那些弟子——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可笑的是,他们明明一同来追杀我,却非要一个一个出手,皆因不想让他人占了便宜。”
    顾盼冷笑道,“大多数人都远远跟着,只想等我们打得两败俱伤而捡漏,所以我把他们都杀干净了。”
    啪啪啪!
    陆晚十分满意地鼓起掌来。
    顾盼反倒摸不着头脑,“曲山君如此高兴?”
    “只是想起些往事。”
    陆晚笑眯眯地道,“顾兄做得极好。”
    第52章
    顾盼对这一切似乎无所察觉, 也可能是感到了什么却装着不知道。
    但他起码能意识到,这几位更同情那些被宰杀的幼兽——他们是真的会因为这件事而杀死那些凶手。
    何昔侧首望向茶楼门口,“真是奇怪, 若在屠宰场围栏里,则大多数人都不会心生怜悯。”
    “也不好说,幼时我爹带我下馆子,有家小店门口拴着几只小羊羔, 说是会当着客人面现场宰杀,当时我听那叫声就感到十分难过, 也没再去过那条街。”
    苏旭伸手托着下巴回忆道:“我平素不吃肉,这就是缘故,嗯, 虫子例外, 然它们算起来亦是生灵, 所以我大概也是双重标准, 对模样可爱惹人怜惜的动物是一种态度, 对面目可憎的又是一种,故此我对其他吃肉的人也并无恶感。”
    陆晚:“…………因为你是一只鸟, 你吃虫子和他们吃肉是一样的。”
    苏旭斜了他一眼,“你不会以为鸟妖就都只喜欢吃虫子吧?”
    吃人的都有不少呢。
    虽然他们这么做并非是因为人肉更好吃, 而是他们想从修士身上获得力量。
    当然,另有极少数妖族会屠戮无辜的百姓。
    在他们眼里,人和虫子也没什么区别。
    何昔叹道:“孟子所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 是以君子远庖厨’,虽说远离看不到就心安理得开吃有些虚伪,但这就是人性,本来也无可指摘。”
    陆晚举手投降,侧首对顾盼道:“想必那大荒绘卷上写过我是树妖吧,我没有这天性,故此我可以鄙视他们两个生来吃肉的家伙。”
    顾盼:“……”
    他怎么也没想到话题会跑到这里。
    不过他亦是读过书的,此时听得津津有味,也生出些感触。
    顾盼对他们三人好感倍增,心想这些厉害的妖族果然与众不同。
    这些人浑然不似那些茹毛饮血、动辄屠村杀人的小妖,不但能出口成章,说出来的话也引人深思。
    他忍不住想和他们多说几句时,茶楼门口一阵躁动,倏地涌入一大帮手持器械的男女。
    那些人都是青壮年,个个身形有力,面含怒气,有拎着菜刀西瓜刀的,还有扛着笤帚锄头的,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年轻人,那人眼珠一转,在茶楼里巡视了一圈。
    茶楼二层是半边悬空所建,从一楼门口就可以看到二楼的窗边。
    那人很快看到了一身白裙的少女,“就是她!”
    苏旭:“……”
    她转向旁边的三个男人,“看到没,这就是我所说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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