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打死你这个逆子!”汪千户冲过抬脚就踢,被木百户拦腰死死抱住了,劝道:
    “大人息怒!二少爷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急需用钱,问清楚再说。”
    汪千户只觉得心口疼,捂着胸膛说道:“败家子还能有什么苦衷,定是赌钱输了,卖了田庄还赌债。”
    “不可能!”汪大夏说道:“我的赌术不错,向来输少赢多,不信你们去赌庄问问去。”
    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下连木百户都不知道该如何为小衙内开脱了,“二少爷少说两句吧,看把你爹气的。”
    一旁围观“父慈子孝”这一幕的陈千户把手一摆,说道:“汪千户要教子,回家去教,这里是公堂,审问犯人的地方——汪大夏,你去三里屯卖地,这都是早上发生的事情,我儿子死在傍晚。”
    汪大夏说道:“三里屯路途遥远,我上午卖了地、签了契约,田庄里还有我母亲的部分嫁妆箱笼,我就在三里屯附近租了个民居,把嫁妆搬走,忙活到下午才回城,路过甜水巷,看到大门换了新锁,邻居们说陈经纪把房子租出去了,我连家都没有回,直接去鼓楼西斜街把他提回来,要他找房客退房,这房子不租。”
    陈千户说道:“你打了陈经纪,然后骑马去府学杀了我儿子。”
    “我没有。”汪大夏说道:“我不是刚到手二千五百两银子吗?打了陈经纪之后,我去了什刹海的红袖招,出了两千两银子给莺莺姑娘赎身,剩下五百两银子存入了鼓楼西斜街的三通钱庄,诺,这就是钱庄刚开具的五百两银票,上面还有日期。”
    汪大夏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五铺头将银票放在托盘上,给汪千户和陈千户看过了,然后呈给府尹王泥鳅。
    汪大夏说道:“红袖招和三通钱庄都在北城宛平县,赎身加存银子,刚好半个时辰,我离开钱庄就回家,看到路边吃馄饨的陈经纪,就过去警告他莫要找我老子告状,红袖招的老鸨子,龟奴、莺莺姑娘,还有三通钱庄的掌柜伙计都可以为我作证。”
    王泥鳅听了,命捕快们分头去找证人来公堂问话。
    陈千户半信半疑,命令手下锦衣卫跟着顺天府衙门的捕快们一起分头带证人。
    而汪千户同样不相信锦衣卫,担心锦衣卫威胁证人污蔑儿子,也把手下北城兵马司的人分了几队,跟着锦衣卫和顺天府捕快一起带证人问话。
    这一下衙门里的官兵一窝蜂似的四散开来抓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陈经纪揉了揉跪麻的膝盖,“大人,既然没草民什么事情了,草民告退。”
    王泥鳅说道:“你就在衙门里待着,不准出去,等审问完其他证人再走。”
    还是不能脱身,但比跪着强,王泥鳅一瘸一拐的退下,去了西边一个小房子坐着等。
    一个人不可能在半个时辰内同时买通青楼老鸨子和钱庄老板,虽然证人还没到顺天府衙门,但是王泥鳅已经觉得汪大夏不可能是凶手了。
    王泥鳅说道:“大家先休息,我已经命人准备好夜宵香茶招待各位。”
    汪大夏从蒲团上站起来,没事人似的说道:“我还没喝过顺天府的茶呢,今天得好好尝一尝。”
    “我打死你这个吃喝嫖赌的逆子!”汪千户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就是一脚,“花两千银子去嫖,我们汪家的脸都丢尽了!”
    汪大夏被父亲打习惯了,早防着呢,汪千户一个飞踢,他往后连翻三个跟斗,躲过踢踹,一直推到了墙根处,说道:
    “我没嫖!我只是给莺莺姑娘赎身,她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陈大郎屡次调戏她,我和陈大郎为她打过架,过节由此而来。”
    汪大夏指着如雕像般坐着的陈千户说道:“我既然在你们的追凶名单里,想必陈大郎的小厮已经说过莺莺姑娘的事情。红袖招月底就要卖掉她的初夜,客人们争相竞价梳拢她,陈大郎出价最高,三百两,说非得到她不可。莺莺姑娘求我帮忙救风尘,我就卖了三里屯的田庄给她赎身。”
    刚刚找到真凶的希望立刻破灭了,陈千户迁怒汪大夏,“两千两银子就能给红袖招的头牌清倌赎身?你满口胡言!”
    汪大夏说道:“莺莺姑娘这几年手头私存了五千多两银子,预备着自赎,但老鸨子开价七千,还差两千,我就卖了田庄救急。”
    汪大夏又摸出一张纸,”瞧瞧,这是莺莺姑娘给我打的欠条,她说手头有钱了就立刻还我。剩下五百两银子在三通钱庄,我不打算动,等她还了钱,我再把三里屯的田庄赎回来。”
    “风尘女子的话你也信?”汪千户气得七窍生烟,“两千银子去救风尘?被风尘女子当猴耍,玩弄于股掌之上!你还不如去嫖呢!”
    汪大夏恬不知耻的说道:“那有父亲这样教儿子的?什么不如去嫖?我母亲都故去十一年了,她若地下有知,定气得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汪千户几乎气得当场昏厥。
    衙门外围观路人哄堂大笑,纷纷议论:
    “汪衙内名不虚传,二千两银子救风尘。”
    “莺莺姑娘现在是自由身了,那我们岂不是没机会一亲芳泽?”
    “鸨子爱钞,姑娘爱俏,你以为花魁娘子还缺两千银子?就是看上汪衙内长的俊俏,试探他的诚意罢了。你这个丑人拿两千银子,莺莺姑娘未必看你一眼。”
    魏采薇听了,顿时觉得头上纯白的孝髻都变得绿油油的:原来死鬼老公少年时还有这种风流债!
    男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割了吧,赶紧的!
    就你这种无可救药的纨绔,干脆割以永治!
    作者有话要说:  幸甚至哉,割以永治!
    汪衙内,现在陈千户杀不了你,但是你老婆想割了你。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早起的各位依然有红包拿哈。
    第8章 双杀
    魏采薇重生第一天:要阻止男人自宫,把根留住,或许我以后要用上。
    魏采薇重生第三天:给狗男人递刀,割了吧,赶紧的。
    或许心有灵犀,汪大夏只觉得裆下莫名一凉,打了个哆嗦。
    顺天府尹王泥鳅见外头的哄笑声越来越不像话了,当即拍响惊堂木,“肃静!肃静!这里是公堂,不是戏园子,退堂!关闭大门!”
    公堂外的衙役们驱散围观路人,“现在已经一更四点(大概是八点半),你们还不快回去!到了二更(晚上九点)宵禁,关闭坊门,你们想回都回不去了。”
    在明朝,夜里一共分为五更,一更有五点,每点是西洋钟的二十四分钟,一更从七点开始,一更三点大概是晚上八点,这时候街上打更的人开始敲锣,留出一个小时提醒人们赶紧回家。
    宵禁从一更三点示警,二更(九点)正式开始,到五更三点结束(大概是早上四点十二分)。
    京城的宵禁由五城兵马司负责夜巡,分别负责东西南北中五个城区的巡逻,若有无故在街上游荡的,一律抓起来打四十板子,在牢里关一晚,用钱赎罪,以示惩戒。
    那些从宛平一直追到大兴县顺天府衙门看热闹的路人赶紧回家,就怕到了二更还在路上。
    宵禁将至,公堂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的围观群众纷纷做鸟兽散。
    魏采薇在脑子里骂了差不多一百遍狗男人,死太监,现在,要解决宵禁的问题。
    甜水巷在北城宛平县,她是坐着陈经纪的骡车来的,如今陈经纪当做证人被扣下来,宵禁将至,她很难雇到车回家。
    而且大门另一把锁的钥匙还在汪大夏身上,即使能在宵禁之前快步赶回去,也开不了门。
    魏采薇索性在顺天府衙门对面的一家客栈住下,将就一晚。
    投了客栈,魏采薇上楼,打开窗户,看着对面大门紧闭的衙门。
    衙门门口左右两排拴马桩,只有几匹马,其中一匹骏马的马脖子上系着一条白麻布,表示主人家有丧事。
    正是背叛诺言、构陷罪名、导致禾家近乎灭门的罪魁祸首陈千户的坐骑。
    现在暂时休堂,衙门的捕头衙役、锦衣卫、以及北城兵马司都分散骑马找证人问话去了,只有陈千户,汪千户,木百户少数几个人留在公堂吃夜宵喝茶,等待再次开堂。
    围观的路人们因为即将宵禁,纷纷散了,门口只有一个看守马匹的老苍头,老苍头抱着一个酒葫芦,已喝得微醺,抱着膝盖打瞌睡。
    黑夜中,骏马脖子上的那根白麻布条子格外醒目。
    客栈里的魏采薇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复仇机会,用美人计杀喜欢独自去偷欢的陈大郎容易,但陈千户出入前呼后拥跟着诸多手下,魏采薇一人单打独斗,没有胜算,需要找机会再动手。
    今晚这个机会就不错,如果一切顺利,陈千户父子两个会被她在同一天了结。
    上一世,陈千户是在五年之后,嘉靖四十四年才被汪大夏打入了严党,砍了头,为魏采薇复仇。
    这一世,送上门的机会,不用再等五年,在仇恨里煎熬了。
    这一世,仇我自己来报,魏采薇当机立断,她出了客栈,走到拐角,然后摘下发髻上醒目的白孝巾,她本就穿着朴素的青布衣,没有孝髻,发髻黑色,立刻融入夜色。
    魏采薇快步走到陈千户坐骑旁边,拿出一根细若牛毛、短如蜂针的尖刺,刺入牛皮马鞍上,食指和拇指轻轻捻动尖刺,尖刺旋转着慢慢扎进了厚实的牛皮里,只露出一个尖。
    魏采薇扎进去三根尖刺,然后在尖刺上淬毒……
    布置完死亡陷阱,魏采薇又走到拐角处,戴上了白孝髻,还特意去了隔壁即将关门打烊的点心铺子,买了一包酥油泡螺当夜宵,回到了客栈。
    魏采薇要店小二泡了一壶茶,坐在窗前,喝着茶,吃着酥油泡螺,透过窗缝观察衙门的动静。
    衙门里,汪大夏在角落里吃吃喝喝,神情自若。
    木百户安慰汪千户,“大人莫要生气了,二少爷卖田赎花魁固然有错,但是总比杀人强吧?”
    汪千户真是欲哭无泪,他能怎么办?只能绝望的接受儿子是个败家子的事实。
    就像木百户说的,总比杀人强,是吧?
    锦衣卫周小旗捧着夜宵劝上官陈千户吃饭:“大人,今晚恐怕要通宵审案,您晚饭都没吃,先用一些吧,身体怕是撑不住。”
    丧子之痛,陈千户毫无食欲,摆摆手,“搁在这里,待会再说。”
    周小旗再劝:“大人——”
    陈千户瞪眼,威压逼人,“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退下。”
    从头到尾,陈千户都没有碰夜宵,只是喝了一杯茶。
    客栈里,入口即化的酥油泡螺吃完,一壶茶喝到第三泡时,魏采薇看见陆续有官兵带着证人来到顺天府衙门。
    从汪大夏手里买下三里屯田庄的风水阴阳师张天师。
    三通钱庄鼓楼西斜街分店的掌柜和伙计。
    红袖招老鸨子和龟奴。
    以及,前红袖招花魁莺莺姑娘。
    莺莺姑娘是最后一个来的,她洗净铅华,穿着重紫色衣裙,在夜色下是黑色,头上没有插戴首饰,只戴着一顶黑色幅巾,幅巾的巾角一直垂到肩胛骨的位置。
    幅巾一般是文人雅士居家或者开文会的时候佩戴,十分雅致。
    花魁娘子,名不虚传,无需任何首饰承托她的花容月貌,素颜就令人炫目了。
    这些证人除了张天师是礼部僧录司的阐教,从六品的官员,在公堂上可以坐着说话以外,其余人都是白身,需要跪着说话。
    汪大夏吃饱喝足,跪坐在蒲团上打瞌睡,众人见汪衙内都跪了,纷纷跟着下跪。
    唯有莺莺姑娘,太过美貌,王泥鳅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轻咳两声:“你是女子,就站着回话吧。”
    在座的各位都是官,王泥鳅总不能让一个刚刚脱奴籍的女人和这些官员平起平坐。
    “多谢大人开恩。”莺莺姑娘站在了汪大夏身边,施了一礼,“没想到你为了帮我赎身,被当做了杀人凶手,真是抱歉。”
    汪大夏一看见美女就精神了,“无妨,话说开了就好,我又没少一根汗毛。”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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