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行,”谷老师说,“你学了一年多的实验和理论,先前我按博士的标准培养你,把路走窄了。你比你的谭师兄还有韧性……”
    林知夏自言自语:“谭师兄的韧性不够好吗?”
    谷老师笑笑,亲自揭了徒弟的老底:“你谭师兄啊,本科第一年来了我的实验室。那年他十八岁,性子急躁,缺少磋磨。他没同你们讲过吧,他也炸过实验室。”
    谭千澈炸过实验室!
    林知夏好吃惊。
    谷老师没有详说。他把课题的内容简单概括了一遍,还让林知夏在一周内写出论文的开题报告,用邮件发到他的邮箱里。
    今天的北美学术交流会上,林知夏拯救了谭千澈所在的整个小组,并给国际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杨术文特别感激林知夏,主动为林知夏求情:“谷老师,一周的时间太紧张了,你给我们林学妹宽限一点……”
    谷老师却告诉他:“一周的时间,对你来说,是太紧张了,对林知夏来说,刚刚好吧。”
    杨术文的心头中了一箭。
    林知夏也没有推辞。她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还抽空跑了一趟医院,仔细询问谭千澈的课题研究进度。
    谭千澈一边躺在床上吊水,一边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告诉林知夏。
    林知夏惊讶地问道:“这么看来,你都写出来三分之一了,你愿意把这个课题让给我吗?”
    “我卡在了三分之一上,”谭千澈有气无力地说,“我早就放弃了这个课题。”
    林知夏坐在他的病床边,又说:“我还有自己的研究任务。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完那么多东西。我想循序渐进,我刚学会怎么把一个大框架拆成几个小目标。”
    谭千澈却说:“你不需要。”
    他侧过头,目光深邃,话语平静:“你还小,有足够多的时间,你别把发论文当目标,要把内容和成果当目标。十年磨一剑,对你也不算晚。”
    林知夏眨了眨眼睛。
    病房里的光线格外寡淡,床单和被罩都是不染纤尘的纯白色。谭千澈躺着不动,面露疲惫之意,黑色短发散乱地拂过额前,区区一场感冒,落在他的身上,竟像是一场抽骨拔髓的大病。
    他闭着眼睛,缓声说:“去年有段时间,你很焦虑吧。别觉得我比你强,我十八岁时懂得还没你现在多。我学了整整八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只学了一年,就想超过我,是不是太天真了?我好歹也是省立一中档案馆里的优秀校友。”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
    林知夏鬼使神差地讲出心里话:“我什么时候才能……”
    她一句话还没讲完,谭千澈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
    谭千澈的嗓子干涩起来,发出喑哑的笑声:“快了,快了,我估计,六年之内,你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贡献。”
    林知夏欲言又止。
    她其实想问,为什么谭千澈没在六年内做出惊天动地大贡献?
    谭千澈看着她的眼睛,又读出她的内心想法。他说:“你不会像我一样废。我一个人待在寝室,偶尔有点自我厌恶,我就出门找乐子去了。乐子越多,我越厌恶我这个人,形成了程序里的死循环,到头来什么也没得到。你还年轻,千万别学我,接下来的六年,你专心学术,别被任何人干扰。你是天生做科研的料子,老天爷赏你饭吃,天赋不能浪费。”
    最后一句话,既像是送给林知夏的,又像是送给他自己的。
    林知夏记起省立一中流传甚广的顺口溜。她念道:“高一(十八)谭千澈,满分通过每一科,轻松夺冠奥林匹克,才高八斗心有丘壑……”
    她还没读完,谭千澈打断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高中啊,离我太远了。”
    “有点可惜,”林知夏坦诚地说,“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过,学术不是人生的全部意义,经历和阅历更重要一些。”
    谭千澈抬起右手,手背覆住了眼眶:“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我不是好人,现在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好人。”林知夏始终如一地评价道。
    谭千澈闷声笑了,笑着笑着,他的手背沾了泪。他透露道:“你刚刚说的那个顺口溜,是你的韦学姐编出来的。你别在她面前提顺口溜,别惹她生气。”
    他紧闭双眼,心里想着韦若星。他这复杂而奇妙的感情,就像沙滩上定型的黄沙,看起来历久弥新,十分稳固,踩一脚全是肮脏的残渣。
    *
    今年的三月份,林知夏过得很忙。
    她每天都要完成三件事:写一点论文,做小组软件,巩固专业课程。
    韦若星学姐已经走了。她跟着导师去了美国,继续进修。
    好消息是,韦若星学姐所在的小组愿意与林知夏合作,他们在“量子人工智能”领域的造诣很高。
    此外,东京大学的永野彩香姐姐,也经常与林知夏联系,每个月都给林知夏发邮件。
    林知夏恍然察觉——她有了自己的国际学术人脉圈。
    真是不可思议。
    她起初只是想多认识一些博士学姐而已。
    相比之下,本科学长就有些逊色了。
    比如,大三年级的贺尚卿学长。
    贺尚卿和林知夏在同一个“软件工程”小组。上个月,他们在咖啡厅吵了一次架,江逾白还拿录音笔威胁贺尚卿,吓得贺尚卿当场跑了。
    林知夏以为,贺尚卿会痛改前非,就像他的三位室友一样。
    可惜,林知夏想错了。
    贺尚卿胆子很大。他不再参加小组会议,也不回复林知夏的信息。
    林知夏一怒之下,写了一封超长的邮件,发给“软件工程”的助教。她还去物理学院找人。贺尚卿刚上完课,踏出教室一步,林知夏就喊住他:“贺尚卿!”
    林知夏语气超凶。
    贺尚卿拎着书包,彻底无视她,理都不理她。
    林知夏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参加小组会议,不回复我们的信息?你打算放弃软件工程这门课吗?”
    贺尚卿伸了个懒腰:“我要说的话,都说过了。你们录了音,你重听几遍。你把录音笔交到老师那儿,也行,大不了我退学。”
    贺尚卿身高一米九几,实在是太高了。
    林知夏仰着头,和他对视两秒。
    两秒之后,林知夏微微一笑:“你又来威胁我,我和你讲过,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你这学期选了量子计算、量子信息科学……这两门课的助教,都是我的同事。”
    “你能让我挂科?”贺尚卿好气又好笑。
    林知夏却说:“不,我会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们,让他们在分组的时候,给你一个人一组的特权。”
    量子计算的老师工作繁忙,本科生的作业一般都是助教判分,谁得罪了助教,基本没好果子吃——贺尚卿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于是,他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他不再和林知夏作对。
    他积极参与小组活动,什么都答应,什么都愿意学,但他就是不写一行代码。他确定,林知夏能让整个程序完美无缺,他不想做额外的无用功。
    *
    与此同时,林知夏还在埋头学习。
    她实在太忙了。她平常联系江逾白,只给他发几条短信,例如“早上好”,“该睡觉啦,晚安”,“中午吃饭了吗”,等等。
    起初,江逾白的答复也很简单。
    后来他经常写出一大段话,成功地诱导了林知夏。林知夏忍不住要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在做什么?听说他涉猎了投资领域,她惊讶极了:“你十五岁开始做投资?”
    江逾白补充道:“在家长的监督下做投资。”
    林知夏很好奇:“你的本金是多少?”
    江逾白守口如瓶:“不多。”
    林知夏非要问出来一个数字:“不多是几位数?”
    江逾白转移话题:“再过两个月,我们学校举办高中毕业舞会,你可以参加吗?”
    林知夏不再追究投资金额。她开始考虑“毕业舞会”的问题。她盘算道:“我要穿晚会的连衣裙吗?我得去买一件合适的裙子,你会用什么颜色的领带?”
    “深红,”江逾白说,“或者浅红,草莓的颜色。”
    林知夏没想到他在高中毕业晚会上还心心念念着草莓。
    林知夏看过几部欧美的青春校园电影。在那些电影里,男女主角都非常重视高中毕业晚会。
    江逾白上的是国际高中。林知夏觉得,国际高中的习俗和欧美学校差不多,这么看来,她一定要好好准备。她认真地说:“好的,我会去买一件浅红色的裙子。”
    江逾白压低了嗓音。他的声音非常好听,极有磁性,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声一息之间,穿透了她的思维。他问她:“我能不能帮你准备裙子和鞋子?”
    “好……好的。”林知夏答应道。
    隔着手机,她听见他笑了。
    他又问:“什么时候能去学校接你?”
    “为什么要接我?”林知夏的反应慢了一拍。
    江逾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你来我家量尺寸,做衣服。”
    林知夏若有所思:“是那种很贵的、高级定制的纯手工裙子和鞋子吗?”
    江逾白诚心说道:“裙子和鞋子都不贵。它们只是你的陪衬。”
    第93章 两小无嫌猜
    手机正在发烫,林知夏握紧手机壳,轻声说:“周六早晨八点,学校门口,不见不散。”
    江逾白回应道:“周六见。”
    林知夏恍然记起,当年她和江逾白做同桌的时候,他们经常互道一声“明天见”——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心生怀念。
    *
    周六早晨,天降一场小雨。
    雨虽小,风却大,林知夏飞快地跑到学校门口,一眼望见了江逾白。江逾白举着一把黑伞,修长手指环住伞柄,看起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即便弥漫的水雾沾湿了他的衣服,他仍然是雨中的一道亮眼景色。
    林知夏开心地喊道:“早上好!”
    “早上好。”江逾白和她打完招呼,微微抬高了伞沿。
    林知夏理解他的意思。她一溜烟钻进他的伞下,又说:“江逾白,我感觉你越来越成熟了。”
    林知夏以为他会说“谢谢”,可他并未出声。他只是侧过头来看着她,她立刻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他解释道:“我和你好久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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