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姜令仪咬住咯咯打颤的牙,许久才断续道:“殿下是不是……有过一个未婚妻?”
    脖子上轻抚的手一顿。良久,李绪淡然道:“五六年前的事了,小姜想问什么?”
    姜令仪拼命压抑着要拔腿逃跑的渴望,继而问:“她是……怎么死的?”
    “婚礼前,她无意间偷听了我的秘密,所以我只好杀了她。”李绪说得云淡风轻,指腹碾过姜令仪颤抖的眼睫,迫使她睁开眼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姜。你知道了皇后病重的内情,所以担心我也会杀了你,对不对?”
    不等姜令仪回答,他又继续道:“的确,他们都劝我杀了你,可是我舍不得。我如此心黑手狠之人,七万人的性命都下得去手,唯独对你……只要想起你干净的眼睛,我便狠不下心来了。”
    姜令仪听到他提及“七万人”,又联系五六年前莫名被杀的那位未婚妻,大约可以猜测是和雁回山那场战败有关。
    她曾经爱过的这个男人,有着世上最伪善的皮囊和最狠毒的心肠。她是个医者,却险些害死皇后和皇子,成为杀人犯的帮凶……
    寒意从骨髓中透出,姜令仪眼眶微红,目光望了眼半开的窗扇,心中做了最后的抉择。
    “我冷……”她放软了声音,温润的眼睛中泛着水光,鼓足勇气对李绪道,“殿下可否,替我取来斗篷?”
    大概是被她的示弱安抚了,李绪眼中的凉意散去,放开她道:“抱歉,吓着你了?”
    他并未多疑,起身去取挂在木架上的斗篷。
    就是现在!
    姜令仪踩上凳子爬上窗扇,乌黑的发丝和素粉的裙裾在暖光下荡开金橙色的弧度,像是夜空中一只展翅欲飞的蝶。
    李绪听到动静转过身,脸上的温和笑意还未来得及褪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五楼一跃而下,没有丝毫迟疑!
    腕上一阵剧痛!
    姜令仪挂在半空中,悠悠抬眼,看到了李绪阴冷愤怒的眼眸。
    他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和风度,死死攥着她的腕子,神色可怖又疯狂,一字一句道:“小姜,你要想清楚了。若你死了,我会杀光他们给你陪葬,包括你叔父一家,还有躲在杭州的……明琬!”
    仿佛万千冷箭而来,姜令仪瞪大眼望着他扭曲的面容,泪水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冷到极致。
    “明琬每个月都有往徽州写信罢?”李绪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内心的秘密,死死地盯着她道,“只要你敢松手,我立刻命人杀了她!”
    “放过她……”姜令仪害怕了,艰涩恳求。
    李绪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朝她伸手道:“把另一只手给我,只要你活着,我便让他们也活着。”
    此时,屋外守着的暗卫已听到动静,一波接着一波地涌进房中,姜令仪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李绪捏着她最后一条命脉……明琬好不容易才有几年安稳生活,她不能拖累她!
    思及此,她咬着唇,颤巍巍将另一手朝上伸去,艰难去够李绪的手。
    李绪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却不料一支羽箭飞来,擦过李绪的手腕。
    剧痛之下,李绪手一松,姜令仪便如折翼般直直朝下追去!
    “小姜——”李绪一声嘶吼,不顾一切朝窗口扑去,却被赶到的侍卫拉扯抱住。
    姜令仪闭上眼,过去二十二年的人生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现。她以为自己会死,却见一条黑影窜出,揽住了她下坠的身形,将她带上街边停留的马背上,一路策马而去。
    姜令仪昏了过去,等到再睁眼时已是天亮,她置身在一处宁静且陌生的房舍内。
    有侍婢端着铜盆进门,很是欣喜的样子:“姑娘醒了?”
    姜令仪坐起身,有些警觉地朝里缩了缩,问道:“……这里是?”
    侍婢安抚道:“姑娘莫怕,这里是全长安最安全的地方。”
    姜令仪打量了一眼四周,确定不是在燕王府中,方松了一口气,细声道:“谁救了我?可否,带我去见他?”
    侍婢带着梳洗好的姜令仪去了偏厅,厅中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正在商议什么,见到她站在门外,俱是止了交谈。
    姜令仪看到了一张熟悉冷俊的脸,不禁怔然:“世……子?”
    “姜侍医避世太久,难道不知道予之已经不是宣平侯世子了么?”另一个和李绪有三分相像的男子起身,朝她沉稳一笑道,“做个自我介绍,在下李成意,姑娘所处之处,正是我的王府别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七夕快乐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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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故人
    简单地认识过后, 李成意将厅房留给闻致和姜令仪独处。
    姜令仪本就与闻致并无太多交集,时隔五年未见,越发觉得他难以揣测。她欲行大礼道谢, 闻致却是有条不紊地烫着茶水, 淡然道:“姜姑娘不必言谢,我让陈王救你, 自是别有目的。”
    他如此开门见山,姜令仪反而不好客套, 咽了咽嗓子问道:“世……大人要问何事?”
    闻致将青瓷茶盏往姜令仪面前一推, 示意她坐下, 方抬眼道:“问一人。”
    姜令仪当然明白他要问谁。
    据明琬所言,当年她被闻致关在府中半年,裂痕难消, 加之明父去世,闻致又对双腿丧失了最后的信心……种种焦灼之下, 明琬一气之下离开长安避世,临走时闻致对她恨之入骨,口口声声说要抓到她,让她永生不得安宁。
    姜令仪一时摸不准闻致对明琬是怨是恨,不敢轻易回答,但她亦不是擅长撒谎之人, 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闻致的眼中有一丝隐忍的期许, 袖中的五指握紧又松开,沉声道:“若不便诉说细节, 便不说,姜姑娘只需告诉我,她是否还活着。”
    他的眼神极具压迫感, 深沉得仿若黑色的汪洋,仿佛任何秘密都在他眼中无从遁形。姜令仪犹豫许久,终是轻声道:“她很好。”
    姜令仪小心地观察着闻致的神色,却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高声激动或是无言憎恨。
    闻致始终如同一座完美的石雕,只是在听到那三个字时眼睫轻轻颤了颤,然后撑着案几极缓极慢地站起,喑哑道:“我知道了。”
    艰涩的嗓音似是释然,但更像是压抑了太多无法诉说的情绪。
    不知为何,姜令仪忽然心中一动,站起身道:“闻大人!”
    闻致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姜令仪问他:“听说大人要与鄱阳郡公的嫡孙女结亲了,既如此,便是知道了明琬的下落,又有何意义呢?”
    闻致微微侧首,侧颜镀着一层冷光,道:“我想姜姑娘是误会了,闻某之妻,从来都只有明琬一人。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姜令仪一颗心落回了肚里。她很清楚李绪的手段,心中权衡一番,终是道:“你会保护好她的,是么?”
    十二月,杭州冬雨潇潇,湿寒无比。
    得知明琬在找寻新的住处,章似白十分不能理解,捞了一把竹椅反坐着,手臂搭在竹椅上编草蚂蚱,嘟囔道:“又搬家?这个竹屋不是住得挺好的么?”
    姜令仪已经半年没有消息了,明琬担心她是被李绪纠缠上了,会顺着书信暴露杭州的住址。
    若是几年前,明琬是不怕李绪的,只是如今还有个半大的明含玉跟在身边,总归不能连累孩子,三思之下还是决定暂时换个安全的住处,再慢慢向游医们打听姜令仪的下落。
    “我说张大夫,你不会是在躲避什么仇家吧?”章似白玩笑道,顺手将编好的草蚂蚱搁在明含玉面前晃啊晃,故意逗得她伸着莲藕手臂来抓。
    明琬坐在阶前碾药,想了想道:“算是吧。”
    章似白来了兴致:“仇家是谁?说出来,本少侠替你解决了。”
    真是“年少不知愁滋味”,明琬好笑道:“不必了。你今日又哪里受伤了?都快年底了,还不回家过年?”
    章似白道:“没受伤,我来看看小含玉。过几日太湖有场游侠会,我玩够了再回长安。”
    明含玉抓不到他手中的蚂蚱,嘴一撅,生气道:“白白,坏人!”
    这还是第一次听章似白提及家人住处,明琬碾药的手慢了下来,讶异道:“你是长安人?”
    “祖籍杭州,我爹在京城做官。他整□□着我去科考,我不愿,就跑了出来。”说着,章似白将草蚂蚱塞到明含玉手中,眯着桃花眼笑道,“我以后,也要生个含玉这般可爱的姑娘。”
    明含玉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将那草蚂蚱一丢,蹬蹬蹬跑回明琬身后躲着。
    趁着章似白不注意,小家伙踮起脚尖,很小声很小声地问明琬:“娘亲~白白说,他家在京城做官,那他是我爹爹吗?”
    明琬险些一口冷风呛住。
    明含玉竟是还记得她当初胡乱编的话本折子。
    章似白耳力甚佳,听到后哈哈大笑起来,故意逗她:“没错,我就是你爹!乖女儿,叫爹爹。”
    章似白没心没肺,说话常常口无遮拦,明琬担心小含玉当了真,蹙眉道:“当初教她胡乱认娘,这笔账我还未同你算,又开始胡说八道!”说罢,又摸着明含玉的双髻,解释道,“爹爹不可以乱认,知道么?小含玉的爹,可比四百俊多了。”
    明含玉眨眨眼,好奇道:“有多俊?”
    “嗯,大概就像画像里一样,眉毛黑长,眼睛很好看,鼻子挺挺的,不爱笑,看起来有点冷,喜欢穿深色的衣裳……”
    说到这,明琬声音一顿,发现自己描绘的竟是闻致的模样。
    章似白趴在椅背上笑她:“张大夫这胡说八道的本事,并不比我差啊。这天底下还能有比我更俊的男子?我不信。”
    明琬回神,只是笑着揉了揉小含玉的脸,揭过不提。
    明琬偶尔会去万仁堂坐诊,补贴家用,逢三七九去一趟。
    冬日风寒者众,忙起来的时候常常顾不上照顾明含玉,便将她一同带去了万仁堂。忙了一整天,到了下工之际,明琬收拾好药箱,唤明含玉一同回家,却迟迟没听到回应。
    明琬好奇,背着药箱出门一看,只见明含玉穿着鲜亮的冬袄,手里拿着拨浪鼓,正呆呆地望着人来人往的街巷。
    “看什么呢?眼睛都直了。”明琬弯腰,在明含玉的鼻尖上轻轻一刮。
    “娘亲!”明含玉拉住明琬的手,眼睛水亮水亮的,兴奋道,“娘亲,我方才见着爹爹啦!”
    明琬一愣,而后失笑,佯做严肃:“撒谎骗人的,可不是好孩子。”
    没人比她更清楚明含玉的身世,怎么可能在杭州见着爹爹?
    “是真的!”明含玉很认真地点点头。见明琬不信,小孩儿很是着急,拉着她的手就往街上走,指着前方的路口道,“长长的眉毛,漂亮的眼睛,很挺的鼻子,而且也不爱笑,穿着像夜晚一样颜色的衣裳……和娘亲说的一样!他和我说了话,就往那边走了。”
    小含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明琬心想:莫不是拐骗小孩儿的人牙子吧!
    看来,是时候要加强小孩儿的警戒心了,怎么能在大街上随意同陌生人搭话呢?
    “那,小含玉都和他说了什么?”明琬肃然问。
    “他看了我好久,很奇怪的样子,我问他是不是要治病,他说不是。”四岁的明含玉声音软糯,竟能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背下来,奶声道,“我问,那你为什么总看着我呀?他反问我,你娘是谁?我也问他,你是不是从京城来的大官儿?他说是……然后,娘亲唤我的名字,那个人就不见了。”
    明琬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却又不敢相信那直觉是真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紊乱。大概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她哑然失笑,强作镇定道:“以后不可以随意同生人攀谈,当心被拐走,知道么?”
    明含玉闷闷地垂下头,望着手中的拨浪鼓,低落道:“可是,玉儿就是觉得他像爹爹,不像坏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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