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不成这个不能送,太简薄了些。”
“哈哈哈瞧你说的,也就是人的模样,难不成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你别说,当真不比常人,长相其实也就是寻常,但是一眼看过来,心里就怕的很……”
“小姐你瞧,这一套笔墨纸砚成不成?”
“那就是龙气吧?肯定摄人的很……”
成婚之后的三个月里,为了避嫌,他除非必要,都特意不在家里久居,与明面夫人接触的自然不多,偶有见面,也是几句话功夫,便会提起和离这事来,往往都是不欢而散。
倒是自打受伤,日日待在抱节居里,再加上他这一副天生强于旁人的目力耳力,齐茂行却反而渐渐发觉了苏磬音许多以往不曾留意的细节——
比如眼下这样的,和两个丫鬟的闲话时,声音既欢快又闲适,每一句都带着愉悦的意思,不同于在外头蓄意装出来的贤惠温婉,更没有私下里对他的诸多防范,冷嘲热讽。
零散听了几句,虽只是些没什么要紧事的琐碎闲话,但齐茂行却是连自个都没有发觉的,嘴角微微的弯起了一丝弧度,一时间,连方才在花厅里生出的难过低沉,都渐渐消了下去。
轮椅的声音还算是比较明显的,等到齐茂行推着椅轮行到屋前时,苏磬音几个便也听到了声响,屋内停下了方才的闲话,丫鬟石青便迎了出来,一点不小意的朝他硬邦邦行了一礼:“这是西边儿,二少爷可是走错门了?”
齐茂行干脆道:“我寻你们姑娘有事商量。”
虽然待他这个明面姑爷的态度不甚恭敬,但石青闻言却还是蹲下去将门帘卷起一半,利索的抬在头顶,方便他能不转方向,径直推了轮椅进去。
齐茂行并不在意她刚才的失礼,客客气气的道了一声谢,伸手推了椅轮进内。
倒是一向暴脾气的石青,得了这一声谢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难得的去外头打水拧了湿帕子,自个不进去,找月白替她递上。
齐茂行讲究,推了轮椅回来,的确是要先净净手的。
苏磬音放下手里的零碎物件,见他果然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便示意月白也先出去,开口道:“怎么了?”
齐茂行换了两回帕子,一根根的擦着手指,净手的功夫,便也将宫里要给他补偿恩赏的意思与她说了个清楚。
苏磬音一点没觉着这事和自己有关系,听罢之后,还在毫不在意的点点头:“然后呢?”
齐茂行这才认真道:“我若为你请个诰命,你可愿意?”
“诰命?”不妨竟听到了这么一句话,苏磬音满面惊诧,一时间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请诰命?齐茂行为她?
齐茂行平静点头,仔细说了他方才想起的打算:“我日后还不知如何,若是能给你请个诰命,你只靠着诰命,也总能安身立命。”
“只是一桩,你这诰命是因我而来,日后和离守寡倒都无事,只是若要再嫁,诰命丢了不说,只怕也要落人口舌。”
齐茂行将利弊都与她说了个清楚,方才在太子跟前,之所以没有直接开口,也就是因为顾忌着这个。
苏磬音站起身,顺着他这话琢磨了一阵,越是琢磨,心下就也越是心动。
有诰命在身,不单单是有品阶俸禄,更要紧的是有了皇家认证的身份,便是品级不够年节时进宫请安,那也是有资格给宫中皇后上折子的!
往后不管是守寡还是和离,回娘家,可以挺直腰板,不会丢了家里颜面,便是自立门户,有诰命品阶在,没身份的欺辱不了她,有身份的也会顾忌这一层名声。
至于再嫁?
那就更不算个事!什么是夫为妻纲,君王是臣子的主子,丈夫就是妻子的主子。
她既然都能守寡或者和离了,又有了傍身的身份与银钱,不愁度日,何苦来要为自个找个夫主压在自个头上!
便是再退一万步说,别说她再婚的概率实在是小的几乎没有,就算她日后当真决意再嫁,连这样不平等的夫妻关系都能忍了,还在乎什么诰命名声?又不是舍不得!
当然,要真是这样,那她是得被劳什子“爱情”给迷晕成什么样啊……最好还是别了。
一念及此,苏磬音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连连摇头:“我原本也没想过再嫁!”
说罢之后,她又有些犹豫问道:“只是……你将这恩典给了我?”
她是实在没想到,齐茂行这个明面夫君,会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我不是说了,不论我死不死,都必会将你安置妥当。”
齐茂行第一次在她面前扬着嘴角,气定神闲:“我这人说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践的。”
虽说被三媒六聘嫁进侯府,却在新婚之夜遇上了齐茂行这么一个张口就要和离的夫君,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是个晴天霹雳,但是若是能换来诰封,凭良心讲,她觉着是赚了的。
尤其这一份“赔偿,”齐茂行原本是可以不给的,甚至就算他就是不要脸,一面纳着真爱表妹,一面待她弃若敝履、诸多折辱,苏磬音除了恶心,也只能暂且忍耐,再寻旁的方法。
苏磬音不会因为齐茂行没有下流至极便因而感激他,但他能担当起夫君的责任,给她这一份超出预期的“安置,”她却承他这一份用心。
苏磬音转身行到了齐茂行面前,认认真真的对着他屈膝福了一礼,第一次用不一样的目光看向了他:“刚才那话是我的错,不该置疑你。”
说罢,她也认真道:“若是你当真为我请来诰封,你我之间,便再无相欠,从前我待二少爷的冷言冷语,事后我再设宴与你道歉致谢。”
看着明面夫人杏眸里的熠熠善意,再听着这一舒心的番话,齐茂行只觉着成婚三四月来,这才能第一次在他扬眉吐气的抬了头。
“不必不必,从前原本就是我有错在先,哪里能再与你计较这些小事!”
齐茂行面上带笑的摆摆手,这才有心思闲话:“你这是在作甚么?翻找什么东西?”
他打刚才进门时就想问了,这地上放了两只黄花梨的顶柜箱,瞧着像是苏磬音过门时带来的陪嫁,箱口敞开着,从木案到木榻,翻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零碎杂物,从笔墨纸砚,到玉石佩饰之类的摆件。
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乱七八糟,看着就叫他难受。
“哦,就要收拾呢。”
苏磬音低头,嫣然一笑:“这不是下月就是白家小弟的生辰吗?我正看着给他送什么生辰礼。”
作者有话要说: 齐茂行:!!!你还说你不想再嫁!
第29章
齐茂行对已经答应下的事, 行动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不过两天功夫,苏磬音连送给白小弟的生辰礼,都没来没有来得及决定好。
抱节居内,便又匆匆跑来了管事, 说是宫中给二奶奶下了懿旨, 府里香案都已备下, 要她收拾妥当,亲自去前厅跪领。
隔壁闻声而来的齐茂行, 开了一扇方木槅扇, 探头对着面带猜测的苏磬音点了点头:“嗯,殿下前日就应下了,应当就是诰封的懿旨。”
说完之后,他又将头收了回去, 隔着槅扇扬声继续道:“我叫长夏过去帮你更衣, 接旨的时候, 怎么也要收拾的隆重些。”
不同于太子亲至的时候,接驾丝毫耽搁不得,像这种传旨加封的情形, 只要按着惯例给来的内监女官备足了荷包, 是会多喝几杯茶坐一阵子, 等着受封的人收拾妥当才显郑重的。
苏磬音便也连忙点头,好在提早有过准备,她接旨时的衣裳首饰是昨天就和丫鬟们定好了的,省下了最难的翻找挑选,再加上多了一个长夏帮忙,并没有耽搁太久,便也收拾了妥当。
为了郑重, 她换了以往不常穿的海天霞色对襟褙子,下头是一条藕合色的素绸裙,为了配这一身衣裳,画了远山眉,头发梳了堕马髻。
除此之外,额上贴了珠翠,发间插了玉兰金簪,手上是镶红宝的金绞丝镯、金镶宝的菊花纹戒,腰间是鸳鸯白玉坠儿,上上下下,当真是无一处不明艳讲究。
提早等在院内的齐茂行,一抬头看见这样的与以往大不相同的苏磬音,便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要叫齐茂行凭自个说,他私心里其实更喜欢富贵明艳些的鲜亮打扮的。
苏磬音平日里穿着打扮都偏简单素净,颜色也都偏浅淡清爽,虽说有底子在,打扮的素净才不碍她的好颜色,但到底不如这般张扬明艳,更叫人眼前一亮。
“二少爷?”苏磬音走到有些呆愣的他跟前,开口叫了一声。
齐茂行这才忽的回过神来,没有说话,只是猛地移开眼神,低了头,便用力推着椅轮当前行去。
还急着接旨,苏磬音倒也顾不得留意那许多,见状,也立即跟着出门抱节居的大门。
前厅内,侯府里齐侯府夫妇与老太太也都在等着。
见着正主来了,宫中传旨的内官便毫不耽搁,满面严肃的一声接旨,以苏磬音为首,众人便都依次跪下。
太子殿下对齐茂行家中情形早已清楚,听到他传来的这个要求之后,便也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与打算。
虽说臣下的内宅私事与君主干系不大,太子殿下也对齐茂行,一意孤行就要和离娶表妹的固执从来都是不置可否。
但不论怎么说,能够引咎自责的负责下属,总是要比那等避重就轻的敷衍之辈更叫人放心些。
因着这一份缘故,再加上苏氏到底是太傅教出的孙女,香火情总是有的,太子也算是对这诰封上了些心,特意多吩咐了几句。
苏磬音虽然不知道其中的纠葛,但她跪下听着宣读的旨意内容,却也明显的察觉出了这一份诰封里的微妙不同。
这一份诰封的懿旨,除了最开头点明了齐苏氏的身份之外,之后长篇大论用来解释给她诰封的理由,却与她的夫君齐茂行一点关系都没有。
除了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淑德含章…这样夸赞她本身品质的词,剩下夸赞家门的竟也不是夸齐侯府,而是赞起了苏家的诗书礼仪、以德传家的清贵门第。
之后又说了一番已逝的苏老太傅德高望重,才望兼隆,再转向苏磬音为了祖父亲尝汤药、孝感动天,堪为天下典率,顺理成章的以封她为六品安人结了尾。
这要是不知道的,乍一听只怕以为她是因为自个德性优秀,加上在苏家孝顺才得的诰命,和“妻凭夫贵”这事儿压根没一点干系。
虽然这会儿看起来好像是差别不大,结果上都是借着齐茂行的身份册为了六品安人。
但这却也只是这时候瞧起来没有区别罢了。
女子诰命,原本就是因为丈夫或者子孙的功劳得来的荣耀,等到日后,若是齐茂行毒发身亡,她拿着诰命守寡倒且罢了,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齐茂行万一真的活下来,并且是按着之前的打算和离呢?
虽说就算是和离,传出去也是他齐茂行无故下妻,是他的错处,但这世道,对女子的要求总是比男子苛刻得多。
若是按着常理,懿旨里都是会夸了为人妻子优秀,才会诰封,结果你却和离出去,压根都不是人家的妻室了。
就算只要齐侯府没颜面去上折子再请宫里下一份撤了诰命的懿旨,她的身份就不会丢,但细论起来,多多少少是会有些失了底气。
但偏偏这一份懿旨夸赞的并不是她身为妻室的贤惠,而是她自个本身的德性,是她服侍祖父的孝顺。
这种东西,是已经板上钉钉,并不会因为和离而有旁的变化的!
有这一份盖着凤印的旨意在,便是有皇家在后为她的身份德行担保,为苏家的规矩教养背书,她唯一的隐忧也去了大半,自可以凭此安家立户,随着自个心意快活度日!
苏磬音恭恭敬敬的起身俯首谢恩,双手接过这一份瑞草角轴,虽然面上的礼仪一丝不错,但因着意料之外的惊喜,心下却还有些飘在半空一般,半晌落不在实处。
传旨的内官们自然不会在意她的心情,差事办完,按着惯例收了塞来的银子,便一点不耽搁的带着仪架,浩浩荡荡的回宫复命去了。
剩下前厅里被丫鬟下人们搀扶起来的侯府主子里,除了早已知情的苏磬音与齐茂行,剩下的面色便都不是那么好看了。
李氏用尽全身力气拧着帕子,已酸的眉毛眼睛都团了起来,忿忿不平:“母亲长辈都还空着身子,倒先封了一个晚辈,这是个什么规矩,娘娘当真是糊涂了!”
老太太原本还在怔愣出神,听了李氏这最后一句抱怨,再忍不住的破口骂了起来:“够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把宫里娘娘挂在嘴上,我瞧你是没人收拾,越发胆大包天了!”
齐侯爷从来就也并不满意他这个继室的粗鄙,见母亲训斥妻子,又觉着这般妻子实在是丢了他的人。
他虽然有些诧异,却也并没有将拿儿媳妇得了诰封的事放在心上,见状更是懒得多理,一甩胳膊,衣袍飘飘的当前去了。
剩下老太太将李氏训的诺诺无言之后,回过神,再看向一手带大的孙儿时,面上便多了几分难言的复杂,开口道:“茂儿,这么大的事,你怎的也不先与家里商量?”
轮椅上的齐茂行面上态度恭敬,只是说的轻描淡写:“都是殿下的恩典。”
老太太便是猛地一窒,她攥着佛珠的手心微微颤了几下,越过嫡孙,又转而看向一旁的端着懿旨的苏磬音,面色严厉:“磬音,你来说,诰封这事,你之前也不知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