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一踏进牙行,就见到了一个穿着青衫的女子对着人在磕头,那位被磕头的人说道,“行吧,你别借印子钱,这些还不上,晚些若是晚些有人要厨娘……”
    被磕头的人注意到了柳氏等人猛地收音,往外一走,对着柳氏笑道,“这位夫人,是家里想要添置个什么人?”
    因为刚刚磕头的声音很响,昭昭忍不住去看那个人,她正好抬起头来。
    磕头的女孩子和姐姐差不多的年龄,五官生得秀美,额头上因为磕头用力留下了青紫,最漂亮的是一双眼,有些像是七夕花灯会见过的那位李氏,是含情的桃花眼,这会儿噙着泪惹人怜惜,唯有一点,她的脸皮上有一道可怖的伤口,损坏了她的容貌。
    “有没有年岁十岁左右,签死契的女孩子。”柳氏也忍不住多看那位破相的女孩子一眼。
    磕头的女孩子看着有人来了,也不开口,对着牙行的嬷嬷点头,转身出了牙行,昭昭拉着春桃的手往门外的方向看,那个青衣的女孩子就站在门口。
    牙行的嬷嬷听到柳氏的要求,就知道是要给林昭选丫鬟,一边让人去拿册子,一边引着几人入内。
    大约是林清薇也曾有皮相之苦,昭昭看到了柳氏也有些在意那个女孩,就开口问道:“嬷嬷,刚刚的女孩子是要做厨娘?”
    牙行的嬷嬷对昭昭解释了那人的来历,“刚刚那位是我邻居的孩子……”
    事情说来也简单,那个女孩子本身是卖得活契,是在厨房里帮佣的,因为貌美被人看重想要她做姨娘,她显然不愿意,自己用剪刀划了脸。主家因为她划了脸,直接把人给放了出来。
    当年她是签了十年的活契,因为主家管得严,一年当中也就外出一趟,这次被放出来,发现父亲已经去世了,她的母亲因为生得秀美,和一个行商人看对了眼,把房子一卖,以前的儿子也不要了,直接跟着人走了。她弟弟本来就身体虚弱,没人照顾了之后,很快就去世了,她现在就想要用卖身银安葬弟弟。
    “要说起来,她一直很聪明,毕竟也是在大户人家帮佣,规矩都是现成的,其他的女孩子是需要教,她的话是不用的,而且今后也不嫁人,可以一直跟着小姐。”牙行的这位嬷嬷显然还是有些良心,知道了他们不是本地人,眼中对那人还有怜惜之意,就推销起来刚刚的女孩子,“她不光是厨艺很好,还识字,以前她爹爹也是位童生老爷。品性的话,我也可以担保,绝对是个好孩子。”
    听着今后不嫁人,柳氏心中生了怜悯之意,但是这丫鬟是要跟着昭昭的,私下里确定了昭昭也不介意,便把陶听雨喊了进来。
    就像是牙行嬷嬷说的,陶听雨的谈吐和规矩都是好的,每日里用青盐漱口,牙齿也是洁白如贝,见过了陶听雨,再看其他小丫鬟,就有些看不上了。
    昭昭觉得这样就挺好,听雨也会凫水,暂时要这一个也就够了。陶听雨这个名字也不错,也不用再取,干脆沿用了下来,喊她听雨。
    带着听雨去云州府衙落了契,同时也给了官府收尸银。听雨的弟弟身子不好,以前听雨在主家攒下的银子都给弟弟买药,最后一次银子是被母亲拿走带着再嫁了,听雨的弟弟断了药,住在街头,才去世了。他是由官府收的尸,如果听雨拿不出钱,就会由官府用席子一卷把人统一葬到乱葬岗。现在听雨凑足了银子,官府用还不错的棺木,甚至出人手替听雨安葬下幼弟。
    听雨解决了家事,心中解决了一桩大事,对着昭昭很是照顾。
    对听雨而言,弟弟的尸身一直放在官府,再过些日子就要发臭了,甚至如果要是再无法卖身出去,她就只能去由着弟弟葬在乱葬岗,等到之后有钱了再回来安葬弟弟。
    她甚至准备去京都找母亲,想去质问她为什么会这么狠心,现在林家心善行事,让她心中重新平静了下来。
    *
    京都女院
    祁明萱正一个人吃着饭,卫雪霏闷闷不乐地拿着食盒坐在祁明萱的身边。
    祁明萱上次让三皇子免于被刺伤,但又让三皇子身上起红疹,汪贵妃对她的感激之情淡了,但因为自家弟弟的提醒,最终给了祁明萱一个恩典,让她可以去京都的女院。
    卫家人看到了祁明萱有这个资格入女院,卫淞也让卫雪霏进入到了女院之中。
    祁明萱进入到女院之中,因为她的出身,没人愿意和她往来,就连中午吃饭,也没人和她一起,卫雪霏也看不上祁明萱,她试图想要加入其他人的团体,只是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她拎着食盒转了一圈,最终只能够坐在祁明萱身边。
    经历过几次打击,卫雪霏一开始的兴奋也淡去了不少,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离开女院。
    祁明萱心态很好,她地用筷子夹了一片叶子菜,慢条斯理吃着饭,虽然女院的饭菜远不如家里的,但是她就觉得舒心,谁让没有了祁明昭,她能够进入到女院之中。
    祁明萱对卫雪霏上串下跳的行为也看不上,在女院的日子长着呢,她们又是走得汪贵妃的路子,总要等到晚些才能够被这些贵女接纳。
    祁明萱从没想过自己不会被接纳,她自觉读书不少,现在又有上辈子的记忆,怎么都不会比现在差,无非是现在这些小姑娘眼皮子还浅,祁明萱想到了秋日落水的贺家女,或许她有这个机缘,让贺家娇女和她交好。
    “你还吃得下。”卫雪霏看着祁明萱的嘴角甚至微微上翘,眼睛阴沉了下来,总觉得祁明萱在嘲讽她。
    “日子长着呢。怕什么?总是会有机会做手帕交的,再说了,还可以凭诗词呢。”祁明萱把自己记得那些诗词提前抄录了下来,目前这些诗词她这个年龄段还做不出来,她不能着急,已经入了女院,她在等等放出这些诗词,她可以让这些诗词成就她的才名。
    “你是日子长,所以不操心。诗词哪儿有那么容易。”卫雪霏有些不满,祁明萱在女院之中还可以学好几年,她的话已经满了十四,也就是最多待到十六岁。
    卫雪霏一想到嫁人的事,嘴巴往下压了压,一想到钱镜诚,就觉得心碎,倘若是和钱镜诚订了亲,这女院不来也罢,哪儿用来这里受气?
    祁明萱慢条斯理的吃着东西,也想到了钱镜诚来,不知道那位钱镜诚有什么好的让卫雪霏记挂着,对了,钱镜诚还因为在云州那边考试,还被卷入到了后面的舞弊案。
    想到了云州舞弊案,祁明萱眼睛一亮,终于又想起来一件大事,祁明萱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等会准备用笔记录下来。
    没办法她上辈子太在意祁明昭,记得祁明昭与谁家小姐交好,对方是什么来历,最后会嫁个什么夫婿,关于朝堂之中的大事记得特别少。
    不过就算是很少,想起来一桩是一桩,起码舞弊案可以想办法让太子卷进去,三皇子已经没有底子受伤,用她所知不多的事给太子增加麻烦才好。
    上次救了三皇子的事,父亲祁赟之夸她做得好,她还得了一匣东洋过来的宝石。
    宝石的颜色全部都是碧翠色的,那是汪贵妃喜欢的颜色,等到几年之后,因为汪贵妃喜欢这种颜色的宝石,加上周家不出海了,海外来的宝石价格飞涨,这种颜色的宝石更是涨了不少。
    卫雪霏看着祁明萱不说话,然后飞快地吃饭,她心中有些不高兴,等到祁明萱离开的时候,更是沉着脸,什么人啊,连句话也不愿意说,小心眼的卫雪霏决定有机会给祁明萱好看!
    祁明萱看不上卫雪霏,也不会管卫雪霏怎么想,她已经回到了房里,很愉快地把云州舞弊案的关键记录了下来,今天或许对祁明萱来说是个好日子,不光是想起来了舞弊案,还想起来了一件事,那是云州来的叫做听雨的厨娘。
    她实在很好认,脸上有一道疤痕。
    祁明萱记得她是想要找自己的娘亲,结果一路上饿晕了过去,正好倒在了汪德全的面前,当时汪德全还以为是自己伤了她,被吓了一跳,觉得她在讹人。
    这位听雨有一手好厨艺,在汪家做得一手好吃的,因为三皇子出宫尝到了她的手艺惊为天人,听雨后来入了宫,在三皇子开府了之后,还跟着三皇子到了他的府上。
    她如果没有记错,事情就应当发生在重阳节这一日,祁明萱准备在汪德全之前捡到这位听雨,等到明年春天的牡丹会,可以让听雨展示厨艺,满足三皇子或者是汪贵妃的胃口。
    捋了捋散落下的碎发,祁明萱看着特地模糊写得颠三倒四未来信息笑了起来,苍天给了她这个机遇,她定然会好好利用这些,让自己的日子锦绣荣华。
    第47章 第一名
    林家人觉得唐老夫人做菜已经很好了,没想到真正吃到了听雨的菜,才知道什么叫做鲜得几乎要吞掉舌头。
    听雨的眼明手快,手还很稳,一会儿就可以把绿豆芽掐头去尾只留下了杆,关键是用时也不长,倘若是慢慢处理,豆芽梗脱水也就少了那种多汁的风味,听雨很快能够处理好豆芽杆,用清油和蒜苗去炒菜,食材本身的味道就让人赞不绝口。
    还有做的蒜蓉茄子,用的花刀手法不一样,听雨还会用筷子夹着茄子在油里不同方位压着去炸,最后让茄子饱满地被炸透,沥干了油之后,再用热油淋上佐料,那是和在郧河县不一样的风味。
    “要是祖母见到你,肯定很高兴。”昭昭拉着听雨的手,她的手不像是珊瑚和石竹那样,她的手指茧很厚,还有不少地方都有伤口。
    听雨闻言笑了笑,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发现那天能够进入牙行,卖入到这家是老天爷的眷顾,虽说没有见过唐老夫人,能够为了自己的儿子孙子离开了京都的宅院,去到了郧河县,还能够在家里下厨,这位老夫人和以前的主人家是不一样的。
    以前的老夫人,都说是慈悲心怀,实则是绵里藏针,不给她选择的余地。给她鎏金发簪,让她簪着发簪回到厨房,被人瞧了一路,听雨那个时候装聋作哑,装作不知,结果隔了一些日子,在各种言语声音小了起来的时候,老夫人又送了翠玉耳铛。
    从鎏金发簪,到碧玉耳铛,老夫人见着她总是笑眯眯的,说是喜欢她,把她夸得宛若是天上有地上无。
    最后明明看出了她的不愿,还同旁边的嬷嬷说道,“我一见着听雨就觉得小姑娘生得好,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瞧着这双手,虽说菜做得好,饱了我的口腹之欲,我心中还是觉得可惜。现在终于有两全法了。听雨,你也不用回厨房收拾你的那点东西了,以后专心服侍三爷,老太太我也不求你感恩报德,你啊,今后好好伺候三爷就是了。”
    听雨当时身子都抖了起来,她早早便把自己是活契这句话挂在口边,也说了父亲替她定了亲事,在这些富贵人的心中,妾室要强于百姓平头家的。
    老夫人是三角眼,笑起来的时候勉强可以看出一两分的和善,这会儿虽说笑着,可眼底没有和善之意,听雨也就熄了反驳的话语,说多了,不光是连累自己,还连累掌事嬷嬷。
    她浑浑噩噩出来的时候,跟着她的嬷嬷还火上浇油:“你先前素来装聋作哑,还想瞒过我?你那爹已经去世,娘也已经再嫁离开,你那个病秧子弟弟只怕就是这一两日的事。你生的这副模样,在外面还指望能够做个平头娘子?说不定哪儿就被扣在了麻袋里,被卖到肮脏地方去了。这是老夫人菩萨心肠,见你孤苦伶仃的,给你的泼天造化了,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连她家的事都已经打探得清清楚楚,甚至隐含威胁之意,听雨仍是不愿意做妾,妾室就宛若是个物件,甚至还可以赠给别人做为一桩风雅事,而府中的三老爷确实做过这样的事。在听雨看来,在外就算是日子过得寥落也比府中强。
    听雨惦记自己的弟弟,惦记那个清贫却困顿的家,时间因为太短,听雨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她装作跌落到剪子上,等到嬷嬷进入到了房中,当着她的面取下了嵌在肉里的剪刀,慌慌张张地说道,“嬷嬷……”
    听雨的一只手还捂着脸,血往下滴落,那可怖的模样把人吓个半死,等到嬷嬷去给老夫人回话,都还心有余悸,后来更是长久吃斋念佛了许久。
    听雨的手段太过于果决,加上容貌毁了,确实也没有牵累到院子里的其他人,给听雨出了药钱,就把人给放出去了。
    听雨先前家里替她说了亲事,不过只是口头婚约,她父亲病故,母亲再嫁,就连家中的房子都卖了,流落到街头的陶至俭也病故了,这婚事自然就罢了,加上听雨脸面上的伤口,那家更是闭门就差放狗去咬人了。
    听雨很快就甩开了思绪,慢慢鞣制肉干,要是少爷考试过了,就需要束脩,按照古礼其中包括有十条肉干,这镇上就有卖的,不过既然听雨会做,加上她的厨艺也好,就让她做肉干。
    *
    家里忙着给林晟彦准备拜师礼的时候,他正要考试,这松林书院是在山上的,早晨他起得很早,柱着拐杖上山,免得太过于劳累,累着了腿。
    “你这腿脚不便,也来读书?”一个身材略有些发胖的人好奇地问道。
    林晟彦解释说道:“就是腿上有些旧伤,用拐杖可以省一些力气。”
    那胖人叹了一口气,“若是有挑夫就好了。”
    林晟彦想着,若是有挑夫,他也更愿意自己慢慢上山,伤了腿之后才知道双腿能够行走的可贵,如果要是挑夫不小心把人摔出去了,他后悔也迟了。
    不过林晟彦也知道,这位是因为怕热,所以才希望有挑夫。
    “你是哪里人?”章凯鑫说道,“我就是云州府的,你应当是别的地方来的?”
    章凯鑫的目光毒辣,林晟彦说话不带本地的口音,反而带着点京腔,衣衫不算华贵,看着气度非凡,活脱脱像是话本里的才子。
    “建安府郧河县。”
    两人互通了姓名,章凯鑫是云州府人,等到入学考的时候,见着瘦长脸的,告诉林晟彦对方是个什么成绩,又见着一位耳垂长的,说是这位的书画一绝。
    听着章凯鑫滔滔不绝,就到了开书院的时辰。
    因为入学考的人多,松林书院所有的学堂都腾空了出来,让人按照先后顺序进入到考堂里。
    坐下之后,考卷就在信封之中,外面敲了钟,须发皆白的老者宣布开始答题。
    林晟彦研磨好了墨之后,心就沉了下来,拆开了信封之中的试题,说来也巧合,有一题他做过,前段时间和钱镜诚的探讨有一题是原题了,林晟彦对每一次的相互出题都是认真思索过如何答题,还会与钱镜诚讨教一二,如何把文章做得更好,现在那些准备在这一次的答题就起到了作用。
    林晟彦就算是做过一遍,还是现在草纸上写出了文章,简单修改一二,重新写入到了答卷上。
    考完之后,章凯鑫垂头丧气走得很早,林晟彦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去守山门的书童那里拿回他的拐杖。
    林晟彦拿着拐杖准备下山的时候,就有一个青衫的学子站在他面前,“林少爷,我来背你下山。”
    林晟彦一愣,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妹妹到云州府来一共做了两件事。头一件事是让会凫水的听雨救下了被挤下水的孩童,第二件事就是救了眼前人,避免他手骨被人打折,还有他姐姐当时护着弟弟也挨了几板子,要不是及时用了药,只怕会一命呜呼,眼前人就是第二件事里救下的那位书生。
    叫做秦一悯的书生说道,“林少爷,您就别同我客气了,前几天要不是您和夫人,只怕事情还很麻烦,我刚刚在山下还看到了夫人小姐就在山下候着,天色也晚了,您别嫌弃,我力气还算是稳当。”
    林晟彦的腿伤确实尚未全好,上山的时候还撑得住,这拐杖一开始就是预备着下山用的,现在听到了家人在山下等着,上了秦一悯的背,双手圈住了对方的脖颈。
    秦一悯是松林书院的学生,在考完试了之后可以入山门,能上山去把人给背下来。他的脚程很快,不多时下了山,林晟彦看着秦一悯的姐姐在和家人说话。
    “哥。”昭昭跑了过来。
    林晟彦把手中的拐杖给了墨烟,“多谢秦兄。”
    秦一悯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多说什么,就和姐姐一起离开了,要是林晟彦考上了松林书院,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交谈。
    昭昭仰着头对着林晟彦笑道:“哥哥,好不好看?”
    林晟彦刚刚就看到昭昭的头上簪了一朵绒花,此时含笑点头:“这是秦小姐送你的?”
    “嗯。”昭昭点点头,她的怀中还有几朵到时候带回去,分给姐姐还有宝儿。
    “很好看。”林晟彦抚着昭昭的绒花,一边和家人缓缓走向住所。
    柳氏一直没有说话,林晟彦主动说:“娘,我感觉考得不错,应当是十有八·九可以入的。”
    夕阳的霞光笼在柳氏的脸上,衬得她的笑容格外秀美,“那很好啊,听雨正在烘肉干,今晚上你也尝一尝,味道很不错。”
    “我中午的时候尝过一些。”林昭仰头笑着说道,“味道确实好,哥,今天考的是什么题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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