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他们为了权势而低头,最可悲的愧疚是你堕落深渊后,他们才怜惜婉叹你的消亡。
    最可笑的道歉是你荣光加身后,他们面带桃花向你恭贺后的忏悔。
    最令人心灰意冷的是,你仍然站在他们的面前,连一句抱歉都说不需要,却连他们的余光不曾得到。
    兰庭很清楚,不过,她没有说这些多余的话。
    她不知道说了之后,会对谢明茵造成什么。
    连氏大抵会为了获取她的认可,去对谢明茵嘘寒问暖,怜爱有加,听上去仿佛是一种羞辱。
    谢明茵是个心性很透彻的人,她不会接受的。
    连氏想不通,谢兰庭哪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
    自古以来,子女理应对父母唯命是从,他们也是这样长大的,怎么到了她的女儿这里,就成了她欠了她们的,连如意也是这样不知感恩。
    总之,现在兰庭在侯府横着走,都不成问题。
    她并不是想要人人都不痛快,可是,若是谢如意继续留下来,一直不痛快的就是她一个人。
    自从谢如意被逼离开侯府后,谢桓瞧着连氏哪里都不顺眼,他自觉后宅起火,这人天性又要面子,就越发拧巴较劲了。
    即使知道,连氏绝对是没有这种心思的,甚至她自己都不晓得,但谢桓能保持一时的理智,更多还是为情绪所驱使。
    回想起旧日里,赵晟风见到连玉澜,处处看似避嫌,若是没有任何心思,何至于多看一眼也怕他发现。
    又对谢如意疼爱非常,想想就极为恶心。
    这是把谢如意当成他和连氏的女儿了。
    如今方知,被人觊觎自己的发妻,自己还差点引狼入室,恨不得活剐了赵氏姐弟。
    面对乱糟糟的一团家事,谢桓不知该捶胸顿足,还是抚膝长叹。
    谢宜桃姐弟两个,成了谢桓的慰籍,至少乖巧不惹事。
    没有连氏生养的这几个那么麻烦,连氏整日泪雨连天,别说是搭理谢桓了,应付家事的心力都没有了。
    夫妻二人自此生了嫌隙,连氏心中苦闷,在谢家无人可以诉说,因此回了一趟娘家。
    从那一巴掌之后,兰庭看向她的每一眼,都好像带着刺一样。
    不,也许不是,只是她自己感觉到的。
    这个孩子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了她这个做母亲的。
    “她处心积虑遮掩自己的身份,难道不就是等着今天,要我们看看她有多厉害吗,有多能一鸣惊人?”连氏对于谢兰庭的隐瞒,变得耿耿于怀。
    偶尔甚至会跳出荒唐的想法,会不会她从回到侯府,就是在包藏祸心。
    没有她那一巴掌,谢兰庭也会这么做。
    一切都只是借口。
    连老夫人近日有些腿疼,哪管她的烦心事,只是靠在枕头上,熏着药慢吞吞道:“我早说了,这一对姐弟内里藏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从回娘家后,连老夫人就爱一句一个“我早就说了”“我就说”“你眼拙”。
    这些话,让连氏不胜其烦,偏偏她娘是不厌其烦。
    偏她还得舍了脸面,回来求着自家哥哥,去尚家帮忙说和,尚夫人已经不打算和他们见面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谁能知道,如意会是赵晟风的骨肉。
    而他也舍得下脸这么干,一想到差点让他得逞,连氏就冷汗直流。
    谢桓拿捏谢如意的自信,本就来源于她没有依靠,可赵晟风只等着,谢如意嫁人后,再悄悄跳出来,若是真的成功为他人做嫁衣。
    现在谢桓柳要死要活的,倘若被他得逞,谢桓岂不是要恨疯了她。
    赵晟风对她所谓的爱慕,令连氏毛骨悚然,心中栗六。
    而她又深知,谢桓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被找上门的连家大哥表示,他无能为力:“薛大都督是陛下的心腹重臣,备受倚重,岂是我们这些人,可以抗衡比拟的,你可放明白点。”
    谢桓当初最为得意,他顺利承袭侯位,又有个将要嫁给中书令长孙的女儿,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坦荡,在其他人家面前,免不了春风得意,压他们一头的。
    这次得罪了一大片人,连家素来行明哲保身之道,帮他无异于将自己拉入其中,可是他们家,又没有大都督可以投诚,这不是找死吗。
    兰庭当日就从谢家离开了,住着没什么意思,其实信芳堂也很好,只是谢家的这些人总是围着她,令人很是烦恼。
    她回了一趟信芳堂,拿了点东西,发现谢明茵正在这里,抱着雪团坐在美人靠上。
    宋妈妈被打了一顿后,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被发落到了庄子,连氏别人不能动,但对她一个仆妇动手,还是挺狠的下去的。
    信芳堂又少了两个大丫鬟,只有夏妈妈一个人打理着,这些日子,据说兰庭要回来,上上下下都精神斐然,将雪团也养的肉乎乎,沉甸甸的,抱在怀里就是一份安稳。
    兰庭坐下来,两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多说什么,陪着谢明茵摸了一会猫,就起身要带人离开了。
    “长姐,你不在家里住吗?”谢明茵有些讶异。
    “不用,而且,这也算是家吗?”
    听了兰庭的反问,谢明茵蹭了蹭猫儿的头,她闷闷地想,的确不算呢,起码对于她来说,这里并不算。
    谢老夫人今天一早起来,就极力怂恿她,一定要讨好长姐,反复说,你最讨她喜欢了。
    当时谢明茵就不想说话了,以前是讨好爹娘长辈,现在对没有功利心的长姐,也要这样的谄媚了吗。
    她看着谢老夫人干着急,偷偷回来笑了好久。
    她现在常常躲在信芳堂里,长姐不在,也没人会看见她的窘况。
    兰庭和薛珩说好了,谢家的事情完了后,就一起去游湖,薛珩被皇帝抓得紧,难得有空闲,鲜少会出来。
    机会可遇不可求。
    天清气朗,莲舟摇动,荷叶田田,兰庭站在岸边看了一时,幸而已经不是盛夏,并没有前阵子那么燥热。
    薛珩就在对面等她,下面的船娘看见她,柔声唤道:“是谢小姐吗,快上来吧。”
    “给我来试试。”兰庭早就跃跃欲试,只是以前总归是不敢说的。
    船娘对此见怪不怪,将竹篙递了过来,悉心叮嘱道:“小姐小心一些。”
    “嗯嗯,我知道了。”兰庭手持竹篙划破绿波,她从前还没有试过划船呢
    小舟她觊觎很久了,可是,侯府做什么都不方便,每次都和谢如意她们一起,这次倒是可以试试了。
    “谢大小姐?”尚栩心情复杂,他不久前才知道,原来谢如意是假的侯府小姐。
    说起来,本应与他有婚约的,应该是面前执绿竹篙的女孩子,谢兰庭与谢家人确实一眼就能看出的相似。
    之前在红湖寺的时候,他并没有细看过,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是个脱俗的佳人。
    谢兰庭素手纤纤,略略挽着衣袖,一抬眸,就是内勾外翘的桃花眼,眉若远山,虽不如谢如意的清雅脱俗,却更具面若桃花的秾艳。
    “哥哥,原来你在这……”尚小姐带着丫鬟过来,也正看见执篙的兰庭与哥哥相望,一时也怔愣无言。
    兰庭率先打破了尴尬的一幕,笑着歪头看向了尚小姐,分外洒脱:“尚家的妹妹?”
    “嗯,我是。”尚小姐是个伶俐的,也不管如何先冲兰庭笑了笑,缓解了自家兄妹与兰庭尴尬的关系。
    他们是见过的,可并没怎么说过话。
    兰庭正自鸣得意,是以极力邀请:“尚小姐要去对岸吗,不如上我的小舟试试。”
    面对兰庭盛情邀请,尚三小姐轻轻“啊”了一声。
    兰庭误会她担心自己行船的能力,清朗道:“放心,你若是害怕,一会儿让船娘来行。”
    说着,兰庭就伸出了手,尚小姐再次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新的谢大小姐这么热情,她素来心地柔软的好秉性,也不好拒绝,便握住了兰庭的手。
    若是寻常,她一定是要有些以为,对方是为了讨好自己的哥哥。
    可来这里之前,父母告诉他们对待新的谢小姐,不要轻视,对方身后可是有靠山的。
    薛大都督才是实实在在的权臣,并被皇帝深信不疑,还需要来讨好他们兄妹吗。
    这次之后,不再犹豫,尚小姐握着兰庭的手,借着她的力上了小舟。
    尚栩从桥上过去,听见一旁荷花丛里妹妹欢快清脆的笑声,不由得瞧了一眼新的谢大小姐。
    当初得知谢侯府这一出荒唐故事,他也曾又恼又怒,曾经的嫡女变成了养女,其实她也很可怜的。
    他们终究是局外人,这些恩怨纠葛只是道听途说,个中详情谁能说得清,自然也不敢随意评判。
    尚小姐指尖抚过青碧圆叶,认真地看着兰庭和船娘学如何划桨,莲舟破开碧波,行进自绿海中。
    一刻钟后,在兰庭的努力下,尚小姐提着裙裾上了岸,与兰庭摆手作别,尚栩亦是遥遥朝她揖手微笑,兄妹二人才相伴朝远处走去。
    “哥哥,你快忘了如意姐姐吧。”尚小姐回头看一看谢小姐,一边低声劝说哥哥。
    这样对谁都不好,爹娘本身就为了这件事愁绪万千,哥哥再这样纠缠着过去不放,耽误的也只有他们尚家而已。
    “我会尽快的。”尚栩看了一眼妹妹,无奈的应承了下来。
    妹妹实则是多虑了,不忘又能如何,他与谢如意也是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念念不忘,本也不是因为多么喜欢,否则,当初他没准就真的搏一搏了。
    只是,忽然觉得,谢如意太可怜,妹妹可以很快接受另一位谢小姐,自己也应该忘记了她,还会有人记得谢如意吗?
    那个也曾经明媚娇俏的谢家小姐,名唤如意。
    “上来,你胆子也大,真不怕溺了水。”薛珩牵着兰庭的手,将她拉上了岸。
    “怎么会,我水性好,哪里就怕了这个,更何况,船娘就在,我不行就换她来了。”兰庭一边说,一边难得自卑的蜷了蜷手指,方才,握着了尚小姐一双白皙柔软的纤纤玉指。
    她才惊然发觉,纵然自己已经成为了千金小姐。
    旧年的苦难里,早已在身上留下无法消除的痕迹。
    如果她是男子,她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必然是与市井间小户人家不同的,她性子太不好,不容于人的。
    “嗯,你说什么?”眼见薛珩容色微凉,兰庭悻悻道:“我知道,我知道,溺者多会水,以前你常常说的。”
    小时候,兰庭和小孩子们去池塘边玩,回来就被薛珩骂了一顿。
    薛珩呵然一声:“呵,可你一次都没记住。”
    兰庭:“……”
    “有没有想过,那本该是你嫁的人?”平心而论,薛珩看尚家的公子,十分出色。
    兰庭看着尚家兄妹离开的背影,说:“我是信命的,本就与他没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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