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老福晋在宫里也不好和皇后多说什么,见面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她出宫的一路上只能安慰自己,时代变了,也不看包衣不包衣的了。
…………
保康也有点懵。
其他人都还不知道这个事儿,皇上只和皇后商议,有皇后提醒钮钴禄家一下,不过保康还是知道了,因为皇上领着太子去巩华城,也就是赫舍里皇后的梓宫,看望赫舍里皇后的时候,突然叫保康陪同,保康就听了一耳朵。
保康听说了这个事儿,满心疑惑——汗阿玛是看好胤禛弟弟,觉得胤禛弟弟很有前途?
还是不看好胤禛弟弟,觉得乌雅家没有前途?
反正他自觉也不好多问,也无需多问,干脆不去烦恼。四月二十日,他被太子拉着去给出京巡视地方的汤斌大人送行,特愉快地和黑着脸的汤斌大人挥挥手,笑嘻嘻地喊话。
“汤大人,太子哥哥专门和汗阿玛请示,给你加了两倍的俸禄补贴,你可要好好保养身体,不能舍不得吃哦。那个肥肥的老母鸡,一天一只哦。”
汤斌:“……”
“感谢瑞亲王提醒。臣明白皇上宽厚,太子仁爱。”
声音干巴巴的,一看就是气还消。
太子赶紧给打圆场:“汤大人,保康弟弟说的,正是孤最为担心的。汤达人克己奉公,清正廉洁。可是汤大人自己和家人都饱受清贫之苦,孤心里甚为不安。为国为民,请汤大人切记保重身体。”
汤斌因为太子的“真情流露”而感动、行礼道:“太子殿下放心,臣汤斌定不负使命。”
“汤大人快快请起。”太子伸手弯腰,双手扶起来他的老师,引得汤大人更为感动。
保康安静地看着,笑得也安静。
阿弥陀佛。师祖啊,太子哥哥对大臣的手腕深得汗阿玛真传。
汤斌走后就是熊赐履。咳咳,太子的老师多得很,自然不可能就汤斌一个合适。不过熊赐履走得时候,面对快乐大师也是一张黑脸,看到快乐大师欢乐得来——太子都替他弟弟觉得他良心不安。
可是他弟弟还不到四岁啊,他的老师们都是年纪一把的博学大儒,他更没有办法告诉自己去帮自己的老师们。而且太子认为,不光他老师们委屈,他保康弟弟也委屈。
他弟弟这般爱玩的性子,每天乖乖地来无逸斋来学习,虽然他很高兴,可是他也觉得弟弟委屈得更为“理直气壮”。
太子自觉他帮谁也不好,最后在他汗阿玛的表现下有了明悟,爱莫能助,只能——很开心地选择——围观啦!
…………
话说从孝陵回来后,他们的汗阿玛就认真思考他对太子的教育问题,可他自认按照历朝历代的太子教育标准培养太子,实在想不出来头绪。
反正就是熊儿子保康和太子在一起多处处非常好,多番“思考”后,皇上干脆就不给他单独请老师了,就让他领着石溪道人一个老师,直接入驻无逸斋。
“等上书房建好了,再回来。”他们的汗阿玛板着脸,如是说到。
太子欢喜无比。
保康楞眼。
保康这次给他太子哥哥出主意,称得上“赔了老师们又折了自己”;保康面对这些,当世的理学大家们,也就是当世最严苛最古板的老夫子们的刻板老脸,这次是真的想要仰天长啸。
他不开心,那就要闹腾。
逃学那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儿,上课睡觉更是寻常。闹腾的那个叫五花八门,胆大包天……无逸斋的老师们天天去和皇上告状,偏偏皇上还护着,然后这些老师们就更生气,特别是他们发现太子被带着的,也变得顽皮……
咳咳,其实是皇上自觉,他作为熊儿子的开蒙老师被熊儿子深深地折腾过的人,换一个角度围观熊儿子折腾其他人,莫名地,就有一种特“苏爽”的心情,看戏看得特满足。
才一周的时间,无逸斋的老师们个个头晕脸黑,可他们拿三头身的快乐大师没奈何,只能生闷气,可他们生闷气的同时又更爱三头身的快乐大师。又爱又恨,感情那个复杂难言。
无他,快乐大师太聪明了。
他们作为一整个国家选出来的饱学之士,快乐大师能问到他们回答不出来哑口无言,这不是本事吗?可是这本事不是用在学习上,而是用在反对学习上……
比如老师正声情并茂地讲解《三字经》的一段:“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快乐大师“恰好”从睡梦中醒来,轻轻揉揉“睡眼朦胧”,还没容老师们感叹一句快乐大师小胖手上的小窝窝,揉眼睛的可爱小样儿,就听到快乐大师迷迷糊糊地开口了。
“老师,快乐大师不明白。孔融四岁和哥哥们一起吃梨,总是拿小的吃,有大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回答说:‘我年龄小,食量小,按道理应该拿小的’。老师,孔融只是觉得自己拿一个大梨吃不完浪费,这不是谦让,这是节约粮食。”
老师气得差点跳起来,鼻腔喷气,胡子翘的老高,但是快乐大师还没说完,他还气呼呼的,委屈巴巴的。
“老师,快乐大师也马上四岁,但是快乐大师食量不小,所以不拿最小的梨……”
快乐大师表示硬要他选最小的梨子太不人道,他这正需要滋养长身体那,都不让他吃饱……
老师:“……”
老师被气得失去理智,又气又笑地咬牙问道:“兄长们年长,做弟弟的理当谦让。若是快乐大师和哥哥们一起吃梨,认为该怎么分?”
就见快乐大师丝毫不惧,一派“稳重”的风度,可是还不容老师感叹快乐大师没彻底睡困的小奶音,快乐大师的大将之风,就听他呱呱呱又是一大通话。
“兄长们若是说:你不让就揍你,快乐大师不想打架,但也不能屈服,那就打架,谁赢谁拿最大的梨子。兄长们若是说:我们是哥哥,要爱护弟弟,主动先让,快乐大师也让——根据自己的食量选一个。”
“兄长们要是敢主动说:我们来比赛,谁的弓箭最好,谁的大字写得最好,谁的背书背得最好,谁能给辣椒苗浇水除草……谁就可以拿到最大的梨子,快乐大师最服气。
孔圣人都认可‘食色性也’,人们却宣传孔圣人后人的‘孔融让梨’,这是违背人类天性,剥夺年幼者的话语权,不给小孩子吃饱……”
老师:“……”
目瞪口呆、精神恍惚、眼冒金星,眼看要晕倒。
奈何皇上明确规定不允许打快乐大师伴读手板,也不允许罚快乐大师抄书写作业。
他们去和皇上告状,都觉得快乐大师的想法,类似于离经叛道,应该及时严加教导布拉布拉……可是皇上听完后一番先是开怀大笑、骄傲莫名,接着长吁短叹,感慨万千,就是不罚“口出逛言”的三头身·快乐大师。
老师们能怎么办?
关键他们也被快乐大师“洗脑的”,也开始怀疑宣扬“孔融让梨”的正确性。
关键他们有时候还被快乐大师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大清皇家和其他朝代的皇家不一样。先皇顺治皇帝没有专业学习过汉家文化,全凭自学;当今皇上也是半路出家,后来才开始苦学。他们作为皇家第一批汉文化老师本就胆战心惊,生怕一个教导不好皇上来一句“太子不需要学四书五经……”
他们抱着这样的心态,作为一个汉家文人,作为因着太子作为国之储君的重视,作为臣子给太子讲学,对皇家一切的规矩都只有严格遵守。
说是老师,其实谁都不敢自称“老师”,除了皇上,何人敢为太子“师”?每次讲课都是跪坐前方,太子端坐小书桌后面,他们甘之如饴。
可是最近太子突然明白了,太子亲自和皇上提出来,老师跪着讲课于理不合,于礼不合,身为太子更应该做好“尊师重教”的典范……他们感激皇上,感激太子,可他们也知道,这其中的关节,在快乐大师的身上。
张英后来就说,“让,在兄弟姐妹之间,‘让’是美德。‘不让’是应该。因为孩子们的天性中就是喜欢最大最甜的那个梨子,如果家里长辈硬要他们让,他们要么心里不服和兄弟姐妹们闹矛盾,要么学会撒谎,对自己不诚,对老师长辈不诚……”
而“诚”,也是儒学精髓之一,是华夏人修身养德的必有要求之一,和“仁”并列。
…………
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学着他师祖的样子微微笑,抬手打一个佛号,隐去一身功和名。
这对于快乐大师就是提都不用提的芝麻小事儿,他还不到正式进学的年纪,每天只有一个半时辰的功课,他还有其他重大活动那。
小舅舅要去黑龙江参加战事,沙俄目前的火器水平,不算大清的新火器研究,确实比大清的好,他们的战船也比大清的好。而且沙俄是主动进攻,还是来去自由的骑兵,大清这方则是没有准备的防守,还要保护当地人。
虽然他汗阿玛说,先头部队过去只是勘测地形,不强攻,毕竟对方人少,可以采取的方法很多,可快乐大师还是担心战事拖延时间太长,朝廷这边粮草和时间都拖不起。
快乐大师左思右想,去找到自己当初带来的匠人们,打算给他小舅舅打造一把□□,一枪一个斩首爆头。
之前快乐大师要改进大清的火器水平,可他也不能直接将后世的ak47拿出来,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技艺水平,保康进京的一路上研究了好久才研究出来附和“国情”的图纸,给了他汗阿玛,现在又要开始研究,当下就无心顾及其他事情。
五月初一,他的四岁生辰到来,满宫的人都给他庆贺,五台山的人也寄来各色礼物,他高高兴兴地打扮一心,欢欢喜喜地陪着一家人吃了一顿生日饭,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算是看了几场大戏,人就又去搞他的研究去了。
太皇太后瞧着其他的孩子们也听得昏昏欲睡,哈哈哈笑道:“有了段子,现在的小孩子都听不进去咿咿呀呀的大戏了。”
皇太后也笑:“对比之下,南方的戏剧确实慢了一些,听不大明白。”
皇后娘娘乐呵:“我们平时喜欢听昆曲和京腔,秦腔也非常好。南方人喜欢听徽剧和汉剧,我刚刚听着《四郎探母》,也确实好,只是唱法、念白没有北方的语音特点——不若让四个剧目合一合,各取所长,这样听着估计就不发困了。”
皇上本来也听徽剧听得不大利索,听到皇后的话反应过来,当下也哈哈笑:“是这个理儿。前些日子保康不是说人家西洋人都发明了‘芭蕾’?我们也发明一个,正好舞蹈戏曲学院建好,‘一举多得’。”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
你是皇上你说得对。
皇上是真的觉得这主意好,大唐有梨园教坊,宋朝有“诸宫调”,元朝有元曲,明朝有北杂剧与南杂剧,南戏与传奇,大清也要有自己的戏剧——保证比那什么不穿衣服伤风败俗的“芭蕾”好。
皇上打定主意,一边暗搓搓地期待熊儿子能捣鼓出来什么新火器,一边斗志高昂地和文臣们打口水仗。
“启奏皇上,自古以来,人皆是学习圣人言语,没有办学学习戏剧和匠艺。昔年唐玄宗沉迷梨园,政务荒废,当引以为戒……”
这是“苦口婆心”派,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骂“大清还没盛世那你就要学唐玄宗”?
“启奏皇上,自古以来,‘以农为本,以士治国’,匠艺之人大多走街串巷,或有利益牵扯,走卒贩履乃是末流。更有西洋人的奇技淫巧霍乱人心,更该打压……”
这是“词严义正”派,就差没说皇上果然是出身蛮夷,不懂士农工商的阶层分化,不知道但凡人“谈的是经典文章,作的是诗词歌赋”,这才是高雅。
“启奏皇上,如今国家初定,当思虑如何安抚人心,而不是大兴靡靡之音。匠为末业,匠役至微,更不能进大雅之堂。天下大道在此,皇上切三思啊……”
这是“忧国忧民”派,就差没指着皇上的鼻子逼问“皇上你是要做昏君还是要做昏君”?
“……”
“……”
一人一句,还有那坐地痛哭的,威胁要死谏的。
皇上岂是这般轻易认输的人?文人士族越是要护着他们的教书权,学习权,做官权……他越觉得这些人结帮结派的都在对抗他的“皇权”。
敢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大清的武人都低人一等?”?敢说“他是出身蛮夷不开化”……皇上心里冒火,皇上能狠心打压满蒙大功臣,当然也绝对不能容忍大清的文臣们掣肘他。
皇上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昔年《墨子》曾说:‘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元代宰相耶律楚材也说:‘治弓尚须用弓匠,为天下者岂可不用治天下匠耶?’”
“前朝太~祖皇帝也曾有言:‘匠人于国有大功。’前朝前期的官营作坊和私营作坊互相配合和睦,一起从中获得稳定收入。官府对于私人作坊也予以积极支持,以利于国家生产并有所增长经济……”
反正“人嘴两张皮怎么都是理”,皇上引经据典的一番话,连对于汉家文人较为敏感的元朝丞相都给抬了出来,将自己的决心表露无疑。
裕亲王收到皇上弟弟的暗示,麻利地紧跟着:“只可惜,明太~祖皇帝将管理匠艺之事交给读书人而不是匠人,他本想用这种方式让文人与实用技艺连在一起,让匠人与国家连在一起,却适得其反。”
“读书人进入新求知领域不好好学习,一味地心高气傲,打压和排挤匠人;匠人们还留在自己的老本行里,陶瓷技师继续踩蹬陶轮,手艺高超的织工还得继续弯身弓背在织机前劳作,长久的积怨加上朝廷的打压,加上越来越高的匠人税,导致前朝匠艺的没落……”
恭亲王就说的比较直接了:“想当年,明成祖建立火器营,所向披靡,定都北方后更是大力研究火器,当时的火器水平可是世界第一啊。可是,哎,到了前朝中后期前朝就需要花大价钱从葡萄牙人手里购买火器了。”
“当年明太~祖皇帝安排匠人世袭制度,本是好意,结果……哎,后来匠人被压迫的活不下去,强烈痛恨这种世袭制度……哎,这都怪谁呀?”
法喀笑笑出列:“启奏皇上。前朝初期匠艺大兴,可惜后人只说‘遵循先祖之法’行不遵之事,导致国家匠艺水平大退步。当引以为戒。”
“臣认为孔圣人说得好,‘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们要心胸宽大,勇敢地学习,而不是因循守旧,坐井观天。既然我们还没开始,而西洋人有了办法,我们就学习一下。”
“……”
“……”
支持的人或者忠于皇上的人,尤其武将们纷纷战队,纷纷站出来,皇上听得满意,最后一个深沉无奈地感叹总结:“皇考当年废除匠户世袭制度,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匠人手里的技艺总要传承下去,没有家传,当然要想其他办法。”
“朕开天辟地开办匠艺学院,不求功劳。朕只希望,百年后,我们大清的各项技艺水平还是世界第一,不要西洋人打上门了,还要花大价钱和西洋人买火器用具。”
事情定了下来,消息传出去,天下文人哗然,通过小报消息知道了皇上最后那句话,一个个气得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