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炼狱

    顾寒生一张脸都黑了,他看起来真的有这么老?
    于慎之没忍住笑,回头看着一脸紧张的女人,“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敢说。”
    女子抿唇,不好意思地说,“程序员。”
    “怪不得这思想这么直男,一点儿弯儿都不带拐的。”
    快到时,女子明显看出来身侧的男人有些不耐烦跟心焦,他蹙起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她想了想,问,“先生,那她整晚整晚喊得都是您的名字吗?”
    顾寒生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一个嗯字出口,低沉得仿若大提琴的d调。
    女子哦了一声,蓦地想起半夜里凉纾躺在床上很难受的样子,嘴里一直什么生什么生的喊,那样子像是爱惨了这个人呢。
    只是,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身侧,属于男人冰冷的嗓音传进耳朵,她猝不及防被吓到,问,“……什么?”
    顾寒生眯着眸,难得耐着性又重复了一边,“你家里还有其他人么?比如男朋友?”
    女子羞赧,“……没有。”
    “那昨晚谁接的电话?”
    “什么电话?我没有接到过电话,您太太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好像也没有带电话呢。”
    她话说完,察觉到身旁的人气息沉了不少,没忍住抬眸望过去,只见男人侧脸笼罩在晨曦的辉光里,明暗交错间,唯有那双眸如同浓墨般黑。
    老旧的小区楼,一共七层,她住在第六层。
    黑漆漆的楼梯窄小无比,灯也是半坏的,脚踏在台阶上,每一步都能踩开一地的灰尘。
    于慎之跟在最后面,啧啧道,“我说女士,你那个工作性质,我看还是换个房子好,这地方安全系数太差了,坏人下手的最佳环境啊。”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看他身上的装束跟气质,恐怕这种地方见都没见过吧。
    她回于慎之,“警官,我这刚毕业没多久呢,以我现在的经济能力还租不上很好的房子呢,这里挺好的,我习惯了。”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站在了第六层,顾寒生拧眉看着面前已经生锈了的老旧门锁,深刻的眉眼勾勒出几分冷漠,“她昨晚怎么上来的?”
    身后,女子挠挠头发,“我扶着她,她自己走上来的。”
    “嘭——”
    几乎是在她最后一个音节刚刚吐完整,这个声音就响起了,是男人抬脚猛地将门踹开了的声音。
    于慎之看着这几乎报废的门,摇摇头。
    过了大概半分钟,对面的房门也嘭地一声打开,有中年女人裹着一张厚毛毯站在门口,顶着一双睡眠不足的双眼,破口就骂:“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这么早,都赶着投胎呢?!”
    中年女人越过门口的两人,目光却与门内一道眸光对视上,那狭长幽深的眸里极深极浓的情绪不是她能够承受的,下一秒,房门又‘嘭’地被她甩上。
    门口两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于慎之耸耸肩。
    房间门被人踹开发出的响声惊扰了凉纾,她脸色苍白地窝在沙发里,身上依旧是那身扎眼的病号服,连个毯子都没盖。
    整个人蜷缩着,看的出来,那是极冷的。
    她听到响声,眼睫动了动,却并没睁开眼睛。
    这个点,光线还比较昏暗,但不影响视物。
    不算很大的房子,顾寒生一眼就能将屋内的所有的摆设都看个清清楚楚,当然,也一眼就看到沙发里女人的身影。
    冷风呼呼地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灌进来,顾寒生眉心褶皱堆堆叠叠,他侧首对站在身后的女人道,“你就让她睡在沙发上?连床褥都舍不得给一床?”
    身后,女人探出半个身子,乍见沙发上的人,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啊,怎么到沙发上来了?”
    随后,她低下头,有些抱歉,“她原本是睡在床上的,至少我离开的时候都是,不知道怎么就……”
    这房子没有暖气,到处都是冷的,于慎之见到厨房那边的窗户都还开着,他走过去关上,回头就见顾寒生颀长的身子蹲在低矮的沙发面前。
    凉纾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到来而转醒,眉心拧的很紧,一整张脸都烧的很红。
    顾寒生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正准备给凉纾盖上,身旁递过来一条毯子,“用这个吧,这个暖和些。”
    男人将毯子给她裹上,随后大掌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声说,“顾太太,起床了。”
    凉纾没有任何回应,唯有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她是有意识的,而顾寒生的手也被她紧紧回握着。
    修长的手指探上她的额头,意料之中的一片滚烫。
    顾寒生没耽搁,直接将她抱起来朝门口走,于慎之从沙发上捡起他的外套跟上去,走到门口,见房屋主人还傻愣着站在中央,他扬了扬手中的男士外套,说,“你的门他会赔你的,这男人不差钱。”
    女子点点头,在于慎之转身的时候问,“他太太,是怎么了吗?”
    “你问我,我问谁去?”
    十一月十六日,已经过了立冬,马上就是小雪。
    天气严寒,但穿着单薄衬衣的男人好似感受不到冷意一样,他抱着凉纾一路走到一楼,这时季沉也差不多赶到,见到顾寒生从黢黑的楼道里出来,怀中抱着裹着毯子的人,心里蓦地松了一口气。
    他打开车门,顾寒生躬身一面将人安稳放在座椅上,一面对季沉说,“去医院。”
    都是一夜未眠的人,纵然身体里那根弦还绷着,但到底生理上肯定疲惫。
    季沉正准备钻进驾驶室,却被顾寒生阻止,他看了眼站在一边没什么存在感的警员,指着他,“你来开车。”
    于慎之刚刚好从楼道出来,就见顾寒生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在使唤人,他上前,“你当是你下属呢,人民公仆你也能随便使唤,看得人真他妈来气。”
    顾寒生精准地接过于慎之扔过来的外套,寒着一张脸,原本充当司机的警员见两人之间硝烟弥漫,他主动开口调解,“于队,这也没什么,听他们说你们都忙活一晚上了,要不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把顾先生送到医院再回去。”
    于慎之朝紧闭的车窗里看了眼,什么都看不到,他冷哼了声,走了。
    顾寒生从一边上车,刚刚坐到凉纾身边,就见她慢慢睁开了眼。
    他没说话,不动声色地伸手将毛毯往上提了提。
    车子启动,凉纾浑身都没力气,刚刚好就倒在了顾寒生身上,男人顺手将她揽过来,在怀中抱紧。
    凉纾闻着他怀中熟悉的味道,鼻头一酸,吸了吸,沙哑开口,“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就算她刚刚没睁开眼,但是人是清醒的,发生了什么也能听到个大概。
    顾寒生低头看着怀中人潮红的脸蛋,嘴唇干的都快起皮了,他还是暂时收敛了情绪,掐掐她的手指,“你发高烧了,我们先去医院,别说话,等会儿脑子烧坏了。”
    “脑子烧坏了不是更好么?你娶了个傻乎乎任你捏扁搓圆的顾太太,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不想要了,扔了就是。”
    “先去医院,别说话惹我生气。”
    凉纾也没多大的力气讲话,随即又闭上眼睛。
    但她这个姿势被顾寒生抱着,腰那一处扭曲着,很难受。
    她动了动,顾寒生察觉到,低头看她,安抚,“等会儿就到医院了。”
    凉纾忍着,抿唇没说话。
    过了会儿,她又极小声地问,“我们是去虞大医院吗?”
    “嗯。”
    ……
    凉纾高烧近四十度,可能被顾寒生抱着下楼的时候又吹了点儿风,导致在车上这半小时,烧的更加厉害。
    折折腾腾了半天才挪到病房,挂上点滴,顾寒生全程都跟着。
    快到医院时,她整个人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呼出来的气都是格外灼热的。
    病房里,凉纾睡过去了,这会儿还输着液。
    顾寒生去外头打电话了。
    等电话打完,曲桉就带着人来了。
    见到顾寒生刚刚收了线,她上前,“先生,按照您说的,我收拾了一些太太日常要用的东西过来,您也一晚上没睡了,这会儿趁我在这里,您赶紧回去休息休息吧。”
    他朝紧闭的病房门看了一眼,嗯了一声,“进去的时候轻点,让她睡会儿,水输完了记得提醒护士换药。”
    曲桉点头,“哎。”
    然后就见顾寒生朝电梯的方向走了。
    曲桉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好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要是凉纾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们没有一个人担待的起。
    回公司的路上,是顾寒生开的车,季沉被他打发走了。
    他心里暂时还积着事儿,另外,公司里也耽搁不得。
    路上,他给于慎之打电话。
    彼时于慎之回到家刚刚眯了一会儿就被吵醒,他问,“人都找到了,你还想干什么?”
    还没等顾寒生开口,于慎之又噼里啪啦抱怨一通,“你们是真的喜欢浪费社会资源,昨晚让那么多兄弟睡不成觉,结果呢?一不是出事二不是绑架,关键这他妈的最后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甚至连教育两下都不成。”
    顾寒生单手握着方向盘,下颌处冒出了点点的青色,看起来有些落拓,但并不影响他的俊美。
    他幽幽开口,“说完了吗?”
    于慎之将免提一开,手机扔到一边,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什么事?”
    “昨晚你筛选出来的车子名单,从城郊公墓那边过来的,那个单子,等会儿你出勤了记得传给我。”
    “那个你还拿来干嘛?你的人可不是在那边找到的,纯粹就是自己作的。”
    顾寒生半阖眸,脸色有点点不悦,他只说:“你记得传给我,就这样。”
    顾寒生今天早上还有一个重要的例会,他刚刚进办公室,时倾就敲门进来送了一杯咖啡,然后站在大班桌前,“今早的例会需要推迟吗?”
    男人脱了外套顺手扔在一旁,抬手扯了扯衬衣领口,点头,“推迟二十分钟。”
    “好。”时倾点头,眼角的余光瞥到男人略疲惫的脸色,仿佛一夜不曾睡过一样,而他还穿的昨天那一身,只怕是这其中有些故事。
    时倾出去了。
    季沉这会儿已经收拾整齐拿着资料朝这边来,时倾两步迎上去,挑眉,“找顾先生?”
    “先生还没来公司?”季沉问。
    “来了。”时倾抬头看着他,疑惑,“季助理,怎么看你精神状态不太对呢,昨晚没睡?”
    季沉嗯了一声,敛下脸上的所有情绪,“先生看起来怎么样?”
    时倾想了想,答,“跟你一样,看起来有些疲惫。”
    “心情呢?”
    “不好说。”
    见季沉不说话,时倾小声地问,“是关于新晋的顾太太?”
    季沉看她一眼,转了话题,“今天的例会都准备好了?”
    “嗯,就等你们了,顾先生说,推迟二十分钟。”
    ……
    办公室里日常都放着顾寒生的衣物,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他稍微冲了个澡,换衣服,拿了文件朝会议室去,路过秘书室时,叫里面再送一杯咖啡过去,然后坐在主位上,刚刚好满满当当二十分钟。
    今天的顾寒生跟往常的不同,若是以往,有人汇报出了错他不会手下留情,字里行间会精准地点到那个错误点,今日不同,大家仿佛只是走个流程,整场下来,顾寒生都没开口说过几个字。
    下午,于慎之给他来电,“那份文件上午就被搅碎了,那几个排查出来的车牌号找不到了,”察觉到这边会生气,于慎之补充,
    “没有备份,也不可能再查,其中有一辆我印象较深,宾利雅致,豪车,现在已经停售了。”
    顾寒生下一刻就想扔了电话,忍了一晚上大半天的情绪慢慢在此刻像水杯里盈满的水,开始一点点往外溢。
    于慎之在那头说,“你别是到现在都还没休息吧,我只是看那车贵我才留意的,没有其他意思。”
    掐了电话,顾寒生将季沉给叫了进来,说,“查一下宾利雅致这款车在虞城的销售量跟买家。”
    季沉出去后,顾寒生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剪刀,蓦地想起早前凉纾趾高气昂地站在这间办公室拿起剪刀剪他衬衣的样子,真是刺眼。
    十秒后,这剪刀搬了家,最终的归宿将是虞城某垃圾站。
    ……
    下午五点左右,凉纾醒了。
    曲桉很及时地给她端了水过来放在一旁,“太太,您醒了。”
    凉纾浑身没力气,一开口,嗓子沙哑的仿佛要废了,她指了指水杯,曲桉连忙扶了她起来。
    喝了水嘴里的干涩好了不少,凉纾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问,“先生呢?”
    “先生刚刚才打了电话过来问了您的情况,可能晚点忙完了就会过来。”
    “我怎么来医院的?”早上的事情她基本上已经断片了,这会儿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
    曲桉有些疑惑,随即道,“这肯定是先生送您过来的,早上我过来的时候他还在医院里守着您呢,我来了之后他才走的。”
    曲桉给她背后多垫了一个靠枕,让凉纾能够舒服些,这才又说,“太太,您不知道,昨晚您没回来,可把我们大家都担心坏了,生怕您出了什么事儿,但是幸好,幸好。”
    “昨天真是抱歉……”
    “您快别给我们道歉了,先生才是最担心的那个,等他来了,您再好好跟他说说话,道个歉,他为了找您都一宿没睡了,”曲桉走到窗前将窗帘给拉开,又回来,“以后出门上下还是让司机陪着吧,您来回也方便。”
    “嗯。”凉纾点头,侧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他是不是很生气?”
    曲桉笑了笑,“可能吧,你们这又是新婚燕尔的,昨晚本来应该甜甜蜜蜜的,结果……算了,我说的也不顶用,等会儿先生来了,您亲自问他吧。”
    “好。”
    凉纾一天不曾进食,胃里很空,只适宜吃清淡的。
    曲桉早前就吩咐了公馆的厨师熬一锅香糯的米粥,这会儿凉纾醒了她就吩咐那边赶紧派人送过来,等到时,凉纾也缓的差不多了。
    接近六点钟,凉纾慢吞吞地吃了半碗粥,曲桉劝说她再吃点,但她摇摇头,看着曲桉,“曲桉,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您要用吗?”
    “嗯,帮我给先生打个电话吧。”
    “您稍等。”
    等了很久那头才接,凉纾还以为是顾寒生生气了故意晾着她,但是转念一想,这是曲桉的手机。
    几乎是才快要自动挂断时才接通。
    电话里,传来男子低沉磁性的音调,他叫的是曲桉的名字。
    凉纾手指握着电话,一点点用力,闭了闭眼才回,“是我。”
    然后那边便没声了。
    “顾寒生,你忙完了吗?”
    “还没,有事?”
    这语气……
    凉纾摇摇头,“昨天我……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只是我想着你肯定因为那位手术的事忙不过来,连我们去领证的路上你都在跟时秘书谈公事,肯定……”
    倏然而起的冷嗤声打断了凉纾,“所以你就理所应当地以为顾太太失踪了一个晚上我都不会在意,是么?”
    凉纾蜷缩在被子里的手握握了握,自知理亏,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凉纾,嘴上说没有这个意思,但行为上你已经犯了。”
    “顾先生,您是生气了么?”
    那边没说话,凉纾等了几秒,那头挂了。
    她将手机还给曲桉,去曲桉说,“曲桉,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您发高烧差点儿脑子都烧坏了,还是在医院住几天,有什么情况医生也能马上过来看,在家里可没这么方便。”
    要出院的话,被曲桉悉数顶了回来。
    凉纾听话地在医院住了三天。
    这三天,顾寒生一次都没来过。
    曲桉刚开始还安慰她来着,但到了后来,她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凉纾刚开始还悬着一颗心,后来就释然了,他们之间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她知道有一位女人救了她,可她那天身体跟精神状态都太差,没能要到对方的电话号码,甚至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刚开始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后来这两天倒是渐渐清明了。
    除了顾寒生还能是谁。
    ……
    陆氏鑫耀集团。
    陆瑾笙刚刚签了一份秘书送进来的文件。
    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他侧头看着落地窗外黑云压城的城市风景,一场大雨正在来临。
    三天前,城郊公墓。
    他站在半山腰回头,凉纾像一个忏悔者跪坐在墓碑前,额头抵着冰凉的石头,暴露在空气中的半边侧脸,白的不像正常人。
    恻隐之心,他有吗?
    以前的陆瑾笙是有的,但从遇到凉纾开始,便没有了。
    他继续抬脚往山下走,几乎没沾染上什么泥土的皮鞋踏在湿润的石阶上,每走几步,凉纾就距离他的视线越远。
    走到山下,他只需要十分钟不到的时间。
    再回头时。
    女人的影子在高低重叠的墓碑间已经快要隐没消失了,风掠过山间低矮的松柏,呼啸的声音像是能杀人夺魂的修罗。
    后来,陆瑾笙在车上坐了多久呢?
    整整一个半小时。
    今天天气不好,来来往往没有多少来祭拜的人。
    陆瑾笙在车里抽烟,一根接一根。
    封闭的车内,即使打开了换气那烟味也散不去,他开了窗,任由冷风灌进来。
    后来下雨了。
    有人没带伞,拉着同伴急匆匆地跑下来,一边跑一边抱怨,“这天这么冷就不说了,怎么还下起雨了呢?早知道就另外选个时间过来了。”
    “你刚刚看到了吗?有个女的跪在墓碑前,那样子远远看去真太吓人了,穿着一身黑,披着长发,脸白的不行,第一眼看到我甚至都以为是……”
    同伴抖了一下,环顾四周,“你别吓我,我可没看到。”
    “是真的,你没听刚刚走在我们前头的人说么?那女人都在那儿待了好久了,动也不动,好像晕过去了,只是这种环境下,谁敢上前,都怕着呢。”
    两人说着话,刚巧其中一人见到前方停着的车,慢慢走近疑惑道,“之前竟然没发现,这荒郊野岭竟然停着一辆豪车呢,宾利雅致,这款都停售了……”
    在这种环境下,见到豪车还是令人惊奇,两人越走越近。
    突然车门被人猝不及防打开,从里面下来一道修长的身影,两人似乎是没想到车里面还坐着人,乍一看到陆瑾笙,排除掉最初被吓到的恐惧就剩下尴尬了。
    陆瑾笙扔了手中的烟,抬脚碾了上去,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你们刚刚说什么?”
    “先……先生,真没想到车里有人……”
    陆瑾笙上前一步,声线在这冷风中格外清晰,“前面两句。”
    那人答,“哦,好像有一个女人晕在墓碑前了。”
    “啪——”是打火机的声音,陆瑾笙又点了一支烟,侧头朝山上看去,烟雨蒙蒙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所以,有人晕倒了,你们看到了连救都不救一下?”
    两人被说的一阵羞赧,转眼间,就见陆瑾笙迈着修长笔直的腿朝石阶而去了,指尖的点点香烟星火在这一片暗灰色里格外引人注目。
    陆瑾笙下山用了不到十分钟。
    而上山呢,只用了五分钟。
    他朝靠在墓碑旁那道身影走过去,没刻意放轻脚步,但那人就是没什么反应。
    等走过去,陆瑾笙蹲下,伸手拨开遮住凉纾脸颊的长发,见她惨白着一张脸,呼吸浅浅,浑身冰凉。
    但她没晕。
    在陆瑾笙将长发给她拨开后,她就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看着陆瑾笙,但她瞳仁里倒映着,不是他。
    她根本就没看他。
    陆瑾笙撤开手,退了一步站的笔直,嗓音浸润了这个地方的冷风,变得更加冷漠,“这样就能赎罪吗?”
    凉纾摇摇头,心情很低落。
    她扶着墓碑想站起来。
    但她太冷了,浑身都冻僵了,中午的时候腰还撞到了栏杆,此刻疼的不行,一天都没吃东西,头晕目眩,恶心想吐,各种糟糕的感觉包裹着她。
    她刚刚没晕,但现在晕了。
    一阵风来,陆瑾笙指尖的火星子被风吹得更明亮了些,在这种地方抽烟,不太尊重逝者,但陆瑾笙无所畏惧。
    眼下凉纾倒在他面前,他扔了烟,朝墓碑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子看去,眼里难得温柔了些。
    后来他抱着凉纾走了。
    即使车里温度开的高,但凉纾体温也上不来。
    陆瑾笙低头给她系安全带,就见她在说话。
    他问,“你说什么?”
    凉纾闭着眼,说,“结婚了。”
    “谁?”
    接下来她说的名字陆瑾笙没听清,于是长臂伸过去,手指捏着她尖瘦的下颌,再问,“……什么笙?再说一遍。”
    凉纾挣开他的手,往车门那边靠过去,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半路上,她晕了。
    陆瑾笙将她扔在医院里,凉纾中途醒过来一次,是陆瑾笙吵醒她的。
    她当时正在输液,陆瑾笙带着满身寒气走进来,像个人间修罗,给凉纾扎好针的护士快速地退出去了。
    他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来自头顶的光,俯身拍拍女人苍白的脸颊。
    躺在床上的女人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毛都没有颤动两下。
    几秒后。
    陆瑾笙盯着她露在外面正在输液的手,手腕很细,手背上血管颜色清晰可见,他将唇角抿出一抹狠绝的弧度,随后直接扯了她手背上的针头。
    乍然而起的疼痛让凉纾手掌猛地一下缩回被子里,也让她人醒了。
    睁眼的瞬间,视线里满满都是陆瑾笙的脸,极具压迫性。
    陆瑾笙眼中那毁天灭的情绪让凉纾往后缩了缩,她眨着眼眸,哑着嗓音,“陆瑾笙,你要做什么?”
    “你在卖血?”
    凉纾眼角细微地抽动了下,冷笑,“怎么?我的血矜贵,知道我卖血赚钱,陆老板嫉妒了?”
    陆瑾笙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令他厌恨的脸,有些时候恨不得毁了她,亦如此刻。
    他说,“呵,我嫉妒你什么?”
    “嫉妒我的血矜贵,陆老板您自己的血低贱呗。”
    陆瑾笙伸手将她的手腕从雪白的被子里拉出来,凉纾手背上因为被拔了针头而聚集在一起的血珠因为他这动作,将血都擦在了被褥上。
    她拧着眉,盯着他。
    陆瑾笙锁定她这张看起来苍白的脸,以及比几个月前捏着还要纤细的手腕,冷嗤,“告诉我,卖血能卖多少钱?你的血矜贵到能让你还清那些债?”
    他眼神看起来很可怕,凉纾咬着牙齿,没能挣开手,“卖多少都跟你无关。”
    闻言,陆瑾笙倏地就笑了,再度凑近了些,“跟我无关?凉纾,你的命都是我的,你千万得留着你那条命,知道么?”
    她眨眨眼,低眸道,“你一会儿叫我死,一会儿叫我留着命,”察觉到他手指不停用力,凉纾赶紧改了口,“我这血再高贵也不够还我那债,我这么怕死,我不可能去卖血。”
    说完,陆瑾笙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冷脸看了他一眼,头一侧,对站在隔帘外的人招呼了一声,“进来。”
    接着,凉纾就见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医生。
    他显然是害怕陆瑾笙的,比凉纾都还要怕。
    因为他进来时,凉纾看清楚了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在颤抖,眼睛也是,不停地往他那边看去,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陆瑾笙看了眼医生,“你说。”
    凉纾盯着医生,接着就听见他说,“这位小姐,您近期献过血吗?”
    她摇头。
    又补充了句,“我惜命的很,也不献血,怕你们医院针头不干净,给我染上什么病。”
    医生看了眼陆瑾笙,随后又看着凉纾道,“您这身体,很明显的失血过多。”
    凉纾觉得空气有些冷,默默地将手拿进被窝里,倒是比放在外头暖和多了。
    她问,“会怎样?”
    “会导致贫血,会出现血容量不足的症状,甚至再严重点儿,还会发生失血性休克,导致……”医生看了眼陆瑾笙,“……死亡。”
    “而您现如今的针状是,脸色苍白、头晕、乏力,血压下降严重,出虚汗,胸闷心慌。”
    被褥里,无人看得到的地方,凉纾手指不动声色地抓着身下的床单,长发挡住了她额头和发根相连处的薄汗。
    她笑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医生,你这可吓到我了,我本身就长得漂亮,又白,您会不会看病呢?”
    说着,她挑挑眉,刻意将嗓音提高,“别是这男人恨我,所以你们狼狈为奸对我动了手脚吧,要不我们重新检查一下下。”
    陆瑾笙让人出去了。
    他低头看着她,“没什么想说的?”
    凉纾抬起头,嘴角挂着笑,“想问下陆老板,您打算什么时候整死我?”
    陆瑾笙眼皮都没掀,转身那刻,落下两个字,“快了。”
    等陆瑾笙快要离开凉纾视线,她将人叫住,“陆瑾笙,我电话呢?”
    他站定,回头,冷嗤,“还有人铺天盖地的打电话给你,看来你混的挺好,我可见不得你好,我替你接了,手机也给你扔了。”
    凉纾心里一惊,现在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已婚人士了。
    她的丈夫是顾寒生。
    那些电话肯定也是顾寒生打过来的。
    而现在,陆瑾笙接了电话?
    看他的反应,两人应该没有交谈。
    凉纾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儿,侧头望了一眼窗外,厚重的窗帘拉着,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见陆瑾笙要走,凉纾喘了口气,说,“见你一次你祸害我一个手机,我很穷,买手机那几千块钱我拿不出来,你把我电话还给我!”
    陆瑾笙站在那里,在这满是医疗器械跟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他的气质格外阴柔。
    他说,“不记得扔哪个垃圾桶了,想要就自己去找吧。”
    说完,开门出去了。
    他离开后,凉纾松懈下来,抬手擦汗,捂着胸口倒在床上。
    却没想到陆瑾笙会卷土重来,但也只留下一句话,“明天早上,我会带你跟我一起回陆家。”
    于凉纾而言。
    陆家是人间炼狱。
    人是不可能主动朝地狱去的,所以她逃离了。
    她出去想给顾寒生打电话,但寒风凌冽的街头,她找不到公共电话,身上也没钱。
    并且,今天是苏言的手术日,顾寒生分身乏术,她既然已经得到了顾太太的身份,那这种节骨眼上,其他事情更是不好打扰他。
    再后来的事,凉纾已经不是很清楚了。
    陆瑾笙第二天没在病房见着凉纾,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没找她,任由她去了。
    而三天后的现在。
    陆瑾笙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怔住,抽屉里还放着凉纾没电的手机,随后陆瑾笙打了个电话。
    那头听闻他要查凉纾的踪迹,劝道,“您查她做什么呢?当年害的您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现如今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
    陆瑾笙把玩着手中的钢笔,显得漫不经心,“怕她过得好了,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有些东西,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毁了,才行。”
    “那您真的要查她么?”
    大概足足过了半分钟,陆瑾笙才答,“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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