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元聿道:“是么,朕以为,你一直仰慕崔家那个小娘子。”
    前两年南山狩猎之际,元聿便察觉了晏准对崔绫有些不一般,虽然止乎礼义,只不过是多看了数眼,但相比晏准从来不近女色,对别的女子一贯是漠然视之,元聿总觉得,他对那崔绫动了心。
    如果是晏准,崔远桥应该也是乐见其成的。
    晏准再度攒眉:“崔娘子,仰慕的是陛下。”
    元聿反问:“你一直把朕视作你的情敌?”
    晏准摇头:“臣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境地之中,所以,臣早已抽身。”
    元聿吐了口气,不得不称叹道:“晏准,你真是个聪明人。”
    他对崔绫那般的小娘子没有好感,但不能妨碍,旁的人对她有好感。
    只是晏准光明磊落,他既说了抽身,心上暂未放什么人,那就真的没什么人了。
    聊完了晏准的终身,元聿话锋又转到了另一桩事上,“过两日,北胡的稚燕王子就要抵京了,你身为宰相,代我大魏上国,出城迎他十里。除夕那日,朕要在朱雀宫中设一个内宴,凡从五品以上的官员,无事不得缺席。”
    晏准道:“臣听说,这个稚燕王子,生性顽劣不堪,狡诈多端,极其骄奢,他们北胡的单于和阏氏对他爱不能释,若来神京,只怕也会生出事端。臣暂未想好,该如何安置这位王子。”
    “朕已想过,暂且安置在枫馆。”
    枫馆已属于外宫,是以往专用来安置番邦小国使臣等馆舍,除此之外,还有梅馆和竹篁,也被征用来安顿小国了。
    “诺。”
    晏准走时,这天竟然还没亮。
    元聿从未觉着,这一个夜晚,竟会长到无法等待的地步。
    此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然而闭上眼,却还是她把花冠华服,和他送给她的玉佩仍在脚下的一幕。
    那玉佩此时已安然躺在自己的掌心,纹理细腻,触手生温。
    虽然还没摔碎,但是玉身之上已隐隐出现了蛛丝般的裂纹。
    这块玉,是他出生那时就带在身上了的,上面所镂的羽毛纹象征着他的母亲,背面的“聿”字是他。
    元聿握住了那枚玉佩,一动不动,静卧在风雪侵没的寂寥宫殿之中,闭上了眸。忍着这股头痛,长眉从中折起,无声无息。
    郑保见陛下似睡了,蹑手蹑脚唯恐惊醒她,走了过来,怀中抱了一床厚实的猩红雪莲纹毛毯,正要替陛下盖上,然而还没等毛毯铺开,元聿忽睁开了凤眸,郑保僵住了,再也不敢动,只听元聿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寅时了。”
    元聿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声,“皇后呢?”
    郑保将毯子收了回去置于臂弯之中,回道:“娘娘先前醒了一遭,在甘露殿外吹了会风,这会儿又被劝住了,回去歇下了。”
    元聿脸色微沉,“总这般任性。”
    郑保瞥见陛下放在御案的那枚玉佩,认了出来,是陛下满月酒时,先帝陛下赐给羽蓝婕妤的,后来,应就一直被陛下带在身边了。只是那玉佩之上不知何故,竟出现了丝缕的裂纹,已是白璧有瑕了。
    然而这于陛下而言,却是块宝贝,也不晓得哪个不长眼的大胆狂徒,竟将它弄裂。
    “陛下身子也还没复原,江太医说了,这风寒要好时,是好得极快的,要不好时,治上十天半月的,却也好不了,到底是要自己多养着,陛下也就听奴婢一句劝吧,早些歇了。”
    元聿的眸中已泛出了血丝,面露倦怠神色,但郑保的话,却仍然没听。
    “好不了也好。”
    他轻嗤了一声。
    小皇后一口一个爱他,说了这么多遍了,倒是来瞧过他一眼不曾?
    耍嘴皮子厉害,却也是个好龙叶公、滥竽南郭。
    郑保见陛下不肯听劝,心里也慢慢地叹了一声。
    娘娘她哪能知道,瞧着身材健硕有力、脱衣之后骨肉匀亭的陛下,从小时候就是个病歪歪的病秧子呢,每次生了病,就难得好。再这么怄气下去……唉。
    作者有话要说:  大胆狂徒岳弯弯,打了个喷嚏: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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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稚燕王子是草原上最得单于所喜爱的一个王子, 走马弯弓,意气风发,得知被要被遣送大魏为质的时候, 差点儿离家出走。但单于也是无可奈何,最终用绑的, 应是将他绑了来。
    稚燕抵达京畿之日, 宰相晏准亲自相迎十里, 给足礼遇,之后,又从陛下之命, 将北胡一行人安置在了枫馆。
    这京都的风物与草原十分不同, 稚燕刚来, 还有点儿新鲜,但很快就被告知, 他不是来神京游山玩水的,不能随意出门。等同于, 他就被软禁在了枫馆。
    唯有讨好那大皇帝, 才是唯一的出路, 这一点让他不喜。
    于是稚燕暗中朝自己的谋士问了上国大皇帝陛下的弱点, 他的谋士思索半天, 最后对他道:“这个皇帝, 几乎是无懈可击的。”一句话令稚燕有些气馁以后,谋士又道:“但王子可以试一试, 从她的皇后入手,激怒他,找寻他的破绽。”
    “咦?”稚燕感到很奇怪,“我听说, 中原人不像我们草原人重情重义,一夫只有一妻,他们大皇帝陛下都是一匹马配好几十个鞍鞯,他难道会在意一个皇后吗?”
    谋士道:“据臣所打听到的消息,他会的。”
    说罢谋士又附唇过去,在稚燕耳边献上妙计。
    稚燕听得起兴,“这倒是不错,就是有点儿亏,唉,明日除夕宴上,我见机行事就是了。”
    “听说这个大魏的皇后来自南明,本王子以前倒是曾轻装简行去过南明……但可惜的是,南明城的美女不多。也不知这大皇帝的口味竟这样差,找了一个南明女人当自己的皇后。”
    谋士笑而不语。
    稚燕很快又道:“不过,要说完全没有美女,倒也不尽然。”稚燕的眼中露出了好奇的锋芒。
    除夕宴转瞬而至。
    听说中原人很正式年节,在这一日,宫里头,连同枫馆在内,处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
    未及傍晚时分,便有宫中的女侍过来,对稚燕一行人三催四请的,他一觉睡到了午后,好不容易料理好自己,姗姗而去,去时,几乎都已快开筵了。
    正宫宴之上正首的就是上国的天子和皇后,稚燕有点意外,这个统管数百万里疆域的上国大皇帝,居然这么年轻。听说中原人耐老,他可比自己大好几岁呢,居然看起来比他还小的模样。
    不过,这个皇帝身上流着西域羽蓝国的血,一双蓝眸诚不欺人。羽蓝国贫民也有生有蓝色眼瞳的,稚燕曾掳了两个回家里赏玩,不过看起来,倒是远远没有这个大皇帝美貌。
    “小王稚燕,拜见天.朝上国大皇帝陛下。”
    他行的是草原礼节。
    行礼之后,直起身,仰视着御座之上的帝后,笑道:“小王汉话不精,还请大皇帝陛下原谅。”
    元聿道了原来是客,至于末节,当然不必计较,便为稚燕赐座。
    稚燕到后,终于开筵。
    岳弯弯兴致不高,本不欲出席,何况出席宴会就意味着她要和元聿坐一块儿。她现在和他坐在一起浑身不自在,皮肤毛孔以下像有针扎般难受,坐不多久,便想离去了,可惜这个稚燕始终不来,还没开筵,她不能轻易就离去。
    她跟前的琉璃盏、浮雕螭纹青铜鼎,鼎中盛放着蒸肉和其余美食,酒盏之中鲜红欲滴的葡萄液,宛若血色。她和元聿的盏中盛放的是一样的葡萄液,起初以为是酒,想着喝两口装作不胜酒力退下去就算,不料尝了一口,发现就只是普通的葡萄果汁,她气馁了,总而言之现下浑身不自在。
    元聿无意地瞥过去,却见她满脸写着极不情愿,在位上坐也不端,让一众大臣都看在了眼中,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想她安分一些,就顺手替她斟了一盏葡萄汁。
    这时,稚燕突然开口了:“大皇帝陛下,光喝酒吃肉,没有歌舞怎么行?”
    他起身,朝元聿拜了拜,元聿皱了眉,也放下了酒器。
    “大皇帝陛下,我们草原上的歌舞,也有点滋味,小王正好带了几个舞姬赴京,正好,趁这个机会,献丑献丑了!”
    几名大臣都表示对稚燕王子所带来的草原歌舞很有兴致,稚燕大笑,抚掌朝外发号。
    很快,一片青云刮了进来,香雾软风,一时之间,衬得风雪之间的朱雀宫春光融融,犹若步入了春暖花盛时节。
    这数名胡姬,装束与中原女子颇有不同,露脐露腰露胳膊露脚踝,软带丝绦,头簪翠羽,明眸善睐,眼窝深邃。不过大魏自立国以来万邦来朝,古都神京更是,无数小国异邦之友前来谒见,大街之上,对于着此等服饰的女子也是见怪不怪了。
    她们柳腰摆款,纤作细步,探手若锦鳞出水,回旋若松涛抱月。
    脚踝上所缠着的金铃铛,随着每一个愈来愈疾的舞步而发出铮璁的击响,绯红的长绸,一时缠在玉臂之上,犹若画壁仙女,一时又急促抛出,仿佛电击雷霆。
    长眉连娟,媚眼如丝。
    一场歌舞将盛宴的气氛推上了最高处,无数人为之惊叹。
    这几个由稚燕王子从北胡带来的舞姬,身兼中原和草原女子之长,并且融合得恰到好处,叫人叹为观止。
    她们之中为首的红衣舞姬,名唤绯衣,更是其中佼佼,不但舞姿出众,面貌更若夭夭桃花,瑰姿艳逸,实在美貌至极。
    令人不禁想起昔年一舞倾城、天子视若瑰宝的羽蓝国第一美人,那风姿,今日又至少得到了七八分的呈现。
    稚燕赶着过来献宝,怎么能不带上最好的舞姬?绯衣是他从一百个舞女里挑出来的最好的,今日盛装之下,美艳无匹,那位高座之上的皇后娘娘,也还要逊色几分。他都不信了,这,大皇帝都不会动心。
    舞毕,趁着绯衣和几名舞女尚在,稚燕起身,诚恳而真挚地弯腰再度行礼:“愿将此女,献给大皇帝陛下。”
    百官一时怔怔,无言地偷偷瞄向元聿。
    陛下为了皇后推辞选妃不是一两日了,看起来态度很是坚决。
    只是不知道,这么美的美女,要送到陛下的后宫里,陛下是否情愿?
    冕旒之下,陛下的神色晦暗莫测,谁也揣摩不透圣意。
    要说和陛下坐得最近的,那就是他身旁的皇后娘娘了,可是皇后娘娘只顾着喝葡萄汁,倒是一动都未动。
    殿内死寂,无人回应。
    稚燕这个北胡人,大约是还不懂中原人心中的弯弯绕,丝毫都不尴尬,陛下不开口接纳,他就转而去问岳弯弯:“小王听说,皇后才是后宫之主,那么想必,管理大皇帝陛下小老婆的事,一定是皇后娘娘的拿手好戏了,不知道娘娘肯不肯接纳她。”
    岳弯弯早就想走了,一直到这会儿早就如坐针毡,对那什么王子献的歌舞也没兴趣,便一直自顾自地喝葡萄汁,终于感到腹中空了,有点儿饿,于是取了刀匕去搁鼎中蒸得酥烂的肉。没想到稚燕突然抛出一问,竟是在针对自己。
    她“啊”了一声,有几分惊讶。
    稚燕笑了笑,“小王,想将心爱的舞姬绯衣,送给大皇帝陛下,不知道上国皇后,愿不愿意接纳。”他非常好脾气,语调如常,重申了一次。
    岳弯弯这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她还以为,自己这个不中用的,让百官都十分唾弃的小肚鸡肠的皇后,今日只是来凑个人头吃吃喝喝的呢,没想到还有这档子事也要拿主意。
    她放下了刀匕,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定了定神。
    她感到有两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轻轻侧目,只见陛下的冷眸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仿佛也在让她答复。
    岳弯弯自知逃不过了,咳了一声,对那场中的美人看了几眼,觉得,这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于是,她对稚燕说道:“还是别了吧,你的美人真的很美,王子留着自己疼爱吧,没必要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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