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什么东西,也敢自称皇亲国戚?”没人理他。
    陈实和胡玉婵见状,也极力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来自南明。如今整个神京城怕是没人不知道皇后出身南明,这几人说话确实带着一股西北口音,接着陈实又流利地说出了岳弯弯的生辰八字和容貌,当初皇后入神京城时,也曾露过真容,和陈实描述得分毫不差。店家有了动容。
    这避雨楼名气颇盛,来往的达官贵人极多,当日他们正好碰上了御史台的大人,这位大人铁面无私,做了这个主,既是与皇后可能有牵连,便应立即扭送昭明寺,交给昭明寺审理。
    随即,皇后的亲戚在京都吃饭不给钱还大放厥词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不足一日,已是满城风雨。皇后虽然不知情,但在这件事上,也受到了诸多诟病。
    弹劾皇后的折章,在风平浪静许久之后,一时又如雨后春笋般现世。
    ……
    岳弯弯坐着用了些点心,见冷青檀垂眸拱袖,大方而谦卑地候在跟前,心想这少年肯定是个玲珑人物,问他:“冷大人,我有点儿事求你。”
    冷青檀道:“娘娘但讲无妨。”
    岳弯弯顿了顿,唇角漾开一抹毂纹:“嗯,我就想问问你,你们昭明寺审理案件,会不会用刑?”
    “这个,”冷青檀垂睫,道,“禀娘娘,会的。”
    “那你们这里有没有不伤人性命,但是又让人很痛苦的那种刑罚?”
    冷青檀心神微微动了下,已猜到皇后娘娘目的为何。审理案件,用刑只是辅助手段,越擅长查案的大人,用刑越少,在他进入昭明寺以来,这些年,从未在一个人犯身上用过刑具。皇后这般问起,冷青檀不得不服从,据实以告:“有。”
    “你拿一件给我,我未必用刑,但留着防身。”见冷青檀始终低眉垂目,似有些为难,他想了想,又道,“你不知道,我的亲戚们都很厉害,不但厉害,还疯,冷大人,你要保护我。”
    冷青檀额间沁出了浅淡的汗水痕,回话:“娘娘放心。卑职自然尽力。”
    身后的董允面露委屈:“娘娘,我一个虎贲中郎将,你好歹看看我呀,指着冷大人一个体格子不足我一半大的文官做甚么。娘娘你这是目中无我啊。”
    岳弯弯失笑,朝他道:“放心,我觉得冷大人靠得住。”
    冷青檀已折身取刑具去了,等人一走,背后传来一道凉凉的犹如哀怨般的声音:“冷大人当然靠得住了,二十岁中进士,两年就爬到了昭明寺少卿这样的位置,全神京除了晏相,就属他少年得志风光无限了,陛下对他也很看重,我看将来,就算尚公主都不稀奇呢。”
    说这话的时候,董允的语气酸溜溜的。
    岳弯弯疑惑地摸着下巴想了想,方才,冷大人身上有股动人的冷香呢。
    冷青檀为岳弯弯取的一副刑具有些精巧,是一个类似连弩一样的物什,冷青檀在库房巡视一圈以后,发现了许多刑具,过于阴暗,透着邪祟之气,用之恐损阴德,不适宜拿到皇后娘娘面前。他为此挑了一副宝弩。这副连弩可以送给娘娘,日后出宫亦可以作为防身之物。
    “这个,有何讲究?”岳弯弯摁住了机括,拿着试了试。
    冷青檀道:“这副连弩是昭明寺用的最多的,如果用特制的短箭,发出之后箭头可以入肉,但只入肉一寸,不伤性命,并且短箭箭镞上可以涂抹特制的痒药,中箭者浑身麻痒,兼伤口剧痛,一齐发作。”
    “那现在,这上面涂了药了吗?”岳弯弯试图伸出指尖,去碰触这箭头。
    冷青檀沉凝的面色微微变了,“回娘娘,已上了药,娘娘勿用手碰。”
    岳弯弯立刻收回了爪子,拿着把玩了一下,没找着窍门,她笑道:“冷大人,你教我!”
    “诺。”
    董允在身后长抽了一口气,这个冷青檀真敢啊,他居然还走了过来,他居然握了娘娘的小手,他居然,把身体贴得那般近!董允脑中飞快地转着,这事应当不应当回去之后禀报陛下。
    岳弯弯得到了冷青檀的教授,扣住机括,食指一勾,但闻“咻”地一声,羽箭飞出,笔直地撞在对面的墙上,去势不大,未能入墙,最后掉落在地。
    岳弯弯对冷大人挑的东西很满意,微笑着朝冷青檀晃了晃手中的连弩:“你把我的‘亲戚’们现在押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把强弩以后也是有用处的撒,课代表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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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陈实一行三人的案子是由冷青檀主理的, 冷青檀办案不喜动用酷刑,他们在牢狱之中没吃什么苦头,只是神京城虽然好, 牢饭也毕竟是不好吃的。才两天下来,人就都瘦了一圈了。
    被押解上来, 三人面目精光, 尤其陈恩赐, 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表妹”,人就要立刻扑上去,幸有身后昭明寺的人攥着他铁链, 陈恩赐挣脱不得。
    隔了这么久再看岳弯弯, 连陈实都有些不大能认得出来了。昔日岳弯弯在陈家时, 没少受到余氏的刁难和梅媪的责打,她不能上主人家的饭桌, 日日吃馒头咸菜,好些的时候, 也不过是清粥配点儿吃剩下的快要坏的肉, 人长得白净清瘦, 除了一张脸蛋圆圆的, 浑身上下该有肉的地方几乎都不怎么有。
    这才来了神京多久, 这般养人, 变得丰腴富态了许多,肌肤也愈发地白净细腻, 便似刚上好茶白釉色的细口瓷瓶,又像嫩嫩的豆腐,吹弹可破。脱下毳衣,更换名贵的丝帛锦缎, 人便容光焕发,雍容明艳了起来。
    不但陈实吃惊,陈恩赐惊艳,连胡玉婵,瞥见丈夫的嘴脸,想到他从前为了岳弯弯闹出的丑事,心里头也很不舒服,又嫉恨了起来。岳弯弯本就生得比她美,人靠衣装,这么一装扮,倒真像是那么回事,比贵妇还要贵妇,明眸善睐,姿态闲逸,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蝼蚁,胡玉婵原本除了相貌处处比岳弯弯好,如今却是处处比不得岳弯弯,心里头便像是有一根刺,直直地扎了进去,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她抬起目光,既不甘,又不敢把这不甘挂在脸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岳弯弯。
    如果她身上的罗绮,是穿在自己身上,如果她头上的凤钗,是簪在自己鬓间,她想,她必定也不会差!
    岳弯弯又凭什么?
    陈实见岳弯弯也不说话,自己也放弃了挣扎,满脸褶子噙满了笑:“弯弯,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是你舅舅,你这样捆缚着你舅舅,这是做甚么喲。”
    岳弯弯道:“给舅舅松绑吧。”
    “哎、哎!”陈实点头答应得欢,身后衙役替他松了绑。
    陈恩赐待要也求情,岳弯弯却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我在陈家五年,确实吃了你们家的米饭,用了你们家的东西,这些都是舅舅一个人在外边挣揣得来的。我虽然也给舅舅做了劳力,算是相抵了,但我还是你的亲外甥女,绑了你,确实有不孝之嫌,难免不会又被人弹劾。不过陈恩赐,你就免了吧。”
    陈恩赐一愣,他知道岳弯弯倔牛脾气不好说话,也没打算一下便消弭她的成见,既来了,当然也做好了徐徐图之的准备,他探腰向岳弯弯:“弯弯,表哥以前是有些事做得不对,你大人有大量,不跟表哥一般见识,我……”
    岳弯弯冷眼睨着他,再度打断他:“说吧,你们来神京什么事?”
    其实大略也猜得到,他们应是为了余氏。
    陈实待要说话,把余氏的事情说出来,好生地求一求岳弯弯,陈恩赐也心急口快地道:“弯弯,我们是觉着,你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一人来到这神京难免孤单,也来神京看看你。”
    这话引来了在场之人的诸多鄙夷。
    不是指望着娘娘抬高门楣么,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情深义重。
    在避雨楼闹出如此之大的丑闻来,就因为这层关系,还得陛下和娘娘亲自来善后,哪里来的脸呢。
    岳弯弯眯了眯杏眸,微笑起来:“你们来神京看我?是不是没有落脚的地儿,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们找处好宅子,让你们歇下?”
    胡玉婵听得出岳弯弯的讥讽,她到底是南明大户出身的女儿,心气儿也高,不肯受这气,待要说话,却又被陈恩赐打断,占了先:“弯弯,这自然是好的!”
    胡玉婵愣了愣,看向丈夫这副谄谀的面孔,像生吞了十斤猪油般油腻欲呕。
    岳弯弯果然嗤了声,面露讽刺,不过,很快她又笑了下来,“倒也不是不行。”
    竟这般好说话?陈恩赐惊喜万分,“弯弯,我便知你……”
    “那舅母呢,要不要一并接来?”
    她口吻凉凉。
    陈恩赐一愣,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好啊”,然而他观摩了番岳弯弯的神色,也想到曾经自己母亲对岳弯弯做的种种过分之事,立时犹豫了起来,他的犹豫令陈实惊讶,也感到心寒。
    纵然余氏万般过错,可从没有对不住陈恩赐,这是他的亲娘啊!他这时竟还在考虑!
    陈实气得不轻。
    陈恩赐猜测岳弯弯这是一句反话,母亲如此欺负她,平心而论,如果是自己,也做不到原谅,何况余氏和岳弯弯没这层血缘关系,到底是不同的,他不能为了这,就耽误自己,他挤出笑容:“弯弯,我娘以前待你不好,还曾想对皇子不利,我看这事儿,就死罪可免,但确实活罪难逃,你不肯原谅她,这实属正常,便让她待在南明吧,省得你见了心烦。”
    “陈恩赐!”陈实怒了,他双手没有被缚,立刻长身而起,走到陈恩赐面前,劈手“啪”地就是一记耳光!
    有岳弯弯施恩自然是好,但不要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一记耳光犹不解气,陈实又正反开弓,足足打了陈恩赐六七记,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张口喊爹,连声求饶。
    胡玉婵也心软了看不下去,忙求公爹住手。
    陈实气得胸膛急促起伏,仍然不能解气。
    岳弯弯却不消停,在一旁观战,末了,她朝脸颊被打得红肿高高胀起的陈恩赐以垂悯的口吻说道:“表哥,你这么体谅我,我也不能亏待你。确实,要我原谅舅母,我做不到。那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让她关在牢狱里好好地静思己过。我手里正好在郊外有一座宅子,风水绝佳,原本是陛下赐我的,就先请舅舅和表哥表嫂在那歇脚吧。”
    陈恩赐一听,连父亲狠狠地掌掴了自己,也不难堪了,霎时转怒为喜,朗声道:“弯弯,你太好了!”
    陈实仍然怒意未消,但得了岳弯弯的这个施舍,盛怒也在慢慢平复。胡玉婵搀起丈夫,看了眼岳弯弯,既不甘心,又不敢说什么。
    岳弯弯道:“你们在避雨楼欠的账,我拿自己的月例双倍还了,店家也说了不计较了。不过有一不能有二,你们不可再这么给我惹麻烦,不然我就把你们赶出神京,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陈恩赐连连允诺,再也不敢了。
    等人一送走,岳弯弯就拿着手里的连弩问冷青檀:“冷大人,这个居然没派上用场,我能不物归原主吗?”
    冷青檀躬身行礼:“娘娘稍后。”
    他取了怀中的帕子,将弩.箭头上的麻药擦拭去了,取了短箭,收入锦盒内,面呈岳弯弯:“此物不算是昭明寺私物,留着也可以防身,娘娘但请收好。”
    岳弯弯喜上眉梢:“真的?那太好了!”
    身后,董允又凉凉地说道:“娘娘,您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难道,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
    岳弯弯顿了顿,道:“董头儿,你把今天的事,带个口信回南明吧,一五一十说给余氏听,就说他们三个现如今在神京得了一座豪宅,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绝口不提从前欺负皇后的事儿了。”
    董允蓦地眼睛一亮,余氏要是听见这话,还不得怄死?不用自己过手,兵不血刃,就能把余氏气个半死。他忍不住朝岳弯弯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二桃杀三士,高啊我的娘娘!”
    岳弯弯对董允的吹捧很是受用,手里拨弄着连弩,红唇轻绽。
    但董允仔细想了想,还觉得有点儿亏,“不过,娘娘也不必真的赏他们一座宅子吧,当初娘娘离开陈家时,这几个人的嘴脸我都还记得呢,这‘嫡亲嫡亲’的舅舅跟远房得不能再远房了一样。”
    岳弯弯柳眉微颦:“来之前,你们陛下跟我说,好像城郊这座宅子闹鬼,是个凶宅,不知道是不是。”
    董允一听,倒抽了一口凉气:“娘娘,你说的不会是铃兰别院?”
    那宅子何止闹鬼,还吓死过人!
    岳弯弯笑道:“我现在一举一动都被人看着,毕竟陛下那边收了好多弹劾我的劄子了,要是还明着对他们怎么样,估计又有一堆人要弹劾皇后了。我就想先平息了这件事,等以后他们再闹出什么事来,我也不管了。等回去以后,我就写一封罪己诏好了,深刻自省一番,把以前陈家对我的种种罪状也写进去,这样那些大臣们和百姓们就会知道,我不和他们往来,其实也是有苦衷的,反而对我便没那么苛刻了。至于陈恩赐他们——”
    她顿了顿,笑道:“我也没有说,那么气派恢弘的铃兰别院,就轻而易举地送给他们了,我方才只是说,给他们落个脚而已。要是他们不怕闹鬼,过段时间风波过去,我再随便找个由头把宅子收回来,任他们以后自生自灭,跟我无关。”
    “厉害,娘娘。”董允这大拇指翘着晃了晃,一脸服气。
    岳弯弯坐久了,身子不舒坦,想要先回宫了。
    冷青檀亲自护送娘娘出昭明寺,将她送上了马车。
    车上铺了数层上等银丝细软,躺上去犹如陷入一团棉花里,舒坦无比,这一路又行得慢,岳弯弯疲累之下,竟陷入了黑甜的梦乡之中。等到陛下打开车门时,小皇后脑袋歪在车壁上,口角流涎,好梦正酣。
    元聿上车将她抱了下来。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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