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军情
公子涯起灵出殡后, 府上的丧仪差不多也接近了尾声, 前来吊唁者向其家人说了些节哀顺变的场面话,便三三两两各自离去。
吕不韦与王翦一同出了府邸的大门, 离二人马车停靠的地点还有一截路,两个人并排而行却皆是一言不发。
经过一棵百年青柏的树下时,王翦突然弯腰, 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纵使松柏四季常青, 可哪有不落叶不枯朽的时候?”
吕不韦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上将军看来另有所指。”
“没有没有, 只是听说吕相常以松柏自比, 有感而发罢了。”
“还望上将军不吝赐教。”吕不韦不傻, 他才不认为对方这个官场老油子会像风雅文人似的说些伤春悲秋的感慨之词。
“权力这东西就像沙子,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吕相是聪明人, 这一点肯定比老夫想得要透彻得多。”王翦说完, 径自上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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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棺材上有洞?!”听了姬丹从公子涯府邸回来后的讲述, 青莞表示很不可思议,“好歹是王叔的棺木,我不相信秦人敢偷工减料拿劣质木材充数,八成有人授意, 我怀疑就是嬴政。不过这人也真是, 毕竟是自己叔叔, 如今人都不在了,何必呢?这事儿他缺德缺大发了!”
“关阿政什么事?”姬丹不解道, “我刚才那番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懂?王叔的灵柩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那孔洞分明是人为的。我怀疑公子涯根本没有死……”
青莞已经吃完了一大盘点心, 正在喝茶消食,一听这话险些一口茶当场喷出:“殿下的意思是……他诈死?!为什么啊?”
且不论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死的难度有多大,公子涯这个王叔当得好好的,干吗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装死呢?
姬丹无语地掏出手帕,一边替小丫头擦去嘴角的糕点残屑,一边慢慢作出分析与推论:“一个人假装死亡,通常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确实有人要他的命,为了保全自己而不得不出此下策;第二,他有着更大的图谋……”
“那殿下觉得公子涯是哪一种?”
姬丹摇了摇头:“难说。目前他诈死的原因我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此时下结论为时尚早。”
的确为时尚早,况且无论公子涯出于何种缘由,这一切很明显只是秦国朝局的内斗,与燕国无关,她只需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够了。
“殿下会将今天的发现告诉嬴政吗?”
姬丹内心一紧,右手不自觉地抓了下掌心里的丝帕。
“不会。这不关我们的事,我没必要多此一举。”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不”,她像是急于澄清和亮明自己的立场,尽管知道青莞不过是随口一问。
不知为何,她仍莫名感到一阵紧张与心虚,觉得青莞会不会已经看透了自己表面上似乎意志坚定,实则一直深陷在愧疚与不忍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她甚至有些怀疑刚刚的话是否是对方一次小小的试探!
作为跟随姬丹多年,也是此次质秦任务副手的青莞,姬丹自是待她与旁人不同,除了她的忠心不二之外,只因青莞是姬丹自己挑选的人,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若是连青莞都无法完全信任,接下来的漫漫长路,她真不知自己该如何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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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大地回暖。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初春清晨,一队传令兵策马扬鞭,疾行于咸阳城的街头巷尾,沿路踩翻撞翻了不少小贩的摊子,引起民众一阵骚动与驻足。
然而他们不管不顾,一边继续朝宫城方向疾驰而去,一边扯着嗓门大喊:“紧急军情!闲杂人等统统让道!”
“怎么回事?”
“这还用问,肯定又要打仗了呗!”
“才消停了几年,又打”
百姓的议论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便各管各自去了;秦宫里,年轻的天子却还得为此头疼良久。
“王上为了这份奏报已经一宿没合眼了,身体要紧。”樊於期接过宫人端来的一碗参汤,试了一下温度,觉得刚刚好,便放在了嬴政的书案上。
嬴政端起碗尝了一口,目光仍然停留在边境布防图上面:“赵国自长平之战后便元气大伤,难道仅仅过了二十年就恢复过来了?”
“二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赵国的青壮年虽然在那场战争中几乎死伤殆尽,但只要人没有死绝,我们便不能对他们掉以轻心。当年长平之战的遗孤如今皆已成年,这些赵人对我大秦恨之入骨,只要赵国朝堂主战,他们势必会与我们秦国血拼到底。”
樊於期说完,嬴政已将参汤一饮而尽,把碗随便搁到一边,轻蔑一笑:“所以他们连北边的匈奴都不管不顾了,把最精锐的十万边军投入秦赵边境来送死?”
樊於期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若非再度合纵,否则仅凭赵国一己之力,确是送死。”
讲到这里,他蓦然反应过来,不由得抬头看向嬴政:“莫非王上想对赵国出兵?”
“寡人想打仗有什么用?吕不韦一向主和,能不动干戈便不动干戈。原先十一叔也是上过战场的,如今他新丧,宗室乱成一锅粥,现在唯一勉强能够与吕不韦抗衡一二的主战派只有王翦了。可王翦此人八面玲珑,这等得罪人的事他才不会做呢。”
“那王上打算怎么办?”
“既然他不愿得罪人,那么只有寡人去得罪人了。”
嬴政话音刚落,樊於期赶紧出言劝阻:“不妥!王上虽然亲政在即,但只要吕相一天没有还政于王上,您就不宜操之过急,更不可与吕相产生正面冲突!何况……何况属下觉得吕相并不像是一个跋扈弄权之人,请王上三思。”
最后那一句樊於期只说了一半,或许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他比身居王座的嬴政看得更加全面和理性。
如果可以,他希望朝政大权能够以一种更温和平稳的方式过渡到嬴政手里;但是作为臣子,有些话终究不是他樊於期该说的。
若嬴政真的铁了心要和吕不韦对抗,自己亦只能陪着他力战到底。
“刚刚你也说了‘并不像’,说明在吕不韦的问题上,你也不是十分肯定。或许他如你所言并没有包藏祸心,可我不能将江山社稷都寄于他吕不韦是个大善人的假设之上,更何况人心是会变的……樊於期,我又何尝不希望一切都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可我赌不起,更输不起。”嬴政越说到后来,胸腔内涌出的无力感越是明显。
尽管无力,却仍要咬牙撑住继续走下去,直至这条路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直至他自己亦力竭倒下……
“无论王上作出什么决定,属下都会一如当初,誓死追随!”
面对樊於期一字一句,认真又一本正经的表情,嬴政不禁莞尔。
樊於期不是个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人,相比其他臣子的表忠心,他翻来覆去就那两三句,也难怪丹儿身边那小侍女常常半开玩笑地喊他“傻大个”。
可嬴政知道,若有一天自己众叛亲离,樊於期也不会背叛自己。
想到这,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寡人只不过和吕不韦政见不合,干吗那么一副沉重的口气?放心吧,人家毕竟是老臣,寡人再怎样也不至于公然在朝堂上和他吵起来,不过东边虎视眈眈的赵国的确该敲打敲打,王翦是个能人,寡人也确实该见一见。这样吧,樊於期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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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恰逢休沐。嬴政换了一套常服秘密出了宫。
由于是和王翦私下会面,为避免引人注意,因此樊於期将见面地点安排在人来人往的鹿鸣笙。
嬴政前脚刚踏进酒肆大门,小厮便迎上来:“敢问贵客可是姓王?”
嬴政点点头,小厮立马殷勤地招呼道:“已经有人为您在楼上预订好了雅间,请随我上楼!”
酒肆的小厮引领他走进二楼其中一个靠南边的房间门口,里面依稀传来淙淙琴音,如高山流水般绵绵不绝,于这喧嚣环境中自成一方情景……
王翦是个粗人,琴棋书画一样不行,雅间里的人不可能是他。
嬴政相信樊於期的办事能力,王翦也不是个多事的,此番秘密会面绝不会走漏风声。
那弹琴的人会是谁呢?
推开屏风,嬴政缓缓走了进去。
琴声戛然而止,抚琴的女子微微抬头,对他嫣然一笑:“公子,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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