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如果说,在进入会试考场后,心态一时的炸裂,那问题其实不大的。举人们都是前一天下午入场的,要等到次日一早,才会由主考官亲自为考卷起封,由各位兵差下发到考生手中。
    足足一整个晚上可以调整心态呢,这要是还调整不过来,那……就没办法了。
    待第一场考试结束,陶举人心神恍惚的出了考场。
    没有亲朋好友的迎接,同行人当然有,可陶举人的朋友本身也是举人,来南陵郡就是为了参加会试的。如果是在会试开考之前,那么一起品茗谈心畅谈未来,那自是无妨的。可刚考完一场,所有人都耗损了不少心力。在这种时候,指望对方能够迅速体会到同伴的心情,特地过来安慰人……
    你在想屁吃呢?
    第一场考完出来是上午,次日下午又要再次进入考场,之间这段时间不好好休息,还跑去安慰人?做啥梦呢!
    所有考生一出考场就急匆匆的往外走,若是有书僮陪伴的倒也还好,假如是单独一人的,那就只能强撑着往客栈里走。自然,这些人不是济康郡那个倒霉秀才,人家哪怕是有地方落脚,也会提前在贡院附近的客栈里定好房间。毕竟,在这个时候,一丝一毫的休息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魏家还真没有订房间,但杨冬燕还是领着一群人过来接孙子了,这次的马车特别招摇,那肯定不会是她准备的,而是刘侾抢了他哥的马车。
    永平王世子刘修的专用马车啊,那可比普通富贵人家自行准备的要好上太多太多了,不光是外表看着奢华,关键是里面贼舒服。
    刘侾这次不骑马了,毕竟人不会在一个地方犯傻两次的,他让窝头上了马车,再就是杨冬燕和他本人了。魏家其他人都是坐自家马车过来的,也不敢上王府世子的专用马车。
    就很爽!
    ↑这是刘侾的看法。
    其他与此事无关的人倒还好,这会儿其实多数人都是关注自己的,无暇分心关注别人。但陶举人不是,更让他生气的是,他所在的号房跟窝头很近,虽不是紧挨着的,却也是只间隔了两个号房。
    贡院这边,为了不发生意外见识,进出考场都是按照顺序来的。尤其是出考场时,都是按照号房的排序,一排排的把举人请出来。也因此,陶举人就跟在窝头的后头一些,抬眼就能看到窝头的那种。
    于是,他看着窝头出去,看着杨冬燕笑得见眉不见眼的,看着魏家好多人聚在那头,再看着刘侾主动把窝头推上车,随后笑得一脸谄媚的恭迎杨冬燕上马车。
    其实他不知道,刘侾之所以去推窝头,纯粹就是因为窝头他矮,靠自己万一摔下来咋办?肯定不会出事,但绝对会影响到下一场的考试,这是刘侾最不想看到的事儿。
    就在窝头他们考第一场时,刘侾回去认真的思考过了,对他最有利的,便是窝头一口气通过会试,殿试是没有淘汰率的,只是取中的是进士,未取中的则是同进士。
    也就是说,只要顺利的通过了会试,那么窝头就一定能当官。
    你说不一定能谋到缺?
    就算眼下朝廷很多官职都是三比一的概率,也就是三人抢一个官职,但这种事情会轮到窝头身上吗?绝不可能的。
    只要他考上了,回头永平王府就能给他塞到翰林院去,当然不是不能去其他地方,只是要考虑到他实际的年岁,贸贸然的让他放外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儿。再说了,他要是放了外任,杨冬燕不得跟着一起走?因此,假如窝头考上了,在永平王府的插手之下,留在南陵郡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试想想,窝头通过了会试,那么他就会在不久之前迎来殿试。哪怕殿试不用担心被淘汰,那也得全身心投入进去。等殿试结束后,他还要参加吏部的考试,如果是进入到翰林院,一样有考核……
    刘侾想的贼美,只要窝头足够忙碌,自己就能逃出生天。
    反过来,要是窝头没考上……
    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凉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侾真心诚意的祝福了窝头,并在窝头考试时,认真的为他祈福,所图就一个事儿,一定要考上啊!
    他哥骂他有病。
    毕竟他自个儿参加乡试时,甚至家里其他兄弟去考试时,他都没这般惦记的,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结果到了窝头这儿……
    这要是没病才叫出鬼了。
    刘侾不稀罕搭理他。毕竟,刘修是弟控,又不代表他是兄控的。
    ……
    第二场考试来得飞快,紧接着就是第三场。
    哪怕中间是有休息时间的,但因为太过于短暂,跟没休息差不多。好在,窝头是经历过两次乡试的人,他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再说了,再苦也就这几天工夫,哪怕用功如他,考完之后也是要放松一段时间的。
    刘侾都帮他安排好了,说考完以后,要带他去秦淮河畔长长见识。
    然后就挨揍了。
    被他亲爹。
    “你一天不坑老子,心里就难受对不对?还秦淮河畔呢!你就不怕老太太听到这话后,冲过来把你老子给灭了?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秦淮河畔的?”
    刘侾就很气,这么有名的地方,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啊?他只是不爱读书,又不是真的傻了。
    “我当然听说过,那么多诗文都写了秦淮河畔的美景,我带魏矮子去长长见识,再划个船啥的,怎么就有错了?”
    “去秦淮河畔看风景?还划船?”刘二老爷陷入了沉思之中,深以为他想的跟蠢儿子说的应当不是同一个秦淮河畔吧?
    “怎么了?不都是秦淮河畔美如画吗?还说晚间去看,比白日里更美,犹如仙境一般……我自个儿都没见识过呢,就想着带魏矮子一起去,我……哎哟!”
    行了,说教不如打一顿,瞧瞧这不就立马老实了?
    刘侾明面上是老实了,暗地里却又搞了事儿。
    先前杨冬燕不是打算给窝头再来一次惊喜吗?但窝头不让,杨冬燕自诩是个尊重儿孙的人,既然窝头不想要,那就不要呗。本来,这舞龙舞狮载歌载舞,就是个锦上添花的存在,又不是必需品。如此这般,她就没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没搞,刘侾搞了。
    还一气就搞了一出盛大的场面。
    南陵郡可比济康郡繁华太多太多了,要是在济康郡,短短几日里是弄不出盛大排场的。但在南陵郡却不同了,只要刘侾愿意,他就可以搞出百人乃至千人吹唢呐的神奇场面。
    但他没有这么干。
    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以前他虽被称为混世魔王,但只要行为别太出格,看在他祖宗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的份上,没人跟他计较。但如果太出格了,尤其千人吹唢呐那个场面哟……
    光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就感觉要上天了。
    他搞了其他排场,更盛大更热闹,又不至于把人集体送走的那一种。
    于是,在会试最后一场结束后,当疲惫不堪的举人们依次从考场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永生难忘的一幕。
    首先要说明的是,贡院其实不是那么显眼的,因为平常都用不到,这里房舍虽多,但也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派人修缮打扫,从外表看,是灰扑扑的,格外不起眼。附近也有很多客栈,但跟东西坊市完全无法比,那边才是最热闹繁华的所在,这边的客栈唯一的优点就是离贡院近。
    可在今天,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贡院前面的街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的客栈都张灯结彩的,因为考完出来是第二天的大清早,这会儿天才蒙蒙亮呢,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雾气,配上闪亮的各色灯笼,那叫一个美如画啊!
    灯笼还不是一般般的灯笼,其中还有不少是前头元宵节用过的花灯,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废物利用,还是重新做了新的,大概率应该是前者,因为很多花灯就不是在短短几天之内能完成的。
    而在诸多花灯之中,最显眼的当属一个硕大的孔夫子花灯了,还是有剧情的那种,孔夫子手拿一卷书看似在教学,底下坐着好些个学生,看起来都是年少的孩童,但仔细看去,一个个皆是后世扬名的名士。
    还有那金榜题名的大幅彩绘缎带,等举人们依次出来后,更有舞龙舞狮队从天而降,再便是锣鼓喧天、鼓乐齐鸣,最后更是鞭炮炸响……
    好一番热闹的欢庆场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今个儿过大年呢。
    说真的,举人们最开始的确是被唬了一跳,毕竟自个儿前头进入考场之前,外头还是很正常的模样,等出来一看,冷不丁的就仿佛换了个地儿似的。脑洞大的人还以为自己出贡院的方式不对呢!
    不过,惊讶也就是在短短一瞬间,毕竟这次没有送走人的唢呐齐鸣,众人在短暂的惊讶后,心情就豁然开朗了。
    都以为这是朝廷给自个儿的福利呢,哪怕未必真能高中,吉祥话谁不想听?
    待最后,所有的表演者都齐声恭贺诸位学子金榜题名,那场面哟,泪点低的人这会儿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但也有人不是很高兴。
    就是没考好嘛,但一般来说,就算这次没考好,因为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多半人还是能很快调整好心情,跟其他人一起快乐一下。
    可陶举人真的不行,他的心态已经炸了。
    连最简单的第一场都没发挥好,后面两场难度是愈发大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甭管看到什么考题,他想到的就是老魏家的情况,最初是不满和不甘心,后来他想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就开始担心起来。
    自己跟魏家人不对付,是连客栈掌柜都能看出来的事儿,没道理魏家人自个儿没感觉到了。他们初时是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疏远了他们几个,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地里记小黑账呢?
    据陶举人的观察,魏家的老太婆一看就不是个宽容大量的人,这样的人搁在平常,就是典型的反派,无条件的宠溺长孙,管东管西的,事事都要插手,还自视甚高,觉得自己的看法选择都是正确的,别人都是小渣渣……
    还真别说,陶举人的观察挺入微的,杨冬燕确实是这样的人。
    怎么说呢?杨冬燕其实不爱管闲事的,能让她出手管束的都是自家人,她实则是个相当冷漠的人,对外人哪怕明面上是挂着笑的,实则笑不达眼底,只是表面客气,压根就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就因为这个缘故,陶举人才愈发的看她不顺眼。
    有一种人就是希望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偏生他就是不能,哪怕他考上了举人,让家里人短暂的关注到了他,看转眼间,祖父母还是更疼爱身为长房长孙的大堂哥,父母还是更偏爱他的幺弟,甚至明着说,让他出息以后拉拔兄弟……
    就是不服气。
    不服气外加想太多,陶举人这次会试算是砸了个彻彻底底。哪怕不到放榜那一刻,谁也不敢说得太笃定,但问题是,他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除非所有人都考砸了,不然他难出头。
    但还有一个问题,哪怕会试一般都是取前三百名的,可这个名次不是恒定的。单说本朝好了,曾经有过取三百三十多人的先例,也有只取一百九十人的特例。
    究其原因,上头给出的说法是,前者人才太多无从抉择,索性多取一些,后者自是刚好相反,实在是选不出好的,索性就少取一些。
    科举只能做到大面上的公平,实则还是看上头的抉择。当然,考生们也没法有意见,只要不是涉及到舞弊案的,上头本来就有权利进行细微的调整。
    也就是说,陶举人心知肚明,他这次白来了。
    虽说以后还有机会,可下一次却是在三年之后了。
    他年岁不大,要想再考也行,但家里应当不会同意他什么都不做专心读书的。可要是谋官的话,一则是谋不到什么好差遣,二则只怕也没那么多时间精力埋首苦读了。
    偏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外头却是一片欢欣鼓舞的场面,怎叫他不恼怒异常!
    “魏承嗣!你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窝头就站在陶举人前头两个,听到这几乎是在他耳边响起的话,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是一路同行往南陵郡来的同伴,他更惊讶了,一脸茫然的问:“什么事儿?”
    “不把心思放在正经事儿上,就知道折腾那些个虚头巴脑的东西。真以为走了一次狗屎运后,还能再走第二次?还是说,你家那位‘老太太’真以为你能考上举人,是因为她请人吹唢呐的功劳?”
    老太太三个字,被陶举人咬牙切齿的说了出来,带着明显的恼火意味,很是有种将人在齿间咀嚼的感觉。
    窝头眉头紧锁,他自是听懂了陶举人的意思,当下就反驳道:“你以为这是我奶安排的?你错了,此事与我奶无关。”
    “除了你家那位‘老太太’,敢问谁还有这份闲情逸致?还搞出这般大的场面来,真是有钱没地儿花了?你知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许多挨饿受冻之人,就今个儿这场面的花销,能救活多少人?”
    陶举人越说越气,他当然不是心疼钱财,陶家就算是普通的富户,这些钱还是掏得起的。他气得是那份心意,毕竟要做到这些事儿,光有钱是不行的,还得一样样的去安排妥当,费钱费精力费时间。
    凭什么呢?
    自己考垮了,还在纠结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问题就是怎么做都不好。可对方呢?不管考没考上,家里人都拿他当成心肝宝儿,抱着哪怕打水漂的打算,也要给他最好的一切。
    陶举人心里呕得慌,恨极了索性一个转身喊来了兵差,告诉对方是某个举人搞事,扰乱考场。
    窝头脸色都变了,而此时,随后出来的闵举人等人也是脸色大变。
    扰乱考试是大罪名,跟舞弊自是没法比的,也不会入罪入刑,却会被革除功名。也就是说,只要被定性为扰乱考场,哪怕到时候窝头榜上有名,依着律法也会被除名的。自然,下一届还是能考的。
    眼下,谁也不清楚窝头考没考上,可就像当初济康郡的乡试那回一样,被人算计无法进入考场,跟自个儿没考上那能一样吗?
    闵举人赶紧上前想要帮着说话,却被窝头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不是我奶。”
    他很笃定这不是杨冬燕的手笔,因此并不畏惧陶举人的实名举报。
    “你确定?”闵举人压低声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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