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他们对于她占了唯一一张大床的事情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墨菲一把将堆在桌上的臭袜子一股脑的扔进抽屉里，面红耳赤地走到她面前：“那个……小姐，我们这里条件简陋，恐怕要委屈你了。”
    “床单已经换成新的了，衣服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穿我们的衬衣。那……要是没事的话，我们就出去了。”
    段沫颜侧头，她看到竖在墙上的三张折叠床，加上属于裴绩的那张铁床，他们应该平时也睡在这里。
    “你们去哪里？”
    几人互相看了看，格林开口：“别担心，我们就在门口守着，不会让别人进来的。”
    段沫颜一愣，没料到他们真打算在地上度过一夜。
    “不可以找别的房间暂住吗？”
    “床铺都是有编码固定的，没有多余的位置。”墨菲忽然笑笑，“其实，比起和别人挤，我更愿意睡在房间门口的地上呢。”
    或者说，如果能和她待在一起，他们连睡厕所都愿意的。
    段沫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几个男人陆陆续续往外走，他们只带了条薄毯子，明明是要打地铺，但看起来都很高兴的样子，裴绩路过她身边，淡淡开口：“记得关好窗户，不要开门。”
    擦肩而过时，她闻到一丝淡淡的烟味，然后她就看到那宽阔的背脊消失在渐渐合拢的移动门后。
    屋里重回安静，段沫颜回头打量了一圈空荡荡的房间，这里处处都是男性生活过的气息，透着冷硬和简约，桌角堆着一些收不进去的杂物，哑铃和拉力绳随地扔着。
    段沫颜简单洗漱后坐在床上发呆，今天一天得知的消息让她的身心十分疲惫，几乎动弹不得。外头已经全黑了，完全看不见月光。她知道沙漠里的夜晚有多冷，如果没有火堆，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被埋入沙土里永远不会醒来。
    第五小队的男人们在房间门口挤挤挨挨坐下，墨菲双手托着下巴傻笑，格林一把将毯子扔在他脸上：“收起你的口水，怪恶心的。”
    “她会穿我的衣服吗？”
    “要穿也是穿我的，你的码数那么大。”
    “你说要不要去问问小姐还有没有别的需求，这人生地不熟的，听说女性都和花朵似的非常娇嫩，必须放在温室里小心呵护。”
    平时干架杀人没有丝毫犹豫的佣兵男人们，此刻却聚在一起，谈论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
    裴绩坐在一边，他肩膀上搭着件外套，手臂搁在支起的膝盖上，姿态难得放松。
    她说的话，几乎可以确信是真的。
    他刚才确认过了，虽然没有经过血液检测，但从气味上毋庸置疑，那是一名基因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少女，她是纯种的人类。
    如今，基因纯度80%以上的女人都要被全方位控制，身后恨不得跟上一个连的保镖，连吃饭喝水都被严密保护，段沫颜的存在如果被帝都的议会知道了，他都能猜想到她会卷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凌晨一点左右，室外刮起了沙尘暴，窗户被风拍得咣咣响，不断有黄沙刮擦玻璃的丝丝声传来，通道里的气窗都不太密封，一直发出刺耳的震动声，下一秒好像就要破裂。
    地上的几个男人都睡得很熟，墨菲吧唧吧唧嘴，翻了个身把大腿压在了图尔斯身上，两只手摸来摸去，图尔斯皱着眉表情痛苦，好像被压得不轻。
    裴绩垂头坐在墙边，看似好像睡着了般一动不动。忽然，他面前的移动门开了一道缝。
    一丝温暖的光透了出来，并着一道很低很轻的声音。
    “进来吧，这本来就是你们的房间。但话说在前头，不许越界。”
    裴绩稍稍有些发愣，他看着门口的身影很快就退了回去，但是那道温黄的光线没有消失，仿佛在吸引他走进去。
    裴绩把三个睡成死猪的队友拎起来，随手丢在地上。
    抬头，他就见到铁床前挂了一道帘子，用的是墨菲的衬衣，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后头小小一团身影，很模糊。
    裴绩单手拉下挂在墙上的折叠铁床跃上去，他远远看着那团模糊的影子，心想她果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孩。她的胆子太大了，面对一群陌生的成年男人，竟然以为只用一张帘子就能隔开他们，换成其他人，只会尖叫着让他们滚出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柔柔的、很软。他想，如果此刻需要为这女孩付出一切，他也是愿意的。
    她成功了。
    风沙吹了一夜，等到清晨才平息下来，窗台上积攒了一层厚厚的黄沙，但因为密闭性很好，室内还是干干净净的。段沫颜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她感觉浑身酸痛、大脑发胀，昨天晚上因为和一群男人共处一室，她的精神处于高度警戒的状态，虽说不至于握着刀不放，但也根本没有睡好。
    撩开那道帘子，地上三个人还横七竖八地躺在一起，墨菲压在另两人身上打呼噜，看起来睡得很熟。
    段沫颜抬眼就看到了裴绩，他已经醒了，坐在墙边最上方的那张折叠床上，此刻背对着她，左手拿着一根针筒样的东西，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朝着自己右臂扎下去，针管很细，她看到了那里头淡黄色的药液。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裴绩很快注射完，迅速处理起来。
    他没穿上衣，赤裸的脊背微微弓着，勾勒出流畅优美的肌肉弧度，肩膀宽阔，显得那截腰身更加劲瘦有力。
    段沫颜随意开口：“你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说着，裴绩单手拽住铁架床边的栏杆，直接依靠臂力翻了下来，落在她面前。
    四目相对，段沫颜因为身高原因，视线只能落在对方健壮的胸口，她微微侧头避开目光，裴绩打量了她两眼，这才翻出条贴身的黑色短袖往身上套。
    刚才惊鸿一瞥，段沫颜还看到他胸腹上数道伤口，蜿蜿蜒蜒，新伤加旧伤，不知道有多少。
    “你们……这里的人们到底发生了什么？”段沫颜忍不住问，“沙漠里的那些怪物，还有……”
    裴绩低头看她，段沫颜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方便告诉我的话。”
    “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知道的。”裴绩笑了笑，他眼睛里有类似宠溺的东西，段沫颜怀疑自己看错了。
    “那些东西叫堕落种，它们在不久前也和我们一样，是人。”虽然早已料到这个答案，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颇为震惊。
    “大约两百年前，一颗小陨石撞击了地球，虽然国家用导弹击碎了陨石，但碎片上仍然携带了巨量辐射，掉落地附近在之后的两百多年里都是戈壁和沙漠。
    辐射影响了全球的气候，使动物行动反常。后来，在陨石碎片坑附近的人类开始出现小范围变异，起先他们只是被某些大国作为特种战士作用在战斗中。但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产生了异化，他们的能力很强，不可避免地和守旧派发生了争执。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地球混战，各个国家新旧交替，各种势力都曾登上历史舞台。这一切在2562年结束，第一任异能领袖胡佛·乔治建立了世界联邦，从此人类进入了七大洲异能新纪元。”
    裴绩低头定定看着她，他的瞳孔是黄玉色的，在阳光下微微发光：“到了现在，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有动物基因，越依赖野兽的力量，人就会越暴虐、嗜血。基因污染的趋势是不可逆的，人的基因只会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混杂，最终全员堕落成欲望的走兽。而堕落种，就是被兽性本能控制，永远无法变成人类的东西，它们药石无救，并且吃人。”
    段沫颜僵直了脊背，在她面前，裴绩的嘴唇下长出尖尖的兽牙，他脸上出现毛茸茸的花纹，连手指都异化成了坚硬的兽爪，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基因变异。
    那种感觉，不能用震撼来形容。
    “我的基因来源是潘塔纳尔亚种美洲豹，在现在的世界联邦，陆地兽的势力是最大的。”
    他微微低头说话，热气呼在她脸上，段沫颜有种被豹子锁定的错觉。
    裴绩本身野性的气质太强，这种气质被美洲豹基因影响，垂眼看人的时候有种无处不撩人的性感。别的不好说，放在过去肯定会受到上至88下至8岁的女性欢迎。
    可惜段沫颜是个徒手杀丧尸的冷血少女，她侧过头避开他灼热的眼神：“所以你刚才注射的东西，和基因狂化有关系？”
    裴绩惊讶于她的敏锐，笑道：“那是技术院研发出一种抑制剂，可以缓解兽化的病情，只是长期使用会产生抗药性，缩写atp(三磷酸腺苷二钠)，目前能起到的作用很有限。”
    段沫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照他这个说法，新联邦的人类距离全员变成怪物也不远了，和她过去的丧尸世界有的一拼。
    裴绩瞧着她表情凝重的脸，只觉得自己心头一点一点发热，他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好怕会惊扰了此刻的宁静。
    “但是有一种人产生了例外。”发现段沫颜的眼神又回到自己身上，裴绩心里有点高兴。
    “在混战的那几年，女性死亡率居高不下，人口锐减。新纪元之后，出生率又持续走低，导致性别比发展成了极度的不平衡。”
    “但是上天似乎又格外偏爱女性，她们的基因更稳定，不容易产生狂化。而且，少部分的女性演化出了净化师的能力……”
    冰凉的兽爪擦了擦她的脸，段沫颜感觉到他一触即离。
    “净化师是什么？”
    “希望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裴绩：美洲豹体型仅次于狮、虎，位居第三位。潘塔纳尔亚种，是美洲豹中体型最大的，作者后头应该不会让狮虎登场了，所以我很强的，要不要选我？
    第7章 a3监狱
    没等裴绩细说，房间地上躺着的几个男人醒了过来。图尔斯一把推开横在自己脸上的脚，骂道：“怪不得我一直在做吃臭面包的噩梦，原来是你！”
    墨菲挠了挠头，嘿嘿傻笑起来。
    裴绩扫了眼他们，提着外套转身往外走：“我去买食物。”
    身后传来队员们兴奋地和段沫颜说话的声音，裴绩目不斜视，走过几条狭窄的走廊，前往空荡荡的休息大厅。
    这个点，大多数犯人都没有起床，a3监狱跟空城似的，贩卖食物的老板哈欠连天，右手机械地搅动盆里的一团土豆泥。
    裴绩站在他面前等着，他有点走神，连有人来到了身侧都没发觉。
    “艾瑞克，给我也来一份。”饶乐单手撑在柜台前，朝着老板说道。
    他还穿着昨天那身衣服，模样疲惫，衣襟上沾满了血迹，还有各种破碎的缺口。
    “怎么回事？”裴绩挑眉，第六小队实力不算弱。
    “别提了，昨天我们队去给第四十队当外援，结果他们的头儿是个傻逼，非得往堕落种群里撞，害的老子浪费了一排子弹。”饶乐郁闷道，“最近沙漠里跑出来的堕落种越来越多了，并且实力还很强，不用热武器根本不行。”
    两人相对无言，等到一会儿裴绩的食物好了，他看着装在袋子里的面包。
    “又变少了。”
    名叫艾瑞克的老板闻言露出一个苦笑：“裴队，真不是我故意的，边境线最近流出来的食材变少，我也只是个走黑商的而已，无能为力啊。”
    裴绩点点头，单手攥着袋子转身，饶乐趴在柜台上懒洋洋的说话：“不光是食物，武器、药品、生存物资的黑市供应都在逐渐变少，昨天，我听说a1区发生了暴乱，死了很多人。”
    “裴绩，你觉得我们被当成弃子还有多久？”
    12区的居住区，也就是牢房，这些建筑模样丑陋，完全没有丝毫的美学，仿佛是随手堆叠在那里，给整个洲际最穷凶极恶的人类居住。
    裴绩穿行在布满灰尘、肮脏不堪的走廊，偶尔能听到门后传出的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有在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时有一瞬间的动摇。
    门后，那个浑身沐浴着阳光的人正被三个大男人围在中间。
    段沫颜伸出一只手：“握手。”
    墨菲兴高采烈把自己的爪子放上去。
    “换一只手。”
    “坐下。”
    墨菲眯着眼睛欢喜地看着面前人，就差摇尾巴了，他平日里训练都不一定能这么服从。
    裴绩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咣”一声重重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
    “3分钟结束洗漱，完毕后立刻前往沙场训练。”
    没人理他。
    “都没听到？”裴绩脸色一黑。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