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裴临川自发坐在圈椅里,指着她面前的冰碗,舔了舔唇,说道:“我也要。”
    “春鹃,去给他拿一碗上来。”孟夷光见他那馋样,要是不给他,只怕他又会继续念经。
    春鹃忍着笑意出去了,给他端上来了一碗加了多多蜜的冰碗,他拿起来捧在手心,满足长叹,“你对我真好。”
    孟夷光有些无语,更兼好奇,按着皇帝对他的依仗,难道还有人对他不好吗?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对你好?”
    裴临川放下冰碗,认真的道:“先生对我也好,只是他不一样,他救了我的命,教我读书识字学本领。
    你是我媳妇,赵牛儿说,不是每个媳妇都会对夫君好,他媳妇就不会,从来不让他进她的院子,还不给他饭吃。”
    赵牛儿的妻子是前朝礼部侍郎的嫡女,饱读诗书才情过人,能看得上他这样的泥腿子武夫才怪。
    裴临川继续数着对他好的人,“阿娘对我也好,族里说我两岁就能识字过目不忘,此乃不详,要将我烧死,她护着我逃出来,讨的吃食都拿来喂了我,自己活活被饿死了。”
    孟夷光浑身一震,心酸难抑,他两岁就开始颠沛流离,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在四下动荡的前朝末年,能活下来简直是老天开眼。
    裴临川神情不变,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衫,眉目中都是暖意,“这个很合身,里面的里衣也穿着舒适,我很喜欢。
    以前有个员外郎将我带到府里去,说是要给我新衣穿,脱了我的衣服,还要用手摸我,先生赶来杀了他。”
    怪不得他从不穿别人的衣衫,他越是平静,孟夷光越是难过,她眼眶发涩,慌忙别开了头。
    裴临川愣了一下,半晌后方问道:“你在难过吗?”
    孟夷光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他这般的人,怜悯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她掩饰道:“不,我没有难过,一切都过去了。”
    裴临川神情愉悦起来,呼出了口气说道:“你没难过,真好。我怕你惹你难过,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很高兴。
    先生说,不要理会尘世中的俗事,要心无旁骛至纯至真,才能看清卦象。
    很多人说我不会说话,我都不去理会,如果你不开心了,我会去学,我很聪明的。”
    他的先生只怕也是世外高人,从没有教他世情,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如此厉害。
    孟夷光微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世间哪里有两全其美之事。
    裴临川嘴角翘起来,声音轻快,“皇上教过我,说夫妻本是一体,你的银子就是我的银子,我的院子匾额也是你的院子匾额,我要与你合体。”
    “噗。”孟夷光如遭雷击,霎时被呛住,嘴里的茶喷得老远,涨红了脸咳得惊天动地。
    茶水喷了裴临川一头一脸,他面色变了变,艰难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勉强道:“我不怪你,你擦了牙不脏,要是徐候爷,我一定会生气。”
    孟夷光咳得更厉害了,春娟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又去拧了布巾来,递了一块给裴临川,又给她擦拭着手脸。
    好半晌她才止住咳,算了,是皇上居心不良乱教。
    她正色道:“我的银子是我的银子,你的银子亦是我的银子。因为我要供你们吃穿住行,你与阿愚阿垄吃得太多,你的俸禄远远不够。”
    迟疑片刻,她才继续说道:“合体不能在府里说,更不能拿出去说,听见了吗?”
    裴临川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写满不解,疑惑的问道:“为什么?”
    孟夷光窒了窒,她瞪大眼睛,唬着他道:“反正不能说,说了没饭吃!”
    裴临川眨了眨眼,轻笑道:“我知道合体是何意,就是圆房的意思,你难道不想与我圆房吗?”
    孟夷光猛地站起来,冲过去将他往外拖,怒道:“滚滚滚,谁想要与你圆房,再胡说我敲掉你的牙,打断你的狗腿!”
    第18章 学着改变
    裴临川被赶出去后,一连多日都未曾再出现。
    孟夷光顿觉得松了一口气,不见到这个祖宗,顿时觉得外面的烈日都美好起来,除了太后生辰到了,又要花一大笔银子送寿礼除外。
    成亲时进宫敬茶,听皇帝说过太后在礼佛,她也不刻意讨好,寻了个成色雕工皆看得过去的玉佛做寿礼。
    早起进宫时,在二门处又遇到了裴临川,她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特意卜过挂,不然怎么每次出门都能遇到他。
    一些时日未见,裴临川肉眼可见清减许多,脸色苍白形销骨立,身着宽袍大袖,一举一动飘逸灵动,像是随时要羽化成仙乘风归去。
    难道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他才消瘦至此么?
    孟夷光又有些歉疚,他性情如此不懂得转弯,对于寻常人来说再也简单不过的礼数,对于他来说就是难上加难。
    她略一斟酌,开口问道:“你生病了么?”
    裴临川上前两步,觉得不妥又退了回去,脸上带着恍惚的笑意,说道:“没有。”
    孟夷光一颗心才落到一半,只听他又说道:“就是吐了几口血。”
    这下唬了她一大跳,忙上去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这个祖宗,吐血了还没有病么?
    她急急吩咐道:“阿愚快去请大夫,你还出来做什么,快快回屋躺着去。”
    “不用,我已自己号过脉,无妨。”裴临川眼睛溢满笑意,低声道:“今日太后生辰,我也进宫去给她贺寿,想去学一些你们俗人的礼数,好知晓如何不惹怒你。”
    俗人孟夷光:“......”
    她默然半晌,放弃了劝说,上了马车进宫。
    赵老夫人带着周氏于氏也进了宫,崔氏因孟季年没有出仕没有品级留在府里,孟夷光没有见到她颇有些遗憾。
    只是她想到孟季年那德性,他没当官也是好事,否则他做官一日,阿娘就得替他操心一日。
    太后寝殿的大殿里,依着品级坐满了人,她高高端坐在上,一身朱红色朝服,头上戴着百鸟朝凤珠冠,脸庞黝黑苍老,布满皱纹,想是年轻时很吃了一些苦。
    孟夷光只飞快瞄了一眼,见皇后冷着脸目光不善,忙垂下眼帘跟在在赵老夫人身后,前去行礼问安。
    “这就是阿川媳妇?抬起头来我仔细瞧瞧。”太后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孟夷光愣了一下才明白阿川媳妇是指自己,她忙微微抬头,任由太后打量。
    半晌后太后方道:“唔,还行,下去吧。”
    孟夷光施礼后正要退下,皇后却笑着插话道:“依着阿川的相貌,能配得上她的,只怕全大梁也难寻出来,是皇上看不过眼,只得赐了婚。”
    太后只淡淡撇了她一眼,端坐着不搭理她。
    皇后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神情威严,冷眼打量着孟夷光,说道:“成亲已有一些时日,怎么还未见喜信?”
    孟夷光视线掠过徐三娘,她眼神怨毒,正恨恨的盯着自己,除了她之外,站在太后身边一个娇俏的小娘子,眼神更是冰冷,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
    想到裴临川说自己也得罪过太后,怕也是因为他的亲事,能跟在太后身边的小娘子,定是她的娘家李国公家人。
    她心里暗自叹息,低头羞涩一笑,恭敬答道:“回皇后娘娘,是夫君喜静,不愿意府里再添人,说此生守着我一人已足矣。”
    赵老夫人也笑道:“世人都说国师冷清,不理会俗世规矩,我瞧着也是,这高人总有些怪癖,他不愿意生孩子,做妻子的总得夫唱妇随,以夫君为重。”
    皇后最喜将夫唱妇随提到嘴边,此时闻言她脸色难看至极,可她就算再蠢,也知赵老夫人可不是她能随便训斥之人,只得忍气吞声胡乱圆了圆。
    “总得规劝着些,这妇人哪能不生孩子。罢了罢了,今日是太后娘娘寿辰,不宜多说这些丧气之事,你们下去吧。”
    孟夷光与赵老夫人她们施礼后退下,在一旁的位置上坐下来,继续等着命妇上前贺寿。
    皇帝的正乾殿内,大开宴席,官员们觥筹交错,吃喝正欢。
    徐侯爷最喜吃酒,酒量却不甚好,与几个武将连拼了几杯,已经吃得满脸通红,他手里捧着酒杯不肯放下,四处找人敬酒。
    他晃了一圈,小眼睛突然一亮,摇摇晃晃走到裴临川面前,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他:“这不是我们的国师大人嘛,哎哟你怎么来了?”
    裴临川正认真吃着面前碟子里的蜜汁嫩藕,他眼皮都不抬,只抬起手捂住了鼻子。
    “呃。”徐侯爷打了个长长的酒嗝,嘴里浑浊的气息喷出来,裴临川放下了筷子,一直手捏住鼻子一只手抬起袖子挡住了脸。
    “你怎么瘦成这般模样,难道孟家女儿没能伺候好你?”徐侯爷双手趴到他案几上,哈哈大笑,“这女人呐,中看不中用,既不能生孩子,又能伺候好夫君,也是白瞎。”
    裴临川缓缓放下了手,他神色冰冷,长腿蓦地伸出去,得意笑着转身离去的徐侯爷,脚下一绊,“哎哟”一声,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吃屎。
    坐在裴临川旁边的老神仙,被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瞧,急得忙站起来,却不小心腿碰到了案几,晃动之中杯杯盏盏连同酒菜,将趴在他们面前的徐侯爷,砸了个满头满脸。
    “哎哟,徐侯爷真是对不住,我年纪大了手脚不灵活,你可还好?”老神仙扎着手转圈,看着孟伯年忙对他一指:“老大快去将侯爷扶起来,哎哟这怎么得了。”
    孟伯年早已站了起来,听后忙冲过去,用力去扶徐侯爷,只是扶到一半双手一松,又将他重重摔回了地上。
    “侯爷太重,我一人扶不起来,快来人搭一把手。”
    孟伯年急得头上直冒汗,站起来团团打转,脚又不小心踩在了徐侯爷的手上,痛得他惨叫一声,吓得他忙后退,脚下踩到汤汁一滑,手忙脚乱中,又踩到了他另一只手上。
    在徐侯爷一声声的惨叫声中,大殿内的众人才回过神,内侍呼啦啦奔上前,齐齐施力,总算将浑身挂着汤汤水水的徐侯爷扶了下去。
    老神仙趁着混乱,偷偷对裴临川笑道:“做得不错,当为我孟家女婿。”
    裴临川面不改色,平静的道:“他说小九没伺候好我,下次我见到了还绊他。”
    第19章 求表扬
    听了冗长的祝词,吃了一餐食不知味油腻的饭,太后的寿宴总算结束。
    孟夷光与赵老夫人她们都累得够呛,依次出去到宫门口,老神仙特意等在那里,见到她笑着说道:“小九来坐我们的车,我送你回去。”
    孟夷光猜想定是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她上了老神仙的车,赵老夫人先低声说了皇后的刁难。
    老神仙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道:“徐家上下满门蠢货,沾了徐家的血,也简直蠢得发臭,就知道生孩子,殊不知生出一堆灾难来,跟蝗虫样危害庄稼。”
    孟夷光抬头看向老神仙,目光中充满不解,难道太子哪里出了差错?
    老神仙笑眯眯的,抚须道:“小九,你又猜到了?”
    孟夷光抿着嘴笑,“猜到一些,就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神仙神秘一笑,“这些事太臭,你也就别听了,没得污了你的耳朵。”
    接着他又眉飞色舞讲了大殿发生的事,在说到裴临川伸脚绊徐侯爷时,几乎拍掌叫好。
    赵老夫人笑骂道:“你收着些,隔墙有耳,别跟个猴儿一样,把马车掀翻了。”
    孟夷光听后只觉得无语至极,裴临川不是进宫学世情规矩么?他这样明目张胆出脚绊人,难保有人看见。
    再加上老神仙与孟伯年一唱一和,这么明显的事,聪明人那么多,尤其是皇帝,他难道会不清楚?
    “哼,姓徐的太过嚣张,朝中跟他几个要好的,都是一群蠢货。蠢货多了,加起来也让人挺心烦,皇上虽说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也不会纵着他。”
    老神仙大拇指往上一指,“上面可还有尊大神,要是徐家嚣张了,李家该当如何,是不是也要跟着嚣张?
    两家打擂台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忘了,李家还有个李淑妃,她的儿子才十多岁。”
    太子已成年,皇帝也正当壮年,子强父不弱,这对于太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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