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懂
梁恩泽示意牢子打开了牢门,他扶着铁门,直接进去了。
小牢子是个机灵的,看这样子,还有些仁义,临走的时候东张西望,之后小声提醒他:“梁公子,我帮你去看着点人,记住了,你只能见半个时辰,要不你可能吃不了兜着走。”
梁恩泽冲他点点头,目送他蹑手蹑脚地走远了,之后转身,好似有些脚不沾地地走到了孝严身边,蹲了下来,轻轻和孝严说话:“孝严,我们好久没见了。”
孝严进来感官非常迟钝,反正身边妖风血雨,他也分不清声音全是从哪里来的。好似终于听到了动静,抬起了头,只见他双眼凹陷无神,鼻梁上有一块伤,脸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上横七竖八,全是干裂开的口子。
孝严笑了笑不说话,唇上的血口子干裂流血了。
梁恩泽伸手触了触他的脸颊,好好的又弄这么一身伤。再想到孝严曾经阳光痞气的样子,当时肯定很疼:“我是恩泽,孝严,你这几天喝水了吗?我来看你了。”
孝严稍微躲了躲:“恩泽?这几天,你来过好多次了。”
前些天乍一看恩泽岳九孝廉他们,他也很惊喜,可是每当他想好好说几句话的时候,昔日的梁恩泽和岳九就变成了阴魂不散的厉鬼,变成抽鞭子的狱卒,变成陛下和白凤山道士嘲弄折磨他,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响起:
“岳铮,岳孝严,把你知道那些东西吐出来吧,旷世珍宝怎么可能断送在你手中?你跑不掉的。”
是的,冒犯了皇家天威,有可能影响了陛下能成仙得道多活几百年的寿命,他跑不掉的。
梁恩泽觉得和孝严见到岳孝廉的场景有些像,孝严眼前应该全是幻觉,梁恩泽笑了:“我和他们不一样,你忘了,你说我是你百合花一样的男人。”
孝严无神的眼睛转了一下,旋即摇摇头:“你们骗我,这全是梦,无论是噩梦美梦,梦醒了就好了。”梦醒了也许就不在狱中了。
梁恩泽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在孝严瞳孔深处,竟然看到了那么多的倒影,魑魅魍魉横行,恶毒小鬼交错,青面獠牙者,貌美如花者,全在瞳孔里的千山万水之中。
——而千山万水的尽头,有一个梁恩泽。
他细细的看,发现除了他扶着孝严,轻声细语的和孝严说话之外,孝严的前后左右还有其他人,比如——好像正在落泪的岳九,以及龙虎精神的岳夫人,全在冲着孝严殷勤热络地挥手,仿佛在声声召唤他:“往这来啊,来啊,往这里走。”
此种情况下,让孝严如何能相信他是真实的梁恩泽呢?
他捏了捏孝严的肩膀,锁骨已经高高的支起来了:“孝严,你记不记得,我说有些事上,要少说话,多出力,欺负了你,把你都弄伤了,你一直想报仇来着,后来和我提了多次?”
孝严短暂的沉浸在回忆中:“我觉得现在也好,我心中想什么,眼前就会出现什么,我有些思念恩泽了,之后你就来了。”
梁恩泽心下一惊,难道周围的全和孝严的心魔相同,只要孝严心中所知所思所想,这几天就已经借着幻觉表现出来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梁恩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神识深陷的场景,他又试探了一句:“孝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一对小猴子翡翠戒指,我带来了,你戴一下试试?”
孝严分不清真实和幻觉,不过有人给他戴戒指,短暂的沉醉一下也好,他伸出血迹斑斑的长爪,这手昔日拿过判官笔,也握过杀鬼刀,而今手指头已经受伤,戴上戒指是不可能了,他将晶莹剔透的小猴子戒指托在了掌心里:“你是不是还要说,戴上就跑不掉了?”
鬼由心生,孝严想什么,身边的小鬼就变成什么,他可能前一分钟还处在一片温情记忆中,后一分钟,就已经被突然变脸的魑魅魍魉捅了一刀了。
梁恩泽心思急转,他耳畔听着地牢里滴滴答答的滴水声,仿若能听到时间的流逝,伸手把食盒拿了过来:“孝严,你太皮了,在京郊住了没多久,河里近水而居的野鱼泥鳅,被你糟蹋的差不多了,岳九做的,你尝尝是不是喜欢的味道?”
也许除了亲眼看见和亲耳听见,亲口尝到会不会有不同的感悟?
孝严摇了摇头,轻轻地把小猴子戒指还回到了梁恩泽的手中,推了推他和恩泽前一阵经常食用的野趣:“我不需要吃东西,我也根本不饿。”
梁恩泽实在情难自抑,舒手臂把孝严搂在了怀里,数天不见,小疯子瘦了好多,以前是精壮的小身材,现在变成了排骨精,他心下千回百转,一定要把孝严叫醒,否则再熬几天,不等陛下痛下杀手,人就自己被折磨的油尽灯枯了。
梁恩泽就伏在孝严的耳边说话:“孝严,你还记得曾经夸奖过我表里如一的话吗?”
纵使回忆和幻觉是毒药,孝严也想饮鸩止渴,享受片刻也是幸福的:“我泽光风霁月,君子如玉。”
梁恩泽的气息已经吹在了他的脖子上:“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孝严将下巴僵硬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没出事的时候,他们二人在民宿中经常如此,他双眼含雾,就算是假的,哪怕一会被捅几刀,换片刻好梦正酣也行啊。
梁恩泽声音极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我有私心,好重的私心,孝严,是没有和你讲过的。”
孝严一愣,旋即低语:“你认识我以前发生的事情,你当然不可能全和我讲。”
梁恩泽咬了咬下唇:“孝严,你还记得我们在白凤山,我说在白凤山,我看到了那个算命中年妇女的家底,生气的放过一把火了吗?”
中年妇女?白凤山道士曾经易容打扮成中年妇女,给孝严摸过骨算过命。
他长出了一口气:“我觉得中年妇女祸害天下年轻男人,太坏了,觉得她那些勾搭人的媚术会贻害万年,本想烧掉,…可是我…”
“我在他们后院乱逛的过程中,竟然发现媚术中,有能得尝心愿的办法,我当时就想到了四处飘荡的小种马,那小种马我从小看着它长大的,不能让它变成流浪的种马,想让它回到我家的马厩里,哪管外形不完全一样,只要还认识主人,也是好的啊,我后来…把其中一部分偷偷留下了,就说烧了,你并未有过任何怀疑。”
他骤然感觉到孝严的心跳快了几拍,脊背更僵了,艰难的在嘴角扯了一个笑,没有说话。
梁恩泽当时看到了那些原始秘术,天人交战了良久,他火折子都已经打着了,可是自家的弟弟身影在眼前晃过,那般凄惨,后来就算是站在他面前,他也看不到了,何等心痛折磨?
世界上,最不能直视,可能只有两样,一样是太阳,另一样是人心。
梁恩泽当了一辈子的好孩子,却在此种大是大非面前,起了这么大的私心,他趁着无人关注他,放了一把火将一些藏书烧了,却把含有起死回生、如何本体还魂以及借尸还魂的孤本留了下来。
当时的孝严其实也有些起了私心,如果是别人说烧了,他必然不信,可说此话的人是梁恩泽,他对梁恩泽的人品深信不疑,还自我谴责了一番,觉得还是修行的不到家。
——这是真的吗?
梁恩泽抱住孝严,半个时辰就快过去了,他轻声低语,在丛中上加重了一下:“孝严,你还记得吗?我们在白凤山的日子,我们在花丛中践踏花草,你说花儿朵儿的是大自然的灵气,在冲我们笑,说笑得好看。”
“你还记得吗?你说你小时候用书打扁了家里库房银子变得精灵,我问你是否可惜,你说…”
梁恩泽声音平静,就像是情人间说情话一样:“你说,你才不信一时的精灵,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最喜欢也最相信门口的招财猫了。”
他抚上怀中孝严的脊梁,瘦了好多,身上有些伤口处理的不及时,血还在向外渗,他感受到手下那个人浑身滚烫,是感染引起的发烧;手上沾染上一片血红:
“孝严,晚上的时候,招财猫就裹在花丛中上门了,你别要怕,生和死,一线之间罢了,你和曾经的小种马一样,总归会回到自家的马厩里。”
梁恩泽轻吻他耳朵一下:“每日清晨,你都让我唤醒你,孝严,无论你睡的多沉,我都能唤醒你,你信我,记住了吗?”
觉得怀里的人肌肉放松了下来,梁恩泽感受到肩膀上濡湿了一片,之后看到孝严的大眼睛里渡了一层水膜,带着鼻音地说了一句:“恩泽,我刚才看到,你耳朵后边有一个小洞。”
上苍造人,确实有些人与众不同,比如梁恩泽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耳后就长了一个小小的洞,小时候给大夫看过,说是无大碍,不过是一个耳瘘,平时要多加注意,以防感染。梁恩泽后来游泳,还真的红肿发炎过一次:“我有独一无二的耳管,我是独一无二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