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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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被洛冰河不管不顾地压在摘星楼软塌上一番云雨后,沈清秋便再没踏上摘星楼。
    洛冰河得知此事,只以为师尊不堪受辱,故而不欲再踏足摘星楼一步。魔尊心中懊悔,只得每日小意温柔讨好沈清秋。
    然而洛冰河却不知道,沈清秋不愿再踏足摘星楼,“不堪受辱”只是缘由之一。
    其二却是沈清秋自知身体开始衰败。沈清秋不得生路,便满心扭曲地想要报复于洛冰河,乃掩藏着咯血之事。
    他担心,若是离开寝殿,便无法掩盖其咯血之事。因而乃有一直坐守幽冥殿不出。
    洛冰河奉养沈清秋不吝财宝,衣服、配珩、法衣、法器,满当当地装了数个乾坤袋。
    故而,一月多来,沈清秋每天烧几条染血的帕子、溅上血污的衣袍,竟是无人察觉。
    熏炉里散发着水沉香的香气,伴随着刚刚燃尽的丝帕的焦糊味道。
    沈清秋身体越发不好,四肢逐渐无力。扶着案桌拖动脚步的沈清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脱力往地上摔去。
    一双带着紫黑指甲的冰凉鬼手恰恰扶着将要摔倒的沈清秋,并把他搂进怀里。
    待眩晕感过去,沈清秋才抬睑看向那个跟他长着同一张脸,却鬼气森森的贵客和恩人。
    只听得四处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一团团漆黑的蛊虫、尸蟞堆堆叠叠的垒在一起,化作一张小榻摆在殿中。
    鬼玖搂着沈清秋坐在小榻上。
    “岳七业已复生,你该随我走了。”
    “好。”沈清秋取出摇铃摇晃了几下。
    如意内侍业已长成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听得铃声,急忙步入正殿之内。
    “去替我请魔尊过来一趟吧。”
    魔尊听得一鬼气森森之“人”出现幽冥殿内,只觉一阵气血攻心。洛冰河不敢稍待,立马划开虚空便步进幽冥殿。
    彼时鬼玖正蹙眉捏着沈清秋的手,交代他一应养魂之事。
    洛冰河见鬼玖、沈清秋双双落座虫榻之上,心中不祥预感越发明显,脸上的血色退尽,再不见往日睥睨矜傲的帝王风华。精致隽秀的脸上泛出绝望的哀愁,倒显出伶仃文人的寂寞风骨来。
    “我要跟沈先生离开。”沈清秋抬起那双重燃生意的眸子看了脸色死白的洛冰河一眼,道。
    洛冰河被沈清秋这句“离开”打得身形晃动,细细颤抖,更显出那伶仃孤苦的意味来。
    堂堂魔尊一下子失去了全部傲气心力,红着眼眶,摇摇晃晃得挪到沈清秋脚边,直直地跪倒下去,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跪在沈清秋榻边的洛冰河赤红眼眶,颤抖着双手轻轻捏住沈清秋青白的指尖,声如蚊蚋地喃喃道:“不要……别走……不要丢下我……我知道错了……”
    坐在一旁的鬼玖蹙起剑眉,冷冷清清地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若爱惜于他,不想他魂飞魄散,便让他随我去养魂。”
    【这也是我最后给予你知道真相的机会了。你若仍然执迷不悟、冥顽不灵,莫怪我他日偷天换日、瞒天过海。】
    洛冰河被这句“魂飞魄散”打得满目癫狂。
    “不会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我有魅音的引魂花,还有‘拘魂术’1……”
    洛冰河幼年凄苦,便养成那偏执的性子。他怕,他怕极了沈清秋如那风筝一般,只要他一旦松开手中的线,人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论师门情谊,洛冰河不如柳清歌。
    论在沈清秋心中的分量,洛冰河不如岳清源。
    论情分,他们之间仇多于恩。
    一旦放手,沈清秋怎可能再回来?
    沈玖鬼王之身,行踪缥缈,莫说洛冰河不知冥府何在,便是知道了,他亦是难入冥府。
    如此,一旦放手,他与沈清秋,便是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洛冰河如何肯放?如何能放?如何舍得放?
    伤心欲绝的魔尊满目癫狂地轻轻捏紧沈清秋的指尖,他既怕捏得松时,那人便要不见;又怕捏得紧了,害那人多受苦痛。
    沈清秋半垂眼睑看着跪倒在榻前的洛冰河,他眼眶血红,双手颤抖地轻轻捏着自己的指尖,口中呜咽着一句“不要走”。
    素向口蜜腹剑之人,居然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翻来覆去地哀求着“不要走”。
    沈清秋是怨恨洛冰河的。
    自己幼年受尽苦楚,根骨受损。为了结成金丹,沈清秋付出比别人多两倍的辛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日不辍。
    然而,沈清秋付出全部心力得来的修为,却让洛冰河轻轻巧巧的构陷污蔑毁了。
    怎能不恨?
    然而只要活着,便总有希望。
    不到玉石俱焚之时,沈清秋怎舍得拿自己性命去报复他人。
    沈玖已经第三次把活路摆在自己眼前,合该珍惜把握才是。
    沈清秋看到洛冰河盈满双目的凄苦,想起自己亦是漂泊人间,难免物伤其类,勾动那股伤怀,对洛冰河起了一丝怜惜。
    沈清秋满怀怨恨的时候,想过不少恶毒之语:
    “小畜生,你连个替身都留不住,你觉得你能留住沈垣?别痴心妄想了。你连我这样的人渣都留不住,更别说你那个温柔浅笑的水中月了。”
    “杂种,你也就玩儿个替身的本事了。你以为沈垣真会看上你?”
    然而,这一刻,沈清秋心软了。沈清秋心底嗤笑一声:自己总是不合时宜的心软,一如当年戮尽秋府男丁,却不愿伤妇孺小孩一般。
    他知道,自己随鬼玖离开,对洛冰河而言,反而是最好的。
    那样,洛冰河便不用直面和感受“连个赝品都留不住”的无力和悲哀。
    对洛冰河而言,只需继续恨着人渣沈清秋,他便能好好的恣意风流下去,一如五年之前。
    沈清秋缓慢,又坚定地把指尖从洛冰河颤抖的手中抽出,决绝地转过头去,抬手握上鬼玖冰凉的鬼手。
    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洛冰河一眼。
    鬼玖咧开嘴角笑了一下,便牵着沈清秋缥缈离坐而起。
    一人一鬼虚缈着身形,眼看便要消失,却听到跪在身后的洛冰河声如蚊蚋地喃喃重复道:“不要走,不要丢下我。我会杀了岳清源的,我真的会再杀了他的。”
    握住鬼手的青白指尖轻微地抖了一下,然后便慢慢松开了指尖。
    鬼玖见沈清秋又犹豫不决,心里叹了口气,想道:【反正我已经把后路铺好。洛冰河自己不珍惜知道真相的机会,日后便只能怪他自己。】
    沈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沈清秋叹了口气,然后道:“沈清秋的露华芝之身已经开始衰败,你这样强留他,是要害他魂飞魄散。”说罢,亦不管洛冰河骤变的脸色,便化作黑烟消散了。
    洛冰河既惊喜于沈清秋真的留下,又惊骇鬼玖的话,遂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把沈清秋搂进怀里,语无伦次地呜呜咽咽地一边道歉一边威胁。
    “不要走,我知道错了,对不起,不要走……”
    “我会杀了岳清源的,我还会杀了柳清歌的……”
    缓了一盏茶有余,洛冰河惊醒过来,又慌忙着人去请老医正。
    心魔剑趁洛冰河心神大乱之际,偷偷划开虚空,截下鬼玖的脚步。
    “沈先生好手段,心魔甘拜下风。”心魔剑嬉皮笑脸地化出人形虚影,装模作样地作揖道。
    鬼玖嗤笑一声,“废话真多。”
    心魔挑了挑眉,收起那嬉皮笑脸的假脸,正色道:“我替先生隐瞒洛冰河【沈清秋心脏被种‘魂引’一事】,不知如此小惠,可堪沈先生出手?”
    鬼玖嗤笑一声,“既是小恩小惠,自是不值我出手的。不过,既然心魔阁下投我以木瓜,我亦当报君以琼琚。沈某便以一幅题字‘曾与蒿藜同雨露,终随松柏到冰霜’的、魔尊亲手为沈垣所绘丹青作报,不知,足,还是不足?”
    心魔剑被鬼玖说破心思,遂眯起双眼打量这位幽冥鬼王。
    “心魔,你与世家欲杀洛冰河之事,我不过问。我欲救沈清秋之事,你最好也不要插手。你修你的极欲魔道,我修我的因果轮回道。道不同,不相与谋。”说罢,鬼体便化作无数尸蟞、蛊虫,窸窸窣窣地爬进鬼蜮,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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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读心》062章。原文:【连魅音夫人的引魂花,现在也已是常备着。更有甚者,诸如拘魂术那等鬼蜮阴阳术,魔尊亦开始研习。百鬼夜行那夜,得见沈清秋魂魄受损,洛冰河如何敢掉以轻心?】
    这章有很多东西不能写得太直白,可能有的小姐姐不明白什么意思。我解释一下(这个解释让我觉得我没有把文章写好)
    鬼玖行为的动机:
    鬼玖这次出现,其实有两个动机。
    如果洛冰河愿意放沈清秋走,那么皆大欢喜:洛冰河知道沈清秋在鬼玖手上,鬼玖也不必遮遮掩掩地替沈清秋养魂。
    若是洛冰河依旧冥顽不灵地不放沈清秋,那么,鬼玖便会利用借柳巨巨之手种下的“魂引”招魂、聚魂。
    question:既然鬼玖都种了“魂引”,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地来洛冰河面前秀存在感?
    answer:并不是鬼玖真心想给洛冰河一个机会,只是鬼玖想要伪造证据。
    如果沈清秋“魂飞魄散”的话,按鬼玖一贯的表现,必然是要事前阻止此事or事后动怒削猪蹄一顿的。
    鬼玖现在就是把自己种了“魂引”的先手隐藏起来,免得猪蹄以后找自己麻烦。
    再说心魔,心魔和世家都想杀洛冰河,必然是会多拉些同盟的。本来,鬼玖与他们有共同敌人——洛冰河,这事按道理说是该成的。
    问题就出在一剑一鬼“道”不同上。
    心魔剑修的是“极欲魔道”,以怨魂供养自己修为。洛冰河现在为情爱所累,拖累了心魔的修为,所以心魔想要噬主。
    然而鬼玖修的却是“因果轮回道”,他注重的是因果业报的轮回。过去洛冰河再次斩下沈清秋左臂的时候,鬼玖便含怒出手,若不是鬼柳及时制止,鬼玖的“道”便有瑕疵。所以,这才是鬼玖一直没有出手动洛冰河的原因。
    接着说九哥。九哥和柳巨巨本质上都是很温柔的人。不过,九哥由于童年的不幸,他表达“温柔”的方式,往往是给予别人仇恨。绝地谷时,他宁愿洛冰河以恨意驱使着活下去离开绝地谷,然后报复自己。
    秋海棠状告九哥的时候,九哥亦没有说出杀人的原委。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九哥觉得那段日子是他的耻辱,另一方面,其实是因为九哥的温柔。
    他说不出鼓励别人坚强活下去的话,便会让那人恨自己。
    爱和恨,都能让人坚强。
    所以,九哥现在又双叒叕对猪蹄心软了,他坚决地要离开猪蹄,让猪蹄重新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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