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老安人自己住在稻院,二房住在杏子房,三房住在菽子院,给大房留的是黍黍院,其余几个院子都锁着呢。如今老安人寻思,随便寻个空屋先将孙女安置了。
    殅娘子一听就急了,那麦院又宽敞又亮堂,一水的大瓦房,后头还有几株桃子树,她早就看中了,留给自家大儿子明宣礼留着娶亲呢。
    想起她收拾好的大好宅子,上好的桐油将那屋内木梁漆得油光锃亮,又请了据说是师承宫廷画院的画师用朱砂、赭石、雄黄、石青、石墨等诸物在槅扇并檐下画了喜鹊登梅、五子登科等吉祥图案,光是描金的金粉都用了快二两,她哪里舍得吆!
    殅娘子脑子转了几转,方一脸委委屈屈;“阿家1,麦院大师算了是三元及第独占鳌头的好风水哩,留着给个女娃家莫不是白瞎?”
    明老安人瞪了儿媳妇一眼:“我如今是说不住你了?”她眼神发狠,叫殅娘子心里一哆嗦,老安人虽然近些年修身养性要学官家老太太们端方正和的款儿,可她嫁过来早,还记得当年老安人拿着一柄砍骨刀满巷子追赶欠债人的雄姿,哪里还敢造次?当下就应了个喏,委委屈屈告辞自去料理麦院。
    月奴这才款款纳了个福礼:“谢婆婆2。”
    她一脸恭敬,明老安人很是不习惯,浑身别扭的慌,想往椅子上坐,月奴忙上前搀扶一把。
    这一扶勾起了吃软不吃硬的老安人无限伤心。
    别个都羡慕她有福气,生了三个儿子,可临老才知道没个姑娘在身边贴心着实不便,大儿媳妇金尊玉贵是个指望不上的,三儿媳妇挖钱扣私房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要说吃穿住行是不缺,可压根儿没人在细处关怀过她。
    这一扶,倒让她心里发酸,她想了想,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枚金钗递给月奴别别扭扭递过去:“收着罢,第一次见孙女哩,比不过你宫里的曾外婆婆,总也是我一片心意。”
    前世里她初次见到月奴给的见面礼也是这只金钗。
    当时月奴还嫌老安人又土又抠门。
    直到如今活了两世,月奴方明白这礼物对与穷了大辈子、将金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安人有多重。
    她开开心心收下,郑重藏在袖子里,还笑眯眯说:“婆婆送的自然是好的,我好好儿收着。”
    这嘴啊,还真跟抹了蜜一样甜。明老安人撇撇嘴:“是好。可千万收好哩。”
    作者有话要说:  明老安人的行为不知道会不会被大家接受。
    农村里的老奶奶,有的真的很珍惜肥料。还会抢,还会为了这个打架。
    备注1阿家:同君姑,都是指婆婆,丈夫的母亲。只不过阿家更口语些。
    2婆婆:宋朝称呼奶奶。
    今天做了自制减肥沙拉。
    芦笋、肥牛片、樱桃萝卜、魔芋(造成食用淀粉的错觉)、紫甘蓝,切丝焯水(其实可以生吃蔬菜,不过汤圆不喜欢吃生的),加点盐和五香粉(其实可以放沙拉酱不过汤圆觉得那个会胖),然后就可以快乐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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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夜雨剪春韭
    想想那赤金的大钗子又有些心疼,明老安人附嘴在月奴耳边小声说:“你可千万收好哩。”她朝着三房住的菽子院努努嘴,“呶,那院儿里住着的可是个针尖也要削点铁的人物,挤虮子的血都要舔,当心被摸了去,我可再没第二根金钗子与你。”
    原来祖母这么有趣,月奴笑眯眯,大声道:“哎!知道了婆婆。”
    这么一个招人疼的小娘子守在她跟前,一口一个婆婆,让老安人心里,多年来几个孙子在跟前打晃,此刻心里倒如注了活泉一般,她站起来,又坐下,欢喜的不知道做什么。眼光扫见院角的杏树,登时有了主意:“我打杏子给我妮儿吃。”
    一直寸步不离跟着月奴的春兰忍不住要上前阻拦,她可没忘了老安人那捧着一把杏的手适才才刚掬完一泡牛粪。
    月奴笑一笑,冲她轻微摆摆手。
    前世她随着父亲和石姨娘住在郡主府,听石姨娘处处挑拨,对老安人向来敬而远之。只不过年节见一次罢了。老安人在初次见面时送过她一枚金钗子,又在她嫁人时给她添箱了二十亩汴京京郊的旱田。要等到她成年之后才能明白当初老安人待自己有多好。
    前世母亲进不了奉先皇陵,明氏族里又说惨死的人进不了祖坟,明老安人拐杖一敲地,拗住了非要安葬在明家祖坟。最终也没拧得过明家,还是将母亲葬在了奉先皇陵附近一块墓地。
    后来出嫁后有一年清明,月奴想着哥哥去了边关无人祭拜母亲,便自己偷偷从杜家溜出来去祭奠,没想到到了母亲坟头,倒遇见明老安人正摆了酒肉香烛祭拜母亲。
    要知道母亲身前不敬翁姑的名声早就传的四处都是,刚嫁进去就以两人不和为由长久住在郡主府,一年到头都不来拜见一次老安人。要知道奉先皇陵离汴京城里可有二十里路,老安人那般年纪了还要奔波往来,也是很费了一番心思。
    自那以后月奴就对老安人很是敬重。
    她让春兰在地上铺了粗布被单盛接,又扶着老安人用长棍一下一下在杏树茂叶盛枝处击打,橘黄色的夏杏就咕噜咕噜掉落下来。
    春兰出身平民人家,看见了杏子,忘记了适才的别扭,高兴的欢呼。
    月奴让秋兰去洗一盆,等端上来她又亲手递给老安人:“婆婆,您瞧瞧如何?”
    老安人用手掰开软绵的杏肉,露出里面的果核,她将杏肉喂进嘴里,又将果核珍而重之晒在西厢房前的青石板上:“妮儿,杏核吃完留着,卖给药铺赚些针线钱呢。”
    月奴脆生生应一句:“哎!”也跟着老安人一样掰开杏肉,将果核晒在旁边,一大一小两个果核并排晾在青石板旁,祖孙两个相视一笑。
    等晌午的时候三房就收到了一盘黄杏,送来的小丫鬟毕恭毕敬道:“是老安人打的杏,说给孙儿们尝尝鲜。”
    殅娘子没好气的挥挥手:“知道了。”
    等那小丫鬟刚一走,殅娘子翻着白眼跟田婆子嘀咕:“瞧见了没?这才刚到,就心偏到了北邙山。宣礼和宣兴哥俩惦记了那黄杏多少天?老婆子非说要挑出去卖钱!怎的今儿个那房来,就巴巴儿都打了?”
    田婆子忙赔笑道:“娘子息怒,老太太身边都是孙子,这是难得来个姐儿,才看个新鲜。”
    殅娘子没好气:“哼!什么难得来个姐儿,月娥不算姐儿么?”她又想起自家女儿明月娥素来不喜伺候老安人,总说老安人跟前有股子难闻味道,就是逢年过节的请安也都避之不及,哪里算是讨老安人喜欢?便索性闭口不言。
    田婆子不愧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当下就道:“娘子,大房的人来,住哪儿呢?”
    说起这个殅娘子一阵头疼:“那个秀才还没消停,三娘子的铺盖又在麦子院摊开了,还能怎么办?”
    田婆子就笑着献上计策:“哪有女儿家跟父亲姨娘住一个院的?黍黍院其他都好,就是只有个大院子,这么一来倒好,让三娘子一个人住在麦子院,大老爷跟她的姨娘住在黍黍院。”
    明家的院子一开始都只有正屋厢房,随着有了孩子才慢慢砌墙垒出侧院跨院,从前大老爷没住过,是以黍黍院院子里没有分隔。
    殅娘子一听,这主意好啊。一个姑娘家住在麦子院,再怎么糟蹋还能糟蹋到哪里去?总比一大家子都嚯嚯那里好吧?不过她又有些迟疑:“让做儿女的住的比老子娘舒服,这个不规矩吧?”
    石婆子见殅娘子意动,又在旁边煽风点火:“您瞧啊,那个姨娘最大的依仗也不过是大老爷,可三娘子的后头站着郡主和太皇太后,您说谁厉害?回头三娘子得了你的好,等二郎迎娶新妇时她还能不给新嫂嫂送些添妆?那宫里内造的首饰随便出来一件,可不是您孙儿的传家宝?”
    殅娘子越想越对,屁股下就跟有火炭一样坐也坐不住,索性赶紧起身,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上麦子院看看还有什么可给外甥女添置的。
    而月奴正陪着老安人浇菜,她一点一点跟老安人辨认菜畦,孙女儿有心要学,老安人也有些后继有人的意思,便一板一眼教给她听:
    “这个是红心萝卜畦,收了萝卜,缨子也不能扔,绿盈盈的萝卜缨子,和红油油的萝卜切片洒盐凉拌,要是家里过红白事,再浇上一勺子猪油,嗳吆,那叫一个美哩!”老安人回味不已,又赶紧叮嘱孙女两句,“寻常可不许放猪油,只能大日子放一些些。”
    月奴忙点头,老安人见她虚心受教,又指着旁边一畦菜:“这个是韭菜畦,春上第一茬韭菜,下过雨后切出来,哎吆吆!刀割的切口一股子香气,鸡笼里摸两个蛋,黄艳艳绿澄澄,就黄米饭能吃两碗!”
    月奴忙回:“前朝的大诗豪杜子美有诗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梁,正是婆婆说的意思哩。”
    自己无意说的话居然能跟文化人挂上钩,明老安人自豪不已。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得下人来报:“外头有个怀了身子的年青娘子在门头哭哩。”
    作者有话要说:
    于10.3号入v,不要买错哈,3074章倒v
    谢谢各位的陪伴,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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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这盛世景象,她立下了宏图壮志:我要在汴京买房!
    第30章 跪求
    明老安人头也没抬:“直恁地晦气。”她拍拍手里的树叶,才又说,“你说这肚子美,转眼就来个大肚子的。”
    月奴忍俊不禁:“是姓杜呢,杜梨的那个杜。”
    老太太站在那里顿了片刻:“杜梨不成,太酸。”
    这都哪跟哪儿。
    可是被她这么一打岔,月奴忽然心绪平和下来,她本来在听到石姨娘进门的那一刻就立刻竖起了全身的刺,绷得紧紧的,但是听完老安人这么说来绕去,倒真的一点也不慌了。
    老安人随手指着院里一个小丫头:“你,过来扶着我,去外头看看。”
    老安人没说让不让月奴跟着,月奴想一想还是跟在后面,看看有什么幺蛾子。
    果然临近大门,就听见有个女声哀哀戚戚的哭声从门外传过来。老安人哼了一声,示意部曲开门。
    月奴站在大门侧后便不肯再往前了,她想好好听一听石姨娘还有什么幺蛾子。
    明老安人老神在在,手下的小丫鬟先跳出去冲锋陷阵:“你这小娘子好没规矩,倒来别人门前号丧!要不是我家老安人仁慈,早打你出去,你休得欺我家善良!”
    月奴在旁边听得暗暗点头,这个小丫鬟是个有章法的,可见老安人虽然生活节俭些,可自有一套□□丫鬟的手段。
    她又从侧面瞄见石姨娘停了哭,堪堪儿直起身子,拿一方素色帕子擦拭着眼泪,一边柔声行礼:“见过老夫人。”
    明老安人皱皱眉:“你是谁?”
    石姨娘脸面一红,她哀哀戚戚道:“我是明家大老爷跟前伺候的,还是第一次拜见您老人家。”
    “哦,原来是个婢女。”明老安人恍然大悟,又问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喜鹊,怎的大老爷搬来了么?”
    叫喜鹊的小丫鬟摇摇头:“可没有呢,说是下午才过来哩。”
    这是将她当作伺候的婢女了,石姨娘脸上一红,忙上前解释:“不是婢女,是他房里的人。”她脸上几近要滴红,却还是强忍着不自在说道。
    明老夫人不置可否的上下打量了石姨娘一眼:“你莫不是跟错人了,我儿素来修身养性,房里没有收着什么人。”
    石姨娘期期艾艾道:“老安人到底离着老爷远,不知道也是有的。”
    月奴渐渐明白了石姨娘的意思,她是想着借助老太太的势好堂而皇之的进明家。也对,妾室要进门,一来是主母承认,一来则是当家老夫人点头。
    如今明殊已经和离,并无原配夫人,又无心纳她,最好的法子便是求到老夫人这里。一旦老夫人点头,便是以后的续弦进门也不好撵走她。
    石姨娘果然打的一手好算盘!
    想通了这关节,月奴就有些担心,万一老安人看在她怀有身孕的面子上将她带进门,只怕她这孩子便能糊弄成堂堂正正的妾生子。因此她紧张的倾听着,等着老安人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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