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学长

    六点半，程雨看看空荡荡的办公室，判断现在走绝不会遇到来接穆影的某人，于是伸伸懒腰，准备下班。
    暮夏的傍晚，闷热中夹杂几缕凉爽的风，带着江岸城市特有的腥湿，比起盛夏时仿佛在蒸笼里蒸桑拿的状况好太多了。
    程雨站在公交站台上等车，偶尔抬手整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林婷婷第一次失恋的时候，把她一头过肩发剪成了齐耳短发，程雨可做不到，她觉得她就算失恋一百次，也不会去剪头发。于是她这头长发最多只是剪发尾去分叉，一天忙碌下来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一辆银灰色保时捷从前方驶来，放缓车速，最终停靠在公交站台旁。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人。
    瘦高的身子，干净的白衬衫，晕染夕阳的金色。
    他背对着光走来，身影挡住了程雨所望的夕阳。
    “你好，程雨学妹，好久不见。”
    江临川。
    程雨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好久不见，学长。”
    望江阁，坐落江岸，视野开阔，坐在窗边便能看到不远处江面船只点起的灯火。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而这里最有名的，是一道名为“江风鱼火”的名菜。听说做出这道菜的厨师曾是清廷御厨，年老后皇帝特别恩典，准许他回乡安享晚年。于是他开了这家名为望江阁的馆子，以一道“江风鱼火”招揽大江南北的食客。而他的弟子，一代代将这座望江阁和这道菜传承下来。
    这当然只是个附会历史的构建性故事，但菜是好吃的，宾客是多的，消费层次是高的。
    如果程雨掏钱请客，这顿饭怕是会花掉她大半个月的工资。
    幸运的是，江临川请客。
    程雨现在还能记得和江临川认识的经过。
    那时，林婷婷是管理学院最受欢迎的女生之一，用寝室长陆小雯的话说，追求她的男生可以排成一个连。文学院大二学长林贤可能便是其中的“连长”。林贤第一次请宿舍几人吃饭，可能为了避免进度太快吓跑林婷婷，叫上了他的硕士学长江临川。其实那时江临川已是c城文学出版社的副主编，他不过是以在职研究生的身份，来c大随便读读。
    “你们好，我是江临川，你们可以叫我老学长。”
    程雨记得江临川把自己调侃得很“老”，其实那时他不过大他们五六岁吧。
    她在心里默默想：“闻说莺啼却惆怅，诗成不见谢临川。”那是王表的诗，诗里的“临川”说的是谢灵运，这个“江临川”，是否就是这两个字？但她没问出口。
    却不想江临川朝她笑笑：“是那两个字。”
    程雨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江临川双眼笑成弯月，那眼睛里仿佛有阳光在波动。但……程雨只觉得心底生起一股寒气。她说不出这种感觉，这个人，彬彬有礼，温暖阳光，一举一动都尽显优雅。
    譬如，他拉开椅子请她们入座，询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有礼貌地向服务生询问细节。面对所有人，他都在微笑。程雨试图在那微笑之下看出点伪装或虚伪，但是没有。
    “程雨学妹，你这么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哦。”
    程雨只是拿起茶杯喝了口：“不好意思，你长得帅所以多看了几眼。”
    几人呆滞。
    江临川最先反应过来，笑意满脸，露出他整齐的白牙：“这样，那真是我的荣幸，你想看多久，都可以。”
    程雨看到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似乎只有欣赏与感激。
    事后，林婷婷几人回宿舍的路上就一直古怪地看程雨，程雨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但她可不会主动说明什么。
    于是，林婷婷忍不住了：“程雨，你是不是看上那个老学长了？”
    蒋玲在旁边插嘴：“我看老学长也喜欢程雨！”
    程雨笑：“我只是比较关注一些不合理的事情。”
    几人不明白。
    程雨没有解释。
    不合理的事情，要么就是她还没有找到合理的原因，要么就是有人不想让她知道原因。
    太不合理了。
    一个彬彬有礼，礼数有加的人，一个想用阳光般的微笑去给旁人温暖的人，会当众和你说那些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轻浮”话语吗？
    后来，江临川便一直以这种不合理的存在方式，不合理地存在于她的故事中，李文疏的故事中，穆影的故事中。那是后话了。
    现在的江临川依旧是那副模样，温暖如光，温润如玉。
    但程雨很明白，这块玉，带着棱角，只要他想，就能割开她最不想割开的秘密。
    手里的茶温了一些，程雨啄了一口。
    “你找我做什么？”
    语气平稳。
    江临川整个人浸在望江阁室内柔和的灯光里，眼睛笑成一道弯月：“我来找你，当然是为了保护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