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男人很懂男人,露丘登希望布可逆觉得女儿真爱他,所以总是让她用星星眼看着布可逆。但他算盘打错了。布可逆是渴望被女人这样凝视,但那个女人不是泡泡小姐。所以,连布可逆对泡泡小姐的死,都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说到底,红月海、布可宗族领导和精英都是民族主义者,政治倾向一直都是追求地方经济最大化,本土利益最大化。他们不像苏释耶那样的民粹党、支持种族融合,并且认为即便是海神族,也有与外族通婚的权利(只是不允许要孩子);他们也不像加斯宗族那样是保守派,支持血统纯净、阶级分工明确。整个红月海乃至布可宗族,民族血性并不强。
    泡泡小姐的牺牲虽是偶然,但也换来了红月海当下的太平。
    时隔八个月,泡泡小姐的尸体被翻来覆去查了八个月,总算可以下葬安息。由于父亲被逮捕,母亲去世,为她操办葬礼的人是她的舅舅一家人。舅舅家对露家深通恶绝,不允许露丘登的任何亲戚来参加葬礼,而且把她葬在了他们的家族陵园。
    在光海,海族死后,尸体会被陈列在水晶棺里,然后一直放在墓园,三百年内尸体保存完好。三百年后允许腐化,水晶棺自动变黑。所以,墓地中有的棺材是亮的,有的暗的,可以判断是否古墓。
    落亚大学的学生出乎意料地冷漠。露薇雅生前人缘不好,死后也没什么人同情她,只有寥寥几个学生来参加她的葬礼。其中就有梵梨、星海、海草学长。
    仪式上,海草学长遇到布可逆,相差两万多岁的两个男人会意点头,便擦身而过,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仪式结束后,海草学长把一束金藻留在泡泡小姐的水晶棺前。
    水晶棺里,彩色的海藻环绕着泡泡小姐的周身,在她的脖子上绽开一朵美丽的花——为了遮掩她的伤口。
    “露薇雅。”
    他轻轻唤了一声,任海浪卷乱了他的黑发和白色的托加。他还如此年轻,和当年初见露薇雅时没什么区别。当年,旋转的水纹中、微光照耀的走廊里,他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已经对他一见倾心。
    尽管她身负“家族使命”、父亲的重托,也依然没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
    但他知道的是,从开始到结束,他都没能顺利忘记她。曾经,他认定她是一个虚荣的女人时,还感觉好受一些。可自从听到了她遗书的内容……
    “她很可怜。她除了是你的女朋友,还是父亲的女儿,弟弟的姐姐。”梵梨游过来,也看了看水晶棺里的女孩子,不由感到万分惋惜。这大概就是“扶弟魔”的最惨形式了吧。
    “我知道。”海草学长双目空洞地说道,“我宁可没听到这样的后续。”
    如果没有后续,他也没什么好怀念她的了。
    而如今他知道,她除了笨和过分善良,什么都没做错。
    泡泡小姐的类群是前鳍吻鮋族,这种基因的原始鱼类是一种极漂亮的热带鱼。在自然光中,它们能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连吃东西都是很隐蔽的,原是和平而快乐的生命。被卷入这样的事件中,在捕猎族和海神族的勾心斗角中,夹杂着父亲极度疯狂的野心,泡泡小姐,最后真像人鱼公主一样牺牲了。
    只不过,这个人鱼公主不是为了爱情,而是爱情的对立面。
    爱情很纯粹,但爱情的对立面却有很多很多。有金钱,有权势,有自尊,有仇恨,有虚假的亲情,有家族荣耀……所以,这世界上真正能一生拥有爱情的人其实并不多。
    “这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被家族和亲情道德绑架,不能得到自由,露薇雅不是唯一。”梵梨无奈地笑了笑,“只希望这些女孩子能多一份勇敢,多一份不害怕失去,勇敢地做自己吧。”
    “真爱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星海没有他们俩那么多无奈和悲伤,情绪很平静,“你会希望对方快乐,给对方自由,让对方选择想要的人生。任何冠名为他好,都是为了一己私欲。可惜很多人并不懂这道理。”
    听他这么说,梵梨下意识看了看星海。他也正在看着自己,眼神还是那么清澈。
    “哈哈,躺在这里的是个傻瓜,她当然不会懂的。”海草学长笑了起来。
    其实他知道,如果她不懂,只会继续傀儡般走着父亲安排的路,不会这么痛苦,只会在无数个夜晚,害怕地、半信半疑问自己一句:“我这么不快乐,是不是因为选错了?”
    但最终她懂了,而且彻底明白了,从她决定依靠父亲的人脉和手腕走上“泡泡小姐”之路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露薇雅了。
    在她的人生末端,只有两个选择:糊涂、奢侈而愚蠢地活着,清醒、孤立而绝望地死去。
    所幸的是,他们所有人都终将会老去,他也终究会老去,而她会永远如此年轻美丽。
    离别前,海草学长看了看墓碑上刻下的字:
    露薇雅
    燃烧时代24638年——24729年,落亚
    “再见,安息。”他含泪笑道。
    翌日清晨,夜迦接到一通苏释耶的来电:“夜迦,我回圣耶迦那了。”
    夜迦睡眠被打断,听到苏释耶的声音,还以为自己依然在做梦,皱了皱眉:“你回圣耶迦那也要给我打个电话?最近我看你跟风暴党撕得挺厉害的,应该没这么闲啊。”
    “下次来圣都时,记得告诉我。”
    “咦,你居然没怼我?”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五六秒,苏释耶第二次忽略了他的问题:“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你觉得我的外表如何?”
    “哈?”
    “你觉得我长得好看么。”
    “……你吃错药了?”夜迦黑人问号脸,“等等,给我打电话的是苏释耶吗?”
    “是我。”
    “那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你不是一直觉得男人好不好看无所谓的吗?”
    等了半天,苏释耶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满意答案,还是在思考。夜迦无奈道:“颜值这个东西根本不需要问吧,看看周围人对你的态度,一下就知道了。”
    “所以,答案是什么?”
    夜迦怀疑苏释耶被人绑架了,现在打电话的是个木头脑袋替身。要么就是他脑部受到了重击,导致现在严重降智。他深吸一口气,又长吐出来:“虽然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但我还是得说,两个大男人聊这个话题,太gay了。我只给你一次答案,请你以后不要再问了——你长得还凑合,虽然比起我还是有差距,但还行。”
    “比起你有差距,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我是光海第一帅,勉强给你个第二。”
    “明白。谢了。”
    电话被挂断了。夜迦看着电光消失的通讯仪,一脸懵。但他也没多想,倒头接着睡。
    七月八日早上八点半,梵梨牵着星海的手,和同学们一起立在落亚大学校门口,静静等候着一艘舰艇到来:它全场165米,宽12米,潜航深度可达550米,拥有全光海最顶尖的发动机、操舵装置技术和最精密的陀螺仪。在这艘超长舰艇里,奥术式潜望镜替代了传统的光学潜望镜,客舱里不仅有大型投影屏、全奥术装置休息室、高精度的显示面板,还有室外活动空间——但仅限捕猎族和部分体能较强的海洋族可以使用。
    它的周身都是银白嵌黄金色,舰身上印着醒目的王冠雄狮和振翅蓝鲸校徽。在校徽旁,有一排古体红色大字——圣耶迦那大学。
    “我的布可宗神啊,这校舰比我家院子还大两三倍吧!”有学生惊叹道。
    舱门打开,一级奥术系的学生们推着、扛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和送行的家人道别。
    当当一把抱住梵梨,哇啦哇啦哭号起来:“呜呜呜呜,梨子,我才和伯恩分手,你就要去圣耶迦那,我活不下去了!!”
    “走了一个伯恩,千万个伯恩站起来。照顾好自己,和新室友搞好关系。我在圣耶迦那等你。”梵梨拍拍她的肩,笑道,“等著名歌唱家当当来进行巡回表演。”
    依依不舍了半天,当当终于放开手,目送梵梨进入校舰。
    梵梨和星海找到空位坐下,结果刚好撞到了琉香。
    琉香白了他们一眼,起身游到其它位置去了。梵梨耸耸肩,大大方方地装行李,结果头不小心碰到了行李架,“嘶”了一声。
    “怎么这么不小心。”星海赶紧揉了揉她的额头,“你坐下,我来吧。”
    “嗯,谢谢你……”
    梵梨刚坐下来,旁边就有男生用力揉另一个男生的头,故作深情地说:“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小亲亲,你坐下,我来吧。”
    另一个男生捏着嗓子说:“哎呀呀,谢谢你,星海海。”
    蓝思冲过来,对着他们各自脑袋来了几锤:“你们有毛病是不是,阴阳怪气的!”
    “追到女神了不起!哼!”
    男生们灰溜溜地逃了。
    梵梨笑得眼睛都快没了,拉着星海手,让他在身边坐下来:“我们就要去新的城市啦!”
    星海把一个留有气孔的球状透明鱼缸拿出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她也要搬家了。”
    “小葵花!”梵梨靠近看了看,薄荷图案的龙虾在里面生龙活虎地剪一堆海藻,“她居然长这么大了……你居然一直养着!”
    “没办法,没良心的妈妈不管她,爸爸得尽心尽力才可以。”
    “什么爸爸妈妈……”梵梨觉得脸有些发热,但心里像被甜甜的蜜灌满了一样。她搂着星海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来日方长,以后我会和你一起养她的。”
    “嗯。”星海吻了吻她的额头。
    因为前一天兴奋过头,梵梨一整夜未眠。到早上时,她索性不睡觉了,熬到了校舰来。现在总算放松了,她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星海打开一本名为《圣耶迦那》的旅游书籍。扉页印着临冬海著名诗人朗宁写的一首诗:
    四亿三千万年前的记忆啊,
    地核魔与熔岩军丢盔卸甲。
    跨越了光明之海四个时代,
    犹记纵横海之霸者裂口鲨。
    海之女神的精神化作星辰,
    原始文明孕育了首座圣城,
    她朗诵着光海的宏伟诗篇,
    由琉璃军团意识守护城门。
    这是海之一族的圣都,
    美酒都注满了奥术的甘露,
    海族拨弄着历史的琴弦,
    天才的真理拨开重重迷雾。
    曾经七宗神诞生伴随着赤红之光,
    翌日又流淌回正常。
    宗神诞生结束的极乐世界,
    今有大神使的祈祷,独裁官的狷狂。
    圣都,每个人心中的至高无上。
    对她的神往如同飞蛾思念星光,
    如同憧憬永不凋零的珊瑚礁,
    又如夜幕对晨曦的渴望。
    她绽放着最璀璨的文明之花,
    她是一幅四亿年的油画。
    她呼唤的风轻抚着历史的长发,
    她的名字是圣耶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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