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初始温柔,小心试探,带着浅尝辄止的迟疑。可这迟疑不过片刻,他半分都没有离开谢珠藏的唇。尔后愈发的强烈,攻城掠地——
    他和阿藏,与父皇和母后不一样。
    他们,是要百年好合的。
    *
    然而。
    并不是所有人在今夜,都能祈到百年好合。
    “谢尔雅!你果然拉着程哥哥在这里!”赵二姑娘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桥洞的另一端骤然响起,如平底一声惊雷,让谢珠藏慌忙推开了玄玉韫。
    虽然知道对面看不见人脸,可谢珠藏依然觉得自己的脸散发着热气,想也已经是通红了。
    玄玉韫下意识地握着谢珠藏的肩膀,将她挡在了自己的怀中。他眉宇凌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暗骂一声。
    “是赵二姑娘。”谢珠藏细细分辨那个声音,迟疑地道。
    她分明记得,谢尔雅、程云溶和谢二公子是一起走的,怎么听赵二姑娘的意思,竟觉得谢尔雅和程云溶是在幽会?
    谢珠藏脸上红晕还没有褪去,神色却已凛然:“韫哥哥,去看看。”
    第55章 谢家意
    程云溶才跟谢尔雅单独说了两三句话, 就被赵二姑娘撞破。程云溶本来就极尴尬,不曾想赵二姑娘怒气冲冲地直接点破了谢尔雅的身份,程云溶当即就沉下了脸:“赵二姑娘, 在下跟尔雅是和家人结伴出行。倒是赵二姑娘, 没什么事,往这儿来作甚?
    程云溶的话让赵二姑娘几乎肝肠寸断。明明他们才是同居长干里,两小无猜嫌啊。就因为谢家收养了谢尔雅, 一切都变了。
    “程哥哥!谢尔雅根本不是你眼里那个温良恭顺的小娘子!”赵二姑娘近乎语无伦次地道:“她, 她嫉妒谢珠藏,肯定是想要进东宫的!”
    “我不想——”谢尔雅脱口而出, 但她才说三个字,又急促地止住了话。
    程云溶皱起了眉头:“赵二姑娘慎言。你当东宫是何处?想去就能去?”
    “说得好。”玄玉韫走过来,严厉地扫了赵二姑娘一眼。
    赵二姑娘吓得一哆嗦:“殿、殿下……”她可还记得玄玉韫扔到她脚边的碎瓷杯, 让她回去连着做了三天的噩梦。
    “我们,是一起来的。不过分开一、一小会儿。”谢珠藏走到谢尔雅身边:“赵二姑娘, 你无端恼怒,难道是……介怀那匹云雾绡?”
    赵二姑娘哑然失声。
    “一匹云雾绡而已。”程云溶大失所望:“你赏梅宴时, 对阿藏不尊不敬, 我还以为你只是受人误导, 却原来, 这才是真正的你啊。”
    赵二姑娘焦急地看着程云溶, 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的, 程哥哥,你听我解释!”
    她是嫉妒谢尔雅得了一整匹云雾绡, 但她更介怀的是,程云溶居然跟谢家同行。她小心地跟着他们,果然见到谢二公子独自出去, 而程云溶跟谢尔雅竟然在单独说话!
    但是,赵二姑娘却不可能把这个过程公之于众——她怎么可能让程云溶知道,她是那等会尾随他们的小肚鸡肠的小娘子!
    赵二姑娘恼得几乎要把手中的帕子撕了。
    “我们是跟家里人一起出游的,不过分开一小会儿,却让赵二姑娘误会了。”谢尔雅见到赵二姑娘如此失态,神色复杂地开口道:“既然殿下和阿藏都回来了,那我们也不多留了。”
    “赵二姑娘……”谢尔雅看着她,顿了顿,才叹了口气道:“你好生归家吧。”
    谢尔雅说罢,朝谢珠藏和玄玉韫微微欠身:“多谢。”然后便朝樊楼走去。
    程云溶急急地追了上去。
    “程哥哥!”赵二姑娘下意识地跟着程云溶跑了两步,又急遽地停下来。
    “啧。”玄玉韫轻哼了一声:“当日欺人太甚,可曾想过有今日?”他随口说完,就伸手戳了一下谢珠藏的眉心:“你还愣着干什么?早点回家,别让伯母等久了。”
    今日之事,十之八九是逃不过谢大夫人的眼睛的。谢珠藏回过神来,挽着玄玉韫的手,“嗷”地应了一声。
    赵二姑娘看着玄玉韫和谢珠藏亲昵的背影,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嫉妒和无力,同时从她的心底涌上来,如惊涛骇浪。
    当日欺人太甚,可曾想过有今日?
    玄玉韫的话像一把刀,直直地扎进她的心口。
    赵二姑娘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
    谢大夫人确然听闻了此事,但她如没事人一般妥善地安排了谢珠藏和玄玉韫的寝居——玄玉韫得玄汉帝的首肯,今夜可以留宿在谢家。
    谢大夫人叮嘱了阿梨几句,就对谢尔雅道:“尔雅,你过来。解释解释今晚的事。”
    谢大夫人面色冷凝,显然是知道了谢尔雅和程云溶遇到赵二姑娘的事。
    谢尔雅浑身僵硬,深深地低着头,应了声。
    一旁的谢珠藏立刻站了起来:“伯母,我也……有事相商。”
    谢大夫人讶然地看着谢珠藏,谢尔雅也抬起头来,露出诧异的神色。
    谢大夫人略想了想,原本已经起身,闻言又重新坐了下来:“尔雅,那你先回房去等等我。”
    谢尔雅紧张地看了眼谢珠藏,才低着头走出了房间。
    等房中只剩下她和谢大夫人两人。谢珠藏并不故弄玄虚,而是径直道:“伯母,我这次出宫,是为了请及笄礼的赞者。”
    谢大夫人了然地点头:“若是从前,伯母会直接安排好尔雅当你的赞者。但是,这一两年来,你经历了这么多事,也不是从前那个娴静不爱说话的孩子了。所以,你想不想让她当赞者,由你自己来定。”
    谢大夫人显然知道,扈玉娇突然请谢珠藏去赏梅宴,有谢尔雅的手笔,尽管算不得什么天大的过错,但如果谢珠藏因此厌了谢尔雅,也无可厚非。
    听谢大夫人这么说,谢珠藏决意问明白一直横亘在她心口的困惑:“伯母,家里是想把堂姐……送进东宫吗?”
    谢珠藏本想迂回曲折地问明白,可是左思右想,都不如直接了当来得好。这件事,就是橫在她和谢家中间的天堑,如果不跨过去,谢珠藏对谢家的心结永远也解不开。
    谢大夫人惊讶地看着谢珠藏,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但谢大夫人立刻明白了过来:“先前确实是有这个打算。”
    谢大夫人看着眼前已经长开的少女,回想起她这一两年间经历的事,渐渐把谢珠藏当成一个“明白人”,而不是需要小心呵护的碧瓯:“你经了事,伯母也不瞒你。你原先不爱说话,要我来说,是该当练的。但是你祖父和伯父都说,你自幼离家,不想开口便不开口,不愿理人便不理人。”
    谢大夫人看了看谢珠藏的神色,见她是若有所思,而非不快,谢大夫人才接着说:“但身为太子妃,以后要主六宫。若是口不善言,则对内令行不畅,对外弱于命妇。陛下是断然不会想看到这样的局面的。”
    “亲蚕礼就是一道分水岭,你若是能代昭敬皇后,行亲蚕大礼,那这强势的太子良娣自然不会出现。但是,若你不能……”谢大夫人眸色一沉。
    “扈家声名盛,扈昭仪受宠,扈玉娇是她的侄女,也曾是人人称道,必然会入东宫。扈玉娇以前的名声极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家里怕你吃亏,才想把尔雅送进东宫当你的左膀右臂。”
    也确实如谢大夫人所料,扈玉娇就是个口蜜腹剑之人。
    “那现在呢?”谢珠藏问道。
    如果可以,她一点儿都不想当一个贤良大度的太子妃。反正玄汉国史上,也有明帝虚置六宫,与昭懿皇后长相厮守。她和玄玉韫又为何不能如此?
    “现在,不必了。”谢大夫人露出了舒心畅意的笑容:“扈玉娇画舫相邀道歉,结果大乱,差点酿成恶果。她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就此毁于一旦。”
    谢大夫人的眸中闪过锐利的锋芒:“阿藏,你不必忧心,扈玉娇是断入不了东宫了。”
    谢珠藏顿时就明白了。在谢大夫人眼中,只要她立了起来,送谢尔雅入宫就是画蛇添足——谢家本意,其实并不想再送谢尔雅入宫,而只是因为担心她,在后宫无人扶持,会被人死死地压住一头。
    谢珠藏心中大松一口气,回想起画舫撞船,便更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心中疑窦:“画舫撞船,于扈家,弊大于利呀。”
    正是因画舫撞船一事,周四姑娘跟扈玉娇相看两生厌,而扈玉娇原本做低伏小的姿态也被斥责为“虚伪”,只好闭门不出,好让世人淡忘此事。
    “是啊。”谢大夫人静静地看着谢珠藏,笑了笑:“扈家,不太聪明。”
    谢珠藏神色一凛,她敏锐地察觉出谢大夫人话中有话,可谢大夫人却轻巧地揭了过去:“只是,扈家没有大聪明,却爱使小伎俩,你的及笄礼在望,不可不防。”
    “今夜,伯母会好好地跟尔雅聊一聊,阿藏,你尽可放心让她当你的赞者。”谢大夫人轻叹一口气:“她啊,本性不坏,也算纯孝,就是心思太重了。”
    谢珠藏听话音,知道谢大夫人对今夜的事,大概也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想了想,道:“画舫赏灯,堂姐护着我呢。”
    谢大夫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那今日云溶和尔雅在一起,你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
    谢珠藏果断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大夫人回过神来,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谢珠藏的头:“我们的阿藏,真是个好孩子。”
    谢珠藏笑了笑,向谢大夫人行了个大礼:“我从前懵懂,多谢伯母。”
    谢大夫人笑容灿烂,满怀安慰:“好孩子。”
    *
    翌日,谢珠藏才用过早膳,正要收拾行装,预备回宫,谢尔雅就赶了过来。
    谢珠藏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尔雅就朝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阿藏,我从前糊涂,多谢你替我在阿娘跟前说话。”
    “我只是,照实说。”谢珠藏坦诚地道。若说她对谢尔雅毫无芥蒂,那绝无可能,毕竟她记得前世的事。
    谢尔雅咬了咬嘴唇。她也明白,谢珠藏不可能同她交心。但是,她更明白,如果没有谢珠藏“照实说”,昨夜的谢大夫人就不可能那么温和地同她说话,她更不可能当得上谢珠藏及笄礼的赞者。
    “阿藏,你的及笄礼,我会竭忠尽智,慎之又慎。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是如果你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说,我会不遗余力地来帮你。”谢尔雅肃然正色地道。
    谢珠藏一顿:“还真有。”
    谢尔雅眸中浮现出了喜色:“你说。”
    谢珠藏回想跟玄玉韫的商议,娓娓问道:“周四姑娘和扈玉娇,如何了?”
    第56章 暗流涌
    谢尔雅一听就知道谢珠藏想问什么, 她立刻道:“自画舫赏灯之后,我也有留心周四姑娘的动静。”
    “扈玉娇如今仍在家中吃斋念佛。”谢尔雅嗤笑一声:“不过花朝节的时候,她刚借着供佛经的名义, 邀小娘子们一同去昭觉寺。周四姑娘没去。上月, 扈夫人设宴,周夫人借口周四姑娘病了,也没去。”
    “在扈夫人设宴的三天前, 我才在樊楼遇见周四姑娘, 她还笑着请我问你好,可没有一点儿病弱的模样。”谢尔雅道。
    “周四姑娘, 颇为受宠?”谢珠藏问道。
    谢尔雅点了点头:“周四姑娘是嫡幼女,上头有三个哥哥。据说周四姑娘出生时,周左监刚好升官, 所以家中都宠她。尤其是周夫人,周夫人生三子一女, 在家中说一不二。”
    谢珠藏恍然。
    周左监虽然现在仍站在扈家这一边,但是周夫人看来对扈家已有怨言, 就更不用提周四姑娘了。周夫人敢不去扈夫人的宴席, 可见在家中亦有底气。
    这样一来, 妻女都不满扈家, 周左监真的能全心全意地辅佐扈家吗?而扈家, 难道不会也心存芥蒂吗?
    存芥蒂才好, 只有他们相互防备,他们才会露出马脚。
    谢珠藏朝谢尔雅颔首:“多谢堂姐, 还请堂姐,替我多多留心。”
    “你放心。”谢尔雅没有细问,只是果断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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