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整个四月份江尘音都觉得自己活在一个纠结的状态里, 家人朋友时不时在她面前提起段致恒，而她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并没有想要跟段致恒发展除了朋友以外的关系。
    但与此同时，她又想苟延残喘地挣扎一下，从自己所做的那个最坏的打算里挣扎出来。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人直接向她表示出爱慕之情, 她一定会立刻抽身。但段致恒不一样，这是一个可以让她去主动的对象，是一个完完全全跟她从朋友之情开始的对象。
    所以在到了五月后，她回到老宅再见到段致恒, 并且对方邀请她一起喝茶谈天，甚至请她旁观他跟江老爷子的棋局时，她没有拒绝。
    他谈吐文雅，言谈中还十分照顾江尘音。遇到有争议的地方虽然坚持己见, 但也没有否认江尘音的看法, 江老爷子在一边眼含喜色。
    有时候她上班会偶尔接到段致恒发来的微信信息, 内容并不是随时都可以终止的日常问候，而是能延展出更多话题的讨论。
    这种往来让江尘音感到舒适, 但也仅仅是舒适。
    周五下午她在工作, 关掉声音的手机亮了一下屏幕, 站在她旁边等她发号施令的助理小陆抬手掩唇笑了一下。
    江尘音略微抬眼：“笑什么？”
    “尘音姐，你的手机又来信息了。”小陆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江尘音目光转到已经暗下来的手机屏幕, 像是对小陆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问：“信息很多么？”
    “其实也不多啦。”小陆笑着说，“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不算多, 我每天到了休息的时候一看手机, 微信信息都堆成山了。尘音姐你这偶尔才来一条, 实在不多。”
    江尘音含笑道：“那你还说？”
    小陆道：“刚才那是对我来说呀，你就不一样了。重要的事情别人都是预约的，或者熟人直接给你打电话，可现在时不时一条信息保持联系，这可是少见。”
    江尘音若有所思地往椅背靠，笑了笑。
    话头挑了起来，小陆忍不住问：“是小雨么？她现在很厉害呀。宏盛大力宣传的电影《战神》，最近刚出了定妆照，看起来很不错呢，挑的演员也好，听说编剧就是小雨。”
    江尘音笑着交叠起双腿，神情闲适道：“是很厉害，感觉适应能力越来越强了。”
    小陆以为她默认了跟她保持信息联系的人是薄暮雨，笑一笑后就不再多话了。
    江尘音这时才伸手把手机拿来，解锁后点进微信里，是段致恒约她晚上一起吃饭的信息：“今晚有空的话，不如在外面吃？”
    这是段致恒第一次约她出去，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今早刚跟薄暮雨说了晚上一起在家里吃。正在犹豫间，段致恒第二条信息发了过来。
    “我很想再跟小雨聊一聊，她很聪明。但是我没有她的号码，所以如果你正在考虑，不妨和她商量一下，顺便替我转达我的邀请。”
    江尘音心里的一杆天秤顿时就不稳了，“同意”这一边微微沉了些。段致恒是入圈多年的老演员了，十几岁时就以歌手身份出道，之后饰演了多部大制作电视剧的男主角，他在这个圈子里的经验可以说是很丰富的。
    江尘音用力握了握手机，眼睛里的犹豫逐渐沉下来，给薄暮雨发了微信信息。
    宏盛内部的传闻愈演愈烈，薄暮雨即将取代现在编剧主管的流言甚嚣尘上。本来与编剧主管交好的一批人明里暗里地讽刺，但在一次会议上苏漫有意无意地表示自己听到流言以后，这场风浪便回归看似平静的暗潮汹涌。
    当薄暮雨再一次从苏漫办公室下来时，本来同事们在小声嬉笑，看到她走进来便噤若寒蝉。
    这么明显的当人一面背后一面，任谁看到了都不会舒服，更何况是处在流言之中的薄暮雨。但她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什么话都没说，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小雨……”旁边那位跟她算是说得上话的女同事凑近她小声道，“苏总又找你商量新剧本了？”
    “嗯，交流了一点意见。”薄暮雨语气淡淡地回答。
    “又有剧本要投拍了啊？”同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不过你要不要低调一点，你看……”
    薄暮雨一抬头，附近有几个同事在窃窃私语，不时有轻蔑的笑声漏出来。她眉峰紧了紧，捏住文件夹口的手指发白，少顷后渐渐松开，面容也冷峻起来。
    “没关系。”她顿了顿，转向这个经常跟她说话的同事，语气轻了些：“谢谢你。”
    同事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别客气，好歹咱们也一起工作大半年了，我在你旁边坐着这么久，你有多努力我清楚得很。”
    薄暮雨点头，露出真挚的笑意。
    等同事转回去工作，她拿出手机来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江尘音的微信信息。
    她怔愣当场，刚要舒展的眉峰拧得更紧，眼底尽是晦暗不明的情绪，被她微敛眼帘稳稳地压了下来。
    到了下班的点，薄暮雨没有下去江尘音惯常等候她的停车场，直接下楼以后走出宏盛，段致恒把车停在了附近的停车位。
    江尘音在外面等她，随后两个人一起进了车后座。
    段致恒在前面转头过来笑道：“小雨，我很高兴你能同意我今晚的邀请。”
    “段导客气了，你的邀请是很多人都会感到幸运的。”薄暮雨不卑不亢，嘴角隐隐翘起。
    江尘音在旁边听她客气又暗含疏离的回答，默声笑笑，跟她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表示自己对她这礼节上的满意。
    “哎，是你客气了。”段致恒顿了顿，“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段叔叔，一直叫我段导太生疏了。”
    “当然不介意。”薄暮雨神情如常，还露出一截小虎牙来，“谢谢段叔叔。”
    “哈哈哈，好……”段致恒很高兴，“想吃什么？告诉叔叔。”
    她看向江尘音，江尘音抿唇笑说：“想吃什么就跟段叔叔说。”
    她想了想以后道：“都可以，段叔叔决定吧。”
    车窗外透进来的夕阳余晖将她侧脸轮廓勾勒出来，也为她那笑意达不到的眼底温暖出一片光。她其实对今晚吃什么完全不在意，她答应江尘音今晚跟段致恒一起吃饭是想观察她们之间的进展。
    她要看看段致恒目前的打算，还有江尘音现在的想法，没有比直接观察要更清楚的了。
    “那我们就去吃泰国菜吧，我刚好有个朋友在这边开的店，听说口碑不错。”段致恒做了主，驱车前往。
    进了包厢里，他绅士地为江尘音跟薄暮雨拉开椅子，让她们先点菜，等候时的闲聊也顾及她们两个人，并没有偏向江尘音哪一点。
    薄暮雨心中始终保持着一份清明，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对自己说，段致恒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无论是家世还是他的品德与性情，能力和成就，称不上没有缺点，但跟江尘音极为相配。
    “泰国菜以酸辣闻名，这家店还算正宗，听说厨师专门去泰国学习过的。”段致恒说着话，菜陆陆续续上来。
    吃泰国菜，菠萝炒饭几乎是必点的。被切去了半个而且掏空了果肉的菠萝盛着金黄色的炒饭，看起来美观又开胃。
    紧接着柠香蒜蓉胡椒虾，柠檬鲈鱼，咖喱辣椒炒蟹等等陆续上来，香味扑鼻。薄暮雨虽然喜欢吃甜食，但她也喜欢吃肉，这么一桌美食她是不会拒绝的。
    段致恒点了三份菠萝炒饭，一人一份，菜上齐了以后他招呼了一声，薄暮雨就安静地吃起了自己那一份。
    她吃着菠萝炒饭，旁边段致恒跟江尘音在边吃边聊，不是什么涉及私事的，不过就是段致恒说几句“我爷爷奶奶身体还硬朗”或者“老台长很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然后江尘音客气地回了几句话。
    她吃着吃着盯上了那道柠香蒜蓉胡椒虾，便夹了一只过来吃。虾是去了头跟壳的，很鲜美，入口还有柠檬的一点点酸味，非常好吃。
    她连着吃了两只，再夹了一只，放进江尘音的碗里。
    段致恒看见，笑问：“小雨，喜欢吃这道虾么？”
    “嗯，很好吃。”薄暮雨唇角弯起，对江尘音说：“音姨，你试试看，我觉得好吃。”
    “是么？”江尘音刚好还没有吃这道菜，便顺势夹起来，小小地咬了一口，“嗯，是不错。”
    她说完就看见薄暮雨眼里星光一般地亮了些，她心中一动，惋惜道：“我吃到一点甜味，可惜被柠檬的味道盖过去了，如果可以把甜味加重就好了。”
    段致恒接话道：“怎么，你喜欢吃甜的？”
    江尘音摇摇头，看向薄暮雨，摸了摸她的头笑说：“不是，是暮雨爱吃。”
    段致恒注意到江尘音对薄暮雨的宠爱，便对薄暮雨笑说：“那下次再来的时候，我让厨师把味道调一调。”
    “谢谢段叔叔。”薄暮雨淡笑着回了段致恒一句，然后目光落在江尘音柔和的侧脸上，心里的满足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江尘音在生活中那些细碎的小事经过时，但凡与薄暮雨有关的都会特别注意。
    段致恒抿了一口酒，和颜悦色道：“小雨，以后有什么要叔叔帮忙的可以给叔叔打电话，号码直接问你音姨要就可以了。过段时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合作看看。”
    薄暮雨还是一笑道：“好。”
    段致恒笑了笑，话头转回了江尘音身上：“对了江小姐，我最近有个电影缺一个很重要的女配角，虽然不是主角但是在影片里起的推动性很大。上次我跟你聊过以后就想跟你提的，不知道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什么时候开机？”
    段致恒笑道：“大概还要再过几个月，不着急的。”
    江尘音没有回答，目光在桌上的菜肴上缓慢地扫了一圈。
    段致恒略带迟疑道：“嗯……或者我约你的经纪人谈谈时间？”
    “不用。”江尘音思索后笑道，“你先把剧本给我看吧，看完之后我给你答复。”
    “没问题。”段致恒笑得眼眸眯起，眼睛里映着江尘音柔婉的面容。
    薄暮雨旁听着，默默吃自己的东西，时不时瞥过去一眼。江尘音没有表露出一点有想要发展的意思，但段致恒的目光和更温柔的微笑都明确地只对着江尘音一个人。
    那种隐藏的期盼，薄暮雨感觉得出来。
    晚上回到家里，江尘音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另一杯递给紧随着她进来的薄暮雨。
    喝完水以后的她音色清亮和悦：“今晚吃饱了么？我发现那道虾你是真的很喜欢吃，下回我们再去吧。”
    薄暮雨微微低头喝着水，还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因为她低着头，江尘音没察觉到她心不在焉，紧接着叮嘱道：“明天要喝点清热去火的茶，今天太晚了就不喝了。”
    薄暮雨放下杯子，声音沉沉地从喉咙里挤出来：“音姨。”
    “怎么了？”江尘音见她一直低着头，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她嘴唇翕动着，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可是她又必须要说，她觉得自己是自私的，但又不愿意自己的自私影响到江尘音的生活。没有人比她还有江尘音更清楚，被自己不喜欢的人缠着是多么无奈的事情。
    她不知道江尘音对段致恒到底有了多少好感，但至少她很清楚，江尘音在爱情上喜欢的人不是她。所以她不能不计后果地把自己心间的情愫全然相告，她除了忍耐，只有忍耐。
    她想要给江尘音一个美好的未来，没有痛苦，没有威胁，只有幸福。可如果创造这个未来的人不能是她，难道江尘音要这么孤单下去么？
    薄暮雨用力地咬住下唇，眼睛都酸疼起来，半晌以后低声道：“音姨，段叔叔是个好人。”
    江尘音摸着她头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好像堵了一下，然后手慢慢下滑停在她的侧脸，“我知道。”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回答了。”薄暮雨抬起了头，这一瞬间她眼底有水泽浮动，一闪而逝，“段叔叔很好，我觉得他很好……”
    江尘音愣住，本来轻轻摩挲着她侧脸的拇指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低低地从齿缝里挤出来：“音姨，你会不会喜欢他？”
    江尘音沉默，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手也离开了薄暮雨的脸，秋水般的眼眸此时一片沉静。
    良久之后，她说：“我不知道。”
    薄暮雨心间的烛火仿佛被一阵微弱的风掠过之后火苗摇曳，她在为江尘音话里的不确定性而感到一丝丝的侥幸，她无法克制这样的本能。
    “好了，我要先去洗澡了，不谈这个话题了。”薄暮雨强撑起一点笑容，顿了顿以后轻声道：“总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就像我去年生日许的愿望一样……”
    江尘音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拉住薄暮雨时，眼前的女孩子对她抿唇笑了一下，转身上楼了。
    她心里顿时闷闷地疼起来，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她总觉得自己有话要说。
    而且不知道怎么了，她刚才竟然生出一个错觉，好像唯一陪在自己身边的人都走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原地。那种孤单和被遗弃的感觉头一次这么强烈，她怔在那里，半步都挪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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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