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看到外孙还给小贺牵着手,他忍不住地就笑了,觉得么儿可真是个小睡猪,也就身边有个小贺能照顾照顾。陆云泽还在困呢,要不是肚子饿,估计都不起床的,能直接睡到明天去。他这样迷迷糊糊的,贺邵承和曾姥爷也就不让他做什么了,免得一个走神把自己摔了一跤。饭碗和筷子都是直接送到面前,陆云泽眨了眨眼,这才端起来吃了一口白米饭,又愣了一会儿才去夹烧好的鸡块。
    贺邵承不禁抿起唇,笑了。
    吃完了饭,就又可以睡觉去了。如今也没到大夏天,不用天天洗澡,陆云泽就偷懒了一次,只刷了个牙就回了房间,又一次蜷进了被子里。不过因为之前睡过一会儿,他没那么快就入眠,还抱着被子小声地问贺邵承外面的水有多少。
    家里头还是停电的,他们卧室也不要什么大蜡烛,之前给贺邵承过生日时的小蜡烛便点了起来,一个“1”字在床头柜上亮着,一会儿就滴下一滴蜡油。
    “不多了。”贺邵承借着月光看了看,“这几天都没下雨,应该会很快退掉。”
    “嗯……那么,说不定……学校还会喊我们回去期末考试呢。”陆云泽又打了个哈欠,心里想着等认购证卖了之后的事情,“不过回去见见同学也好……有点想他们了。”
    贺邵承也回了床上,把么儿轻轻的搂进了怀里,“嗯,会见面的。”
    又过了三四天,水才终于退干净了。
    他们在家好好的把一楼打扫了一遍,角角落落的水全都拖出去,两边窗户打开,让太阳好好的照进屋里,把那潮湿的墙壁晒晒干。电力系统也终于恢复了,不过考虑到很多家庭现在的电线可能有危险,政府还安排了检修人员一家一家的来检修,检修完毕了才给开总闸通电。整个城市都在复建之中,门口消失了一个月的摊子也终于推出来了,人们站在久违的路上,晒着太阳,摇着蒲扇,心里都满是感慨。
    尽管这一场大水,地方政府和国家都已经尽力的在救灾,但依然有人遭遇了不测,让生命定格在了1991年的这个夏天。
    陆云泽等了好几天烧鸡,老板娘一开门就去买了两只,洒满了孜然料。
    他终于尝到了这个味道,也不等饭点了,直接就拉着贺邵承吃掉了一只,吃得嘴唇都泛了红,怎么舔都有一层油光。他是真的爱这个味道,吃到了,心也就踏实了,还难得的在家里把课本翻了出来,躺在床上稍微又复习了一下期末考试可能会考的内容。
    这会儿也才七月初,他心想着学校肯定会安排一次返校的,最起码也得把暑假作业布置了。果然,又过了一天,学校的老师就开始按照区域一个一个的通知了,都是走上门来的那种。
    因为电话都泡坏了,维修都得排队呢。
    来他们家的是个初二年级的体育老师,陆云泽也不认识,所以只是知道了要返校这个消息罢了。
    他和贺邵承收拾好书包,按照规定的日子就去了,路上还遇到了不少其他同学。隔着这一场水灾,所有人再见面时都觉得亲切极了,尤其是那些男生,得了副班和承哥之前的提点,家里头都囤了粮食,这才没挨饿呢!每个人从后排路过都要去摸一下副班的脑袋,让陆云泽不禁扁起了嘴,扭头怒瞪着带起头来的贺邵承。他们已经都到教室了,人也陆陆续续的来的差不多,就是他前桌的王成到现在还没到,怪奇怪的。
    “怎么小成还没来啊?”边上的人也纳闷了,“他是不是不知道要返校啊?”
    “有可能吧。”陆云泽拖着腮帮子想了想,“我和贺邵承之前去当志愿者,他们家已经都淹了,转移到临时救灾点去的。或许这段时间太忙了,没通知到?”
    “哇,副班你和承哥还去当志愿者了?”一群人便好奇了,又是拉着陆云泽讲了一堆抢险救灾时的趣事。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连平常比较安静的女孩子们也都高兴地在和好朋友聊天,整个教室都是学生的谈笑声。然而班主任却是步伐沉重地走到了教室门口,抿着唇看了一圈。
    她明明还没说话,但莫名其妙的,全班都安静了下来。
    “同学们。”女老师嗓音沙哑的开口了,“老师刚刚得知……我们班的王成同学,在参与水灾救援时,不幸触电……去世了。”
    话音一落,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在笑的,在闹的,顿时连呼吸都停了,大脑里不断的响起老师的那句话,明明听得懂,可是怎么就不信呢?后排的几个男生也呆住了,他们刚才还在猜王成是怎么回事呢,还想着等他来了之后,要骗他老师很生气,罚他抄一百遍古诗……结果,王成居然去世了?
    陆云泽也愣在了原地。
    班主任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是哭了,“同学们……我们,一起为王成同学,默个哀吧。”
    明明是该默哀,安静,一起追思同学的;然而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呢?整个教室逐渐的传来了哭声,女孩子们又是伤心又是觉得害怕,从不知道生死居然会距离自己那么的近。后面的男生则是低骂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嗓子也却越来越哑,最后趴在桌子上哭的一颤一颤的。只有陆云泽还恍惚着,因为他听到班主任说……王成是参与救援时去世的。
    当时……他把王成一家送到临时安置点,王成说……也要和他一样过来当志愿者。
    心口猛的一疼,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第77章 疟疾
    陆云泽一直觉得,自己重生这一辈子,是来改变姥爷和贺邵承的命运的。
    他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重生也能够改变别人的命运。
    如果他没有去当志愿者,或许王成就不会主动参与抢险,也就不会触电身亡了……他们一家肯定还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就算房子被淹了,被褥、床榻、枕头一时半会儿都睡不了——但至少,王成还活着,还有坦荡和光明的未来。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其他所有人都在伤心地为王成落泪,伤心他们失去了班级里的一位同学,恐惧生死这种事就发生在他们身边;但只有陆云泽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张着唇,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切,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这个上午的。其他来上课的老师也都听说了王成的事情,不少也跟着落了泪;还有老师带来了一束菊花,放在王成空着的课桌上。
    陆云泽就在后面,刚刚好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一束菊花。
    他像是僵了似的,一直到中午午休时都没动,还是贺邵承把他拉着,才终于站起来的。
    “贺邵承……”陆云泽一开口,嗓音都哑了,“贺邵承……”
    贺邵承紧抿着唇,面孔也板着。他当初是和么儿一块儿去接送的王成一家,当然听到了王成那句要一起加入抢险队的话。
    “么儿……乖,我们先回家。”
    陆云泽看着他,忍不住地就抽噎了起来。
    但他还知道这是外面,因此一路上都被贺邵承拉着手在走,还没有哭到多么失态的地步。每一步都恍恍惚惚,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往那个方向。这样的情况,中午也肯定不在外面吃饭了,贺邵承直接就带着么儿回了家。曾姥爷今天已经去辣酱厂赶忙安排发货了,因为之前打广告和政府点名表扬的事儿,辣椒厂生意好得简直要疯了。他已经复工复产了几天,每天都忙得老晚才能回来,所以这会儿家里头只有他们两个人。
    陆云泽一回卧室,就又哭了。
    他坐在床边,紧紧地抱着贺邵承的腰,一边哭一边低喃着“怎么会”这三个字。贺邵承能理解他此刻的惊慌和愧疚,但他到底比么儿冷静许多——“么儿,王成的去世……我们都不想看到。但这一切和你没有关系。是电和水让他走的,不是你,么儿……”
    “不……贺邵承,你不懂……”陆云泽哭得眼眶都红了,嗓子也哑哑的,“是我的错……如果我没去,他说不定就不会参与抢险队,更不会在外面淌水触电了……”
    他无法把自己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此刻便只能不断得落泪。
    贺邵承紧抱着怀里的么儿,清晰得感觉到胸口的衣服已经潮湿了一片。
    对他来说,失去一个同学固然难过,但或许是经历的太多,贺邵承心里也始终把亲人,同学的位置分得很清楚。尽管,听到王成去世的消息,他也十分哀伤。但在贺邵承心口最深的那个圈里,只有么儿和曾姥爷。
    只要这两个人还在,他的情绪就能够保持平静。
    “么儿……乖,不是你的错。”
    “呜……可是,是我……”陆云泽哭得颤抖不止。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那我也难逃其咎。”贺邵承垂下了眸,轻轻地抚摸着么儿的发丝,“去他们家帮忙的不只是你,还有我。王成也是看到了你和我两个人……才打算一起参与的。我平常和他打篮球打得多,论关系,我比你和他熟多了。如果我不在那里,或许王成还不会有那个念头……”
    陆云泽含着泪看向贺邵承,再一次摇了摇头。
    他知道贺邵承是在安慰自己,可是……只有他一个人明白,他自己现在做所的一切其实都是在拨动命运的齿轮。他本来不应该在县城读书的,他应该在村上,根本没淹到水的村上。他重生以来是让他们家过上好日子了,可是不是还有许多无辜的人也因为他改变了原本该有的人生呢?
    过去的时候,他从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现在,一条人命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能说,只能一个人压抑着这份知道真相的痛苦。眼泪不断的从眸中滚落,他抱着贺邵承哭得越发痛苦,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吃饭。贺邵承皱着眉,把么儿哄到了床上,给他不断的用帕子擦拭眼泪。等到陆云泽哭得不那么厉害了,他才去厨房烧了点米粥,打算让对方至少吃上两口。
    但陆云泽已经带着泪睡着了。
    他陷入了那个,最让他恐惧的记忆中。
    急速行驶的汽车,他在副驾上的质问,以及贺邵承仓促但却做好万全准备的回答。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那一辆来撞他们的卡车,或许他已经和贺邵承去了香港,在那里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们会结婚,会在一起度过余生……
    可是没有如果。
    车子被撞下了山,贺邵承被树枝刺穿了胸膛。
    耳畔又一次回想起那沉闷的声响,陆云泽惊慌得打了灯,看到了男人满身是血的模样——一碗粥放在了床头,短时间内是不会吃的了。么儿不动,贺邵承也没有吃饭的念头,打算下午就不去学校了,让么儿好好的在家里调整一下情绪。毕竟王成的课桌就在陆云泽的面前,多看一眼都会让对方的情绪继续陷入不稳定之中。他想了想,便上了床,仔细的把么儿搂进了怀里,让他睡在自己的胳膊上。
    陆云泽皱着眉,似乎连睡觉都很痛苦。
    贺邵承便轻轻地抚摸起了他的背。
    他是不困的,他只希望么儿能够舒服一点,安稳一些,好好的睡上一觉,把所有的悲伤和惊慌都发泄掉。然而这样的安抚却没能起到效果,反而让陆云泽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就在他迟疑着要不要继续抚摸时,在他怀里蜷着的人却是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贺邵承!!!不要!!”
    “么儿!”
    贺邵承猛得绷紧了身体,用力的摇晃醒了面前的人。
    陆云泽带着泪,恍惚的看着他,还根本分不清此时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少年贺邵承的面孔和上一世最后的模样重合了起来,让他痛苦不堪。
    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眼角淌到了两侧,他仓皇地伸手去摸贺邵承的胸口,嘴里还在喃喃“不要”这两个字。手心触碰到的地方是完整的,那里没有树枝,也没有血,只有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
    贺邵承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陆云泽这才不那么害怕了。
    但他还是大哭了起来,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人,“呜……呜……贺邵承……贺邵承……”
    “么儿……”贺邵承的唇死死地抿着,“做噩梦了?乖,不怕……不怕……”
    温暖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胳膊;可也没能完全稳住陆云泽的情绪。
    他始终都紧抱着贺邵承,生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又走到那样的结局上去了。他的重生能害死一个无关的人,他怎么确定自己一定能改变贺邵承的命运呢?万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好心办坏事……
    “呜……贺邵承,你别走……你别走……”白净的面孔已经因为落泪而泛起了绯红,他脸上总能瞧见的小酒窝此时也根本看不到了,只剩下满满的痛苦,“贺邵承……”
    一整个下午,陆云泽都在梦醒之中挣扎。
    他哭得太累了,控制不住地就闭上了眼,可闭上眼后脑海里又浮现出王成的面孔,上辈子贺邵承的面孔……让他内疚,让他害怕,于是又不断地惊醒,抱着贺邵承继续哭。贺邵承也根本没有休息,始终都在搂着么儿,哑声哄着对方。手掌不断地拍抚着么儿削瘦的脊背,他也隐约的听到了几句“不要死”,但他不能确定前面含糊的那个名字是自己。
    么儿刚才……为什么,会喊着他的名字大哭?
    王成去世了,他可以理解么儿此时的痛苦;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贺邵承紧紧地皱起了眉,把这个疑问深深地藏在了心底。
    曾姥爷回来时,没瞧见外孙和小贺过来迎接,心里还挺纳闷。
    因为之前捐款的事儿,他们厂子确实是出名了,光今天接到的订单就不少呢!现在物流运输也恢复了,一天就把库存拖了个干净,让他不得不又安排了紧急生产。当时提前把东西搬到二楼去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他曾老头辣酱没有遭遇任何损失,所有的东西都还好好的放着呢。但开口笑厂子就惨了,尽管身处地势比较高的地方,但他们厂子是凹进去的,一下雨,那水不就淌进去了嘛!排水系统排不了那么多的时候,整个一楼仓库就给淹了一半。尽管后来也有抢险队过来帮忙抢救,可还是淹了不少的库存,这会儿不知道挑挑拣拣,还能不能重新整装出货。
    损失大了去了!
    虽然挺感慨的,但毕竟没损失到自己头上,辣酱厂生意又好的出奇,曾老头心情当然不错。他回来时还去带了两刀新鲜的肉,又顺路买了点么儿和小贺喜欢的菜,放下了塑料袋之后才上了楼,一边走楼梯一边喊着“么儿”“小贺”。
    贺邵承听到了声音,又抚摸了一下陆云泽的脸颊,这才翻身下床,走到了卧室门口。
    瞧见他,姥爷还挺高兴,“小贺诶,我卖了空心菜会来,今天给你们烧个蒜泥空心菜……”
    “姥爷。”贺邵承抿了抿唇,“么儿……可能,不想吃。”
    “诶?怎么了?”曾老头一愣,往屋里头看了看,只见自己外孙正蜷在床上呢,小脸也泛起了红,“发生什么了?”
    “我们班的一个同学……在参与抢险救援的时候,触电去世了。”贺邵承也垂下了眸,“就是我和么儿之前去帮忙转移的那一家……当时,那个同学说也要学我们,这才参加的抢险队。”
    曾姥爷一惊,眼睛都瞪大了。
    这次的水是大,可听说身边死了人的,这还是第一例。他这下也沉默了,一个和外孙一样大的孩子,在参与救援时去世了,他家父母得多伤心呢?
    他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女儿也离家出走了那么多年了,再明白不过这种感觉。更何况……这还和他们家稍微有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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