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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以间之

    ——暮春三月初——
    朝阳渐渐升到头顶, 东边窗户里斜进的光照便随着一点一点缩短,钟鼓院的直官进刻有时辰以金粉填之的象牙牌上报正点时辰,“正巳时!”
    鸡唱便高声引唱道:“朝光发,万户开, 群臣谒...巳时正!”旋即击鼓十五下, 从紫宸殿朔参出来的文武百官途径文德殿, 鼓声将他们摇头叹息的议论声盖住。
    朝议从五更三点开始至巳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 朝官们出来时脚麻的只得扶墙慢慢挪动, “你说今儿韩尚书是哪根筋搭错了么?”
    “何以见得?”
    “他们都是改革派,且方之彦是官家最为器重的大臣,几番被贬如今还不是依旧回了中央, 韩尚书弹劾谁不好, 偏偏要弹劾官家一手提拔上去的心腹, 且...”朝官拿着笏板垂了垂, “竟还弹劾成功了,是何道理?”
    “这有什么,你瞧瞧左相,再瞧瞧右相,他们哪个不是后来者而居韩尚书之上,韩尚书跟着官家这么多年,却从未挤进宰相之列,换做是你, 你心里不会有怨?”
    “好像有些道理...”
    乾元二十九年三月, 韩汜及御史台共同弹劾右相章厚,知枢密院事方之彦以及一位副相与几位阁学士与侍制等天子的侍从官, 论数宰相为政过失要求皇帝罢相, 此举赢得一部分守旧派与文臣附和, 三月中,皇帝诏翰林学士刘妙仪与侍诏入宫于学士院锁院用白麻起草免去将相的诏书,三月十四日,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章厚罢相,且出关调离京城,贬谪至两浙路为衡州知州,知枢密院事方之彦与之一同被罢出国门调至利州路为兴元府知府,一同被贬黜的高官不下十人,遂惊动了一批大臣,纷纷上书求情。
    王文甫一连上书十余道奏折皆被驳回,要求面见皇帝也遭到拒绝,无奈之下便去了翰林院。
    “陛下当真是糊涂了吗?”王文甫拿着象牙笏板拍着桌子,“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将重臣往外派呢,我不知道官家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真的老糊涂了?”
    “王相稍安勿躁,官家自有官家的考量。”刘妙仪与之安抚。
    “这是什么考量,难道官家也与那些帝王一样,狡兔死,走狗烹,方知彦与章厚为新政穷一生心血,可谓替天子肝脑涂地,亦为天子将外朝所有锋利的利刃挡下,如今新政尚未成功陛下...”
    “王相!”刘妙仪稍大声道,“官家现在的身体王相并非不知道,有王相与诸多女官在,新政不会被废黜的。”
    王文甫突然想到了祭天时皇帝的嘱托,但仍旧对皇帝的做法感到不满,“陛下这样做难道就不怕那些有功之臣寒心吗?陛下如此做,就算他们不寒心,我也替其寒心与不值。”
    刘妙仪质问道:“新政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还是为国与万民?若后者,今国法已成,何又在乎虚名。”
    “这不是虚名不虚名的事,天子持利刃,我等为其刃,何忍遭人抛弃。”
    刘妙仪将王文甫的话如数转给皇帝。
    皇帝躺在木榻上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他会说这些。”
    “臣也觉得陛下此举…着实有些伤人臣之心。”
    皇帝摇头指着自己,“卿觉得我还有几年可活?”
    刘妙仪睁着眼睛愣住,旋即跪伏下,“官家乃是...”
    “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心眼比较多的普通人罢了,女官因为我才得权势,因为我是皇帝,臣子的权势在君,满朝文武,数万人,女官十不足一,若我没了,你们该何去何从?继任者又是否会继续延续新政,我知道最根本者是在于人心,在于教化,但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掌握在上位者身上,要想真正得以延续,后世之君必要再出一个如前朝般的女帝,我不怕成为卫家的罪人,我不欠这个家任何。”
    刘妙仪抬起头,心中涌出一阵酸涩,“恳请官家保重御体。”
    皇帝侧过头,看着跪伏的刘妙仪,“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大限就在这几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所以有些事…”皇帝呼沉一口气,“我还要拜托一下你。”
    乾元二十九年三月下旬,以翰林院草拟大制命进兵部尚书韩汜为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正式拜相,进开府仪同三司封随国公,进翰林学士刘妙仪为知枢密院事与兵部分掌军务,同时掌枢密院兵符调取,以工部侍郎曹佩茹迁翰林学士、知制诰,执掌制诰。
    乾元二十九年四月初,皇帝突然下诏提前修建皇陵,命宰相韩汜为山陵使,以司天监监为山陵按行使,以入内内侍省押班薛进为山陵都监。
    而后群臣以提前建陵不吉利为由上疏奏请皇帝罢撤诸使,遭皇帝言辞拒绝。
    大臣们劝谏担忧道:“陛下才过天命,如今过早修建皇陵...”
    “修个陵墓而已,又不是修好了就躺下去了,在你们心里,估计有不少大臣盼着朕早些去见先帝吧。”
    “臣等惶恐。”皇帝的话将众臣吓得不轻。
    “前朝诸皇陵皆是在皇帝登基之初便开始着手修建,始皇帝如此,怎么,我这个后世之君如今遵照古法,你们反到不愿意了?”
    诸臣劝谏未果,只得无功而返,散去的路上各自摇头叹息。
    “陛下近些年的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连说话都...”
    “李侍郎也察觉了么,看来宫内的流言是真的了,天子...”
    “嘘!”紫袍拿着笏板敲了旁侧的绯袍一下,“慎言,慎言。”
    ——坤宁殿——
    内侍从内东门进入内廷至坤宁殿修剪花枝的女子身后,“圣人。”
    “何事?”
    “官家下诏修建皇陵,朝臣劝谏未果,遂又召工部侍郎命其征召民工至巩县修建皇陵,司天监那边说月初时官家召见本打算将皇陵修建于金陵,而后又考虑到今后祭祀会有不便而让后世之君额外破费至金陵祭拜恐劳民伤财遂又取消了。”
    “她这个人...其实比谁都矛盾。”萧幼清放下剪刀。
    “官家提前修建皇陵是...”内侍哽塞住。
    “奎光带着她们都出去吧,吾想一个静静。”
    内侍望着萧幼清始终不肯回头的背影,叉手躬身,“是。”
    待脚步声渐行渐选后,萧幼清手里的剪刀说着滑落,旋即后退几步转身一把撑到了石桌上,侧头望着南向的福宁殿,满目通红。
    ————————————
    詹事府太子少詹事遂将今日朝会上议论的事情转述与皇太子。
    “官家执意要在生前修建陵寝,任百官如何相劝都没能让官家收回成命,午后又命工部尚书至民间征召民夫是准备要动工修陵了。”
    皇太子差点从椅子上滑落,唇色苍白,脸上的气色也如唇色一样不是很好,“修建皇陵,陛下他...”
    太子少詹事长叹一声,“如今朝臣的心皆偏向殿下,殿下只要做好人臣与人子的本分,便...”
    “那是我爹!”皇太子红着眼一把揪住少詹事的衣襟。
    太子少詹事错愕的看着皇太子卫煦,这还是他作为汉王府僚属一直到东宫这么些年来第一次见他发怒。
    皇太子将人松开,旋即从其身侧略过径直出殿。
    太子少詹事便转身唤道:“可是官家于您实在无情!”
    皇太子顿步,攥紧了袖子里的手,“少詹事难道没有父亲么?”
    太子少詹事提醒道:“事到如今殿下还在渴望吗?渴望这根本不可能的东西,他可以给你一切,也可以随时拿走这一切,立你,只是因为你是他唯一息子的无奈之举。”
    “抛开这个国,”皇太子垂下手,“我又何尝不是只有一位大人呢。”
    紫袍骑着骏马穿梭在街道上,过道中间差点人马相撞,卫煦便连忙提起缰绳急停下,一个位老伯推着车被吓得翻倒在地,同时也洒了一地的菜蔬。
    卫煦便连忙从马上跳下,弓腰将老翁搀扶起,“老伯,你没事吧?用不用给你找个郎中瞧瞧?”
    老翁睁大了眼睛瞧着他腰间的红鞓玉带,排方玉带銙,旋即将缩回的手擦了擦跪伏道:“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太子殿下望殿下恕罪。”
    卫煦又连忙将人扶起,顺便将那洒落的菜蔬一一拾起,“是我赶路赶得急撞了你,有错也是我的错才对。”
    几个侍从骑马追来,纷纷下马将那一地的菜蔬收拾齐全,随后卫煦又从手上拔下一个指环,“我出门也没有带银子,这个指环便当做赔礼,我还有事,对不住了。”
    老翁拿着皇太子塞过来的指环不知所措,一行人跨上马后又朝西匆匆离去。
    侍从骑马至皇太子身侧,“殿下就算赶入宫中也劝阻不了陛下,且这皇陵之事劝阻了又有何用,它只是一座没有生机的墓地而已,修不修其实都...”
    皇太子旋即再次提拉起缰绳,抬头望着眼前的朱漆皇城止步不前,“我只是...难过与压抑而已。”
    一行人马在东华门前不远处停下后不久被一个单独骑马的内侍追赶上,“殿下!”
    “太子殿下!”内侍从马上一跃而下,跪伏道:“您快回东宫吧,太子妃殿下她...”
    卫煦瞪大充血的双眼,旋即用力横扯过缰绳,调转放向朝东折返,“驾!”
    司天监经过多番探测才选定陵址,正占卜皇陵动工的吉日尚未敲定修建皇陵之事东宫便率先传来了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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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一下古代报时,正午击鼓一百五十下,整时改时是击鼓十五下,改刻则是敲钟。
    白天改点(也就是刻,古代一个时辰八刻,一刻是现代的十五分钟,也就是他们的一个时辰是现代两小时)改点敲钟,鸡人(鸡唱,报时敲鼓的,属于吏人而非官,一般是轮流当值)改更击鼓。
    晚上也是击钟报点,击鼓报更,而且守夜报时都有不同的吏人晚上是押更,报点于有司,白天是直官。
    我上面说的只是指北宋,但大部分朝代钟鼓都是用来报时的,所以不能乱敲。
    宋代皇陵修建是在皇帝死后的七个月内,以前提过。感谢在20200720 17:54:58~20200721 05: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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