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定厥家
建平九年五月下旬, 凤翔府。
“上头之前来的消息是暗中悄悄弄死,随便加个罪名顶上,你们做事小心点, 别露出痕迹, 记住, 不要见血。”
“可...那个人的随从一直嚷嚷着说他的主子是官家的儿子,是当朝亲王。”
“你个蠢货,官家一共才几个儿子?太子三王与六王如今都好好的呆在皇城里头,你见过有哪位皇帝会将自己的儿子派到这种地方来做知县的?”凤翔知府挑着眼嘱咐道:“办事利索点,最好能让他们先画押认罪。”
“是, 属下办事恩府您只管放心, 属下一定做得干干净净让别人查不出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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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县的刘宅内, 几个衙役围在院中, 脸色失常, “如今凤翔府各个关口都有人把手,严防人进出, 看守的人认识我们,刘三已经被他们扣下了, 我们…”
刘书柏捶打着手心在院中急的来回走,“这是摆明了要刻意封锁消息,魏知县一定不是普通人,否则怎么能够让知府不惜动用府兵。”
“爹爹,让我去吧, 他们没见过女儿的,让女儿随着商队。”刘氏穿着兄长的衣服走来, 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刘书柏起初还以为是长子回来了, 近看才发现是女儿, “可你知道转运使司在哪儿吗?”
刘氏摇头,“知县是因为女儿才蒙难,女儿可以一路询问着过去。”
“秦凤路的转运使司在秦州,距凤翔府有百里,期间要渡渭水,你不会骑马...”
“女儿不怕的,女儿知道他们是栽赃陷害,女儿也知道真凶是谁,女儿不是为了知县,既然凤翔知府纵容,女儿一定要让真凶伏法,还知县一个清白,还王郎一个公道。”
至此,刘书柏虽不情愿却也没有再拒绝,叮嘱道:“孩子,路上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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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衙门的地牢中,几个狱卒将楚王从牢房里带出,一名狱卒拿着烧红的烙铁在她眼前晃悠。
隔着一拳的距离,她便感受到了烙铁那滚烫的温度,若是那狱卒手一抖…
狱卒看着楚王,虽然蓬头垢面,但五官生的精致,“只要你们画押认罪,就可以免受这皮肉之苦,如若不然,我这手一抖,你这细皮嫩肉恐怕是经不起,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楚王憎恶的皱着眉眼。
狱卒眯着眼,朝手下挥手,几个狱卒上前作势要扒她的衣服,小六子看着便急道:“狗官,你们敢动一下试试,残害皇子乃是谋反的大罪。”
几个狱卒听着双手一颤,犹豫的停了下来。
“还皇子呢,敢问您是哪路神仙皇子?太子?三大王?还是六大王?”
小六子便收了那慌张的姿态,扭动着腰间道:“我的大带里有一块我家阿郎的腰符,动刑之前,我劝你们最好先将它拿去给你们家知府瞧瞧!”
狱卒将他腰间的腰符摸出,“头儿,还真有一块玉牌子,上面有两条鲤鱼。”
鲤鱼的反面刻着官职爵位以及名字,狱卒尴尬的小声问道:“你识字吗?”
“你,你呢?”
几个狱卒纷纷摇头。
“先把他们押回牢中看着。”狱卒便将腰符收起,朝地牢口走去。
狱卒们便将二人扔回了牢房,跨进去那一刻楚王便软下了双腿瘫倒在地,颤抖着全身,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畏惧酷刑,还是在后怕自己的身份差点暴露,恐惧让她说不出话来,她不敢想象事发之后会怎么样,诺大的京城都在她的掌控中,却不曾想到自己竟会栽在这种地方。
“阿郎怎么抖得这般厉害!”小六子焦急的跪下,试图扶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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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卒跑到衙门里,将腰符呈给凤翔知府。
“这是从那个随从身上搜出来的,他说是他主子的信物。”
被打搅了用餐的知府很是不悦将腰符一把夺过,刚一低头便傻了眼,玉牌的背面有两条阴阳雕刻的鲤鱼,而正面则刻着几个显眼的大字。
凤翔知府连忙问道:“你确定是从那个随从身上搜出的?”
“是啊,他一直嚷嚷着说自己是宫廷内侍,而那个知县则是楚王,是被陛下派到岐山历练...”
“好了!”知府怒拍桌子站起,“去把幕客叫来。”
“是。”
“对了,将地牢里那六个人换个隐蔽的地方分开关着,差人好生看着,他们要吃的喝的就给他们。”
“是。”
狱卒心里泛着嘀咕,瞧知府这紧张的样子,心中便猜想那人莫不真是个王爷吧。
旋即知府又恶狠狠道:“你要是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本府定扒了你皮。”
“是是是,属下什么都不知道,属下就只知道有六个死囚犯入了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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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知府握着温润的玉牌,急得在书房来回走,公服被肚子撑得极大,悬空的下摆便晃动的厉害。
幕客穿着一身便服走进,恭声道:“是恩府唤下官吗?”
“东明,本府摊上大事了。”
“什么事能让恩府这般焦急?”
“你看。”凤翔知府将玉牌拿出,“这东西他们那些小官吏没有自然不知晓。”他又将自己的铜制腰符拿出,上面也刻有鲤鱼,但其雕刻的鳞片却不太一样,“左符在内廷压着,能持玉符的,也就只有国朝宗室里的亲王与皇太子了。”
“这是那个知县的?”
凤翔知府点头。
“下官就知道他并不简单,能让恩相在意与忌惮的人,这世间又有几个呢。”
“什么在意不在意,我这是倒大霉了,本想在凤翔府这里捞几年油水就走的,哪知道会来个王爷,恩相这不是害我吗?”
“但是恩府您若没了恩相的庇护,恐怕...”幕客抬眼看着知府。
“可我真要杀了皇子,我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呀。”凤翔知府很是懊悔的叹了口气,“可话说回来,如要没了恩相的庇佑,我这点事兜不住也是要没命的。”知府挺着大肚子瘫坐下,双双摊手,愁眉苦脸道:“这可怎么办啊!”
“恩府莫急,如今整个凤翔都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官家之子,您,”幕客深意的瞧着知府,“自然也不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杀人犯,而您是则是判他罪的官员。”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凤翔知府看着幕客深邃的眸子,叹道:“不过这样的事做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恩相那边来往的书信恩府还留着吗?”
“本府又不傻,那种落人口实的东西留着它干嘛?”凤翔知府突然抬头,惊楞的看着他,“你是说?”
“将证据留下,若真的事发,您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您是受人指使,不就可以将这罪推得一干二净吗,您是中举的进士,是天子门生,有功名傍身。”
“我之前修书去了东京,书信来往最少也要三五天,不过近日的回信也应该快到了,我将这个留下?”
幕客点头,“最好,您再修书一封去,记住,是询问恩相这是什么人,恩相一定不会告诉您真相而搪塞您的。”
凤翔知府旋即拍合着手掌,“此计甚好,”又起身走近,激动的握着幕客的手,“东明啊,你可真是本府的智囊。”
幕客便起身浅浅笑道:“能替知府分忧成为您的幕僚是下官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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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重新回归了安静,一直到建平九年六月初。
“官人,您的密信。”
凤翔知府将手中的羊肉扔下,连手都没来的及擦拭就将信拿着藏入袖子里,问道:“没有人看见吧?”
“回知府,还和往常一样,他们以为是家书。”
“行了,你先下去吧,等等,京城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侍从摇头,“信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日,这几日京城的邸报也少了,并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凤翔知府点头朝其挥手,将密信打开后,阴冷下脸,“来人!”
“官人。”
“将狱吏叫过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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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牢中,几个狱卒拿着粗绳,疾步在过道内,黑色的布靴踏在潮湿的地上,脚步声急促,惊的老鼠四处乱窜。
“动手,先解决这个为首的,都手脚利索点,别闹出太大的动静。”
“是。”
几个狱卒去的牢房只关押着一个人。
连门锁都没有开,狱卒蹲在房外,隔着牢房的柱子,很是熟练的将圈好的绳索甩到了犯人的脖颈上,狰狞着阴狠的脸向后用力一扯,粗绳的圈便紧缩,随后牢房里便出现了拖拉的痕迹。
害人之人心虚,不敢去触碰这些将死的犯人,所以便想到了此法,反正一会儿不用他来收尸。
被勒到感觉得将要窒息的人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挣扎着手双手去扯那脖子上的捆绳,但随着绳子越拉越紧,白皙的脸渐渐肿胀得通红。
竭尽全力挣扎的双手布满了充血的青筋,她想要回头去看是谁,却被勒得抵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力气一点一点的流散,渐渐的也开始失去了意识,原本反复瞪着的脚停了下来,死亡,就在下一刻。
“您也别怪我们心狠,上面的意思咱们这些底层小吏也不敢违抗,要怪啊只能怪您自个儿命不好。”
午后,太阳渐渐从头顶往西移去,粗麻滚成的绳子上渐渐出现了血红,天窗透进来的光束打在她狰狞的脸上,旋即垂下已经无力的手不在有任何的挣扎,其中一只手还握着拳像攥了什么在手心里一样,瞪着满布血丝的眸子,闭上眼的瞬间,眼角处落下了两滴血红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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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
天才刚亮,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晕倒在转运使司门前,正巧被几个过来办公的官吏瞧见。
“官人,有个生人倒在门口,穿着男儿装束,却是...女子。”
秦凤路转运使抬头,“什么女子?”
“她自称是岐山来的,但是我们发现时已经全身湿透奄奄一息了,哦对了,她嚷嚷着要见您。”
“见本官?”
转运使随着下属走进一间供官差歇息的厢房中,正在照顾她的女使连忙坐起福身道:“官人。”
转运使走近女子,“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晕倒在漕司门前?又为何要见本官?”
女子挣扎着爬起,“您是...秦凤路转运使么?”
“本使正是。”
“岐山知县遭奸人所害,贪官不分青红皂白便私自将知县扣押定了罪,知县要奴家来寻您。”
“姑娘是否寻错人了?”转运使摸着胡须,“本官才至秦凤路上任不到一月,知县要姑娘找的是恐怕是前任秦凤转运使吧,他已经升迁调入京中了。”
“什么?”女子挣扎着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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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车马很慢,虽然有邸报有驿站,但是京城到地方的消息也要不少时间的,这是一场有计划的预谋,只是无意中被楚王妃拆了,岐山的这些事王妃都不知道哦。
幕客就是州府里的幕僚。
恩府:(对上级官员奉承的称呼)
官人:(对官员的尊称,妻子对丈夫的称呼。)
漕司:(转运使司的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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