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不大的房间内两人沉默对峙，谁也不愿意退步。
吕太医跪在一旁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默默祈祷着两尊大佛赶紧离开以免误伤到她这个蝼蚁。
最终先有动作的是薄媗，怀孕后站久了就容易累，她被桃影扶着离开时只留下了一个漠然的眼神而后便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视线。
金辉洒在树上映下斑驳光影，裙摆也泛着柔润的光泽，薄媗用手指轻轻抚平了袖口被攥出的褶皱盯着不远处已经结出果实的石榴树说道：“去摘一个，本宫想尝尝甜不甜。”
“是。”原本忧心忡忡的桃影听到这话后连忙小跑过去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献宝一样捧回来想要哄娘娘开心：“娘娘您看，这个肯定甜。”
形状圆润饱满的石榴外皮泛着红紫色，伸手接下后薄媗这才露出了一抹笑意。
心绪翻涌的鄢淮在吕太医的房间伫立了许久才向外走去，脚步跨过门槛时回头说道：“去将最温和不伤身的方子找出来。”
“是，陛下。”吕太医拱手行礼，待瞧不见那个玄色的身影后才开始大口的呼吸了起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反正是两头都落不着个好了，只盼着皇嗣没了之后薄贵妃可千万别拿她来泄愤。
——
崇明宫里并没有什么齐太傅，只有一个拿着折子却看不进去的陛下。
鄢淮不断地告诉自己，他不在意小贵妃的想法，无论是失望也好还是怨恨也好，通通都不在意，只要人能活着留在他身边就行。
就这么枯坐了几个时辰，想了无数孩子没了之后用来哄小贵妃的方法，但最终一切都湮灭在了那句‘贵妃让人撤了午膳’中。
小贵妃其实最是聪慧了，清楚地知道该如何让他妥协，如果绝食没用的话就会有其他伤害更大的手段出现，所以他也只能妥协。
“去张贴皇榜，广招天下擅妇人生产的神医。”鄢淮说出这句话后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周围的空气也稀薄的令人无法呼吸，做出这个决定时甚至不敢去想可能会导致的后果。
他一步步走回了岁华宫，新的午膳也恰好出锅。
身后跟着奉菜的宫人，迈入殿门之后鄢淮看着正在摇扇翻话本的女人不悦地说道：“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不用膳。”
薄媗抬起头眼波流转开玩笑一般说道：“我可不敢吃你这宫里的东西了，指不定哪道菜里就放着药呢。”
“想生就生吧，但若是你不在了我便亲自送那个两个孽种去陪你。”鄢淮觉得梦中的自己还是太过于仁慈了。
“阿淮，不会出事的，我可惜命了呢。”薄媗撑着下巴对他说道：“我都梦到咱们一家四口去宁州城故地重游了呢。”
鄢淮睨了她一眼说道：“惜命，当初挡剑的时候可没见你有多惜命。”
那当然是因为误以为自己不会死啊，但这话没法解释，薄媗讪笑着撒娇道：“要阿淮扶我过去。”
走过去将小贵妃扶起来，摸着手下单薄纤弱的骨架他无法想象这具身躯将要孕育出两个孩子，“多吃些吧，太瘦了。”
薄媗听到这话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瘦吗？我还感觉最近胖了不少呢。”
“哪里胖了，最近吃的那么少怎么会胖。”鄢淮放缓了声音来哄她，“别再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阿淮。”薄媗靠在他的怀里为自己的任性表示出了歉意。
如果是刚怀孕那会儿她可能会为了鄢淮妥协，但现在做不到了，她已经能感受到腹中孩子偶尔的动静了，在明知不会出事的情况下她做不到去舍弃自己的孩子。
感受到胸前的衣襟被水痕打湿鄢淮伸手捧起了她的脸，“怎么哭了。”
“我总是惹阿淮生气，让阿淮难过。”薄媗抿唇忍住哭腔，“这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以后我都乖乖的。”
鄢淮用手指将泪水抹去，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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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小老虎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整个燕宫都感受到了陛下的焦虑, 无数珍奇药材被运了进来，揭榜而来的医者数不胜数。
杜太医刚打发走了一个前来出售神符的江湖骗子，连口水都还没顾上喝就瞧见薄贵妃身边的掌事大宫女走进了太医院。
桃影将一个香囊递过去说道：“劳烦您瞧瞧这里面的香料有没有问题？”
一听这话杜太医立刻就谨慎了起来, 将香囊中的香料全部都倒在了一张油纸上, 拿着银钎子一点点拨弄着。
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说道：“应当是没问题的，只是寻常的香料而已对娘娘身体并无损害。”
“多谢杜太医了。”桃影对这个结果其实并不意外, 这香囊不过是被宫女不经意间遗落在庭院中的，她本就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跑这一趟也只是为了让疑神疑鬼的陛下放心而已。
岁华宫里鄢淮正在剥着石榴, 一颗颗红润的石榴籽掉入了白玉盏中，见桃影回来了便问道：“太医怎么说？”
桃影捧着香囊回道：“太医说并无异样。”
鄢淮颔首, 好似恩赐一般继续道：“将那个宫女送去浣衣局吧，这么粗心大意很容易被心存歹念的人利用。”
“是, 陛下。”想到那个圆脸小宫女桃影默默地叹了口气，能保住命就好, 最近兽园里的猛兽可是跟过年一样。
薄媗拿起丝帕擦拭着他手指上沾染的淡红汁液，笑着说道：“以后这岁华宫恐怕就成他们避之不及的地方了。”
“这样最好, 省的总有心怀不轨之人混在其中。”鄢淮伸手将白玉盏推到了小贵妃的面前，“吃吧。”
“我现在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谨慎了。”捏起一粒石榴籽递到了他唇边后薄媗说道：“能遇见阿淮这样好的夫君, 怨不得会有人心生妒恨。”
鄢淮话中带着些许戾气地说道：“既然敢心生妒恨, 那就怨不得会丢了性命。”
“这句话的重点在，我夸你是个好夫君呢。”薄媗感到有些无奈地戳了他一下。
“嗯。”鄢淮侧头看向她, 露出了个疑惑的神情，“你才知道吗？”
薄媗一手托腮一手捏着石榴籽往口中送，“是啊，才知道呢，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那以前是什么样？”鄢淮对此很是好奇。
“残暴、昏庸、总是欺负我。”薄媗扳着手指一项项的数出来。
鄢淮听了之后倒是没生气, 反而还笑了出来：“媗儿果然对我用情至深，这么多缺点都能忍耐下来。”
当初明明是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才忍的，薄媗在心里吐槽着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换了个话题问道：“阿淮那个时候为什么要召我入宫啊，难道是被美色给蛊惑了嘛。”
回想起那个原因后鄢淮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太医说了要尽量避免让小贵妃动怒，于是点头认下了这个理由。
薄媗用指尖轻轻在桌案上划着，语气带着些许的自嘲：“啧，那以后阿淮遇到了更好看的会不会也召进宫里来呢，到时候大概我就得退位让贤了。”
鄢淮早就体会到了怀孕中的女人情绪有多么的千变万化，于是按照宋平教的方法保持沉默不给她再次挑出问题的机会。
“孩子还没出世你就不想理我了，看来得提前命人将冷宫修葺一番了。”薄媗从一旁的碟子中拿了根鱼干投喂给旁边窝着的雪梨，“赶快多吃些吧，等去了冷宫可就吃不到了。”
揉了揉太阳穴鄢淮无奈地哄道：“不是因为被美色蛊惑，是我对你一见倾心。”谎言一旦说出口就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弥补。
薄媗听了这话又拿起了根鱼干投喂过去，抚摸着手下柔软的绒毛说道：“乖，再吃一个吧，不然等着爹爹对别人一见倾心之后就没得吃了。”
鄢淮伸手端走了桌案上放着的那叠小鱼干，他不顺心这只蠢猫也别想顺心。
——
夜里沐浴后薄媗坐在那里拿着针线缝小老虎，最近她的女红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了，待缝好最后一针后便用憨头憨脑的小老虎去拱身旁的人，“嗷呜~”
“这么晚了，别再在动针线了。”鄢淮将针线匣子收拾好后放入了柜子中。
“不缝了，这一个就够了。”薄媗将因为捏针而泛红的手指举起来展示给他，“你看你看。”
揉了揉她的指尖鄢淮问道：“两个孩子就只有一个吗？”
“对啊，他们不够分所以是给阿淮的。”薄媗得意的说道：“怎么样，比之前送你的香囊和鞋垫好多了吧。”
鄢淮摸着小老虎毛绒绒的耳朵低声道：“嗯，以后不许给孩子做，香囊鞋垫小老虎都不可以。”
“好好好，都是你的。”眼下淡淡的青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薄媗看着有些心疼便提议道：“要不然还是暂时分房睡吧，我现在一夜要醒好几次，你在这里也休息不好。”
“其他人我不放心。”鄢淮不容拒绝的将她按着躺了下来，“睡吧。”
“阿淮你也快躺下。”薄媗等到鄢淮顺着她的意躺在了旁边后将头蹭了过去，枕着他的肩膀感慨道：“没想到才一年进展就这么快，连孩子都要有了。”
“是啊，媗儿那时候其实并没有对我动心吧。”现在的鄢淮已经能清楚的分辨出来，从讨好畏惧到现在的娇纵肆意这之间的差别了。
他看着旁边合上眼假装入睡的小贵妃笑了一声到底没有拆穿她，只是在将视线移动到连被子都无法掩盖的高高隆起时才逐渐的皱起眉来。
随着月份的增加小贵妃的身体也越发令人看起来胆颤心惊了，与之不相符的弧度让人很难想想她到底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鄢淮将人搂在怀里却小心翼翼地不敢去触碰她的肚子，清醒到没有丝毫睡意就这么盯着床帏的花纹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忽然发出一声呢喃‘阿淮’。
他连忙看过去却发现只是梦中的呓语而已，但还是掖了掖被角轻声回答道：“乖，我在。”
在这长夜漫漫之中无法入眠的人并不只有一个。
不用值班的城言半夜醒来发觉身旁空荡荡的，便披了衣服下床去寻找桃影。
找了一圈之后才在院中的一处墙角下发现了她的身影，同时还有明明灭灭摇曳着的火光，城言走过去疑惑地问道：“小桃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桃影左顾右盼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施法呢，这如意符是大师给的，用了之后一定能保娘娘生产平安的。”
他这才看清楚桃影手中拿的是明黄的符纸，上面还用朱砂画了不少诡异图案，于是连忙将其夺了下来，并且还把旁边的火星也给踩灭了。
“你知不知道在宫里搞这些是要杀头的。”
被他带着斥责的语气给吓的愣住的桃影小声辩解道：“我也是为了娘娘才……”
看见她表情有些委屈城言这才缓和了语气：“还如意符呢，真要管用的话卖你符纸的大师怎么还没有封侯拜相家财万贯呢，你就是因为太过忧虑了所以才听信了他的这番鬼话。”
“我能不忧虑嘛，太医都说要用药让娘娘提前一个月生产了，这听起来就很危险啊。”桃影提起这事儿说话的语气都着急了起来。
城言收拾着地上的符纸灰烬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又不懂医术忧虑也没用，放心吧，若是太医没有母子平安的把握又怎么会提出这个主意，难不成是嫌命长吗？”
桃影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就带着娇嗔对身旁的人说道：“收拾干净些，不然我被砍头了你可就成个鳏夫了。”
“快去睡吧，明天你还当值呢。”
——
将勺子拿开端起药碗一口闷了下去，酸苦的味道瞬间就绽放开来，薄媗勉强的将药咽下去后连忙接过桃影递来的蜜水漱了漱口。
想到待会儿还会有一碗更苦的药需要喝她就一脸的丧气，躺在靠椅中摸着肚子说道：“赶紧呈上来吧，速战速决一次喝完。”
“娘娘，剩下的太医说要先将早膳用了再喝。”桃影拿了酸甜的蜜制洛神花脯说道：“您要是没胃口的话可以尝尝这个，这是楚小姐特意做的。”
薄媗自然知道此时对于她来说身体是最重要的，也就没有再任性，“端碗粥过来吧。”
“是。”见娘娘肯用膳桃影赶忙吩咐身后的小宫女将粥送来。
捏起一块洛神花脯咬了一小口，薄媗随意地问道：“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