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雨衣
一到复习周,手机变得比平时好玩百倍,干杂事摸鱼的意愿空涨,就连发呆也变成一件引人入胜的事情。
哪怕是有林青杭陪着一起复习,易晚也觉得难以集中注意力。都怪这南方的夏天来得又早又猛,精气神都被燥热熏的蔫蔫,根本看不进去书。
林青杭听她这么讲,瞟了她一眼,然后又看起题来。过了一会儿翻过一页,幽幽道:
“怎么就不是因为我呢?”
易晚:……嗯?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坐姿端正,清秀柔和的下颌线条仿佛拉斐尔最理想的油画笔触。
或许不是因为天气,你是因为我而频频走神,吗?
易晚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捂着嘴无声笑弯了眼睛,一直笑得她的闷骚学霸耳垂泛红,屈起指节敲了敲她的书面。
愿时间停滞,人生简单,一如此刻,便已足够。
好不容易考完了,易晚把东西往书包里稀里糊涂一扫抬腿就想回家,看得林青杭失落又担心。
“没事吗?你家那边,你那个舅舅?”
自从今年春节发生了事情之后,易晚就已经换掉了家门的锁,左邻右舍也都知道这回事了,答应帮她留意着。
她去学校前,楼上婶婶还拉着她的手长吁短叹:“哎哟阿妹,你阿妈这样怎么算哦……你放心咯,我日日出入都帮你看住,有不妥我就话你知……”
易晚谢过她,但其实并不是非常担心家里。王思东已经把可以拿的都拿走了,还有什么必要回来撬门。
她大概还是了解王思东的行事特点,小偷小摸,猥琐下流,急上头了会破罐破摔一把,但他本性软弱怯懦,遇事只知逃跑,是不敢主动暴力犯罪的。
于是她便摇了摇头:“应该没事的,我回去看看我妈。”如果她还好,那我就早点回G市赚钱了。
后面半句话她没说出来。
林青杭还是相当不放心,犹豫着追问:“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易晚一听就摆手:“你家不是就在G市吗?放了假不回家跑出去你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她知道他很看重礼节,又故意逗他:“再说了,你要用什么身份见我妈?”
一时间,繁多思考袭来,便是冷静沉着如他也暂时说不出话。
“所以嘛~”易晚背起书包,再俐落地把他桌上的东西也收好。“别瞎操心了,会脱发的。”
林青杭:……
最后他只能说:“理了份书单给你,趁暑假有空看看吧。”
“知道啦~”
同样的天气,同样的时间,去复习就步履拖沓,要回家就松泛轻快。抬头望望被烈日拉高了明度的绿叶,斑驳光影投在瞳孔深处,也只是觉得闪耀。
易晚回宿舍收拾东西,不知这次回去多久,为了避免积灰,还是把床单被褥都拆了下来封好放在柜子里锁起来。桌面的杂物也都收起,正在她犹豫要不要把换季的衣服也包起来的时候,舍长和几个舍友也回来了。
易晚看了一眼,打了个招呼,又转回去做事了。但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她的肩膀。
舍长乖巧的短发散在耳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易晚……”
她朝自己递过来什么东西,易晚接过来一看,两张Z市着名水上乐园的门票。
“前段时间那个……我问你是不是有男朋友的那件事啊……”舍长的眼睛看左看右看地面,就是不敢看她,“对不起易晚……我不是故意大嘴巴的……”
说真的,谁会对八卦全无兴趣呢,特别是主角还是自己认识的人的情况下。换位思考,易晚觉得自己也不能做一个完人。更何况,舍长已经很友善了。
“这个票是我们游泳社抽奖中的,我这个暑假有别的事不能去,我想你正好就是Z市人,说不定可以你可以用得上……”
她越说越小声,最后捏着衣角没了声音,但这不妨碍易晚理解她的意思。
“不需要道歉呀。反倒是我,我该向你道谢。”
易晚直接抬手搂了搂她,见舍长终于把头抬起来了,笑着说:“谢谢你告诉我,我才能及时处理。而且……”她摸摸舍长可爱微卷的发梢,“你也帮我解释了呀。”
舍长是个很好的孩子,得知自己无意传播了绯闻,这两个月一直被这件事搞得心中歉疚。终于考完试找到了机会道歉,听见易晚这样说顿时轻松不少,说什么都要她收下那两张门票。易晚知道继续推辞只会又让舍长不安,便拿着了。
但她不认为自己会用得上,随意把花花绿绿的纸张放进书包夹层,猜测下次再将它拿出来的时候,可能夏天已经过完了。
出门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易晚又去看天空,惊讶发现积了一层淡灰白的云,街上景像跟加了一层低对比的滤镜一样,清晰却暗淡。
恐怕是要下雨了。
她连忙加快步伐往校外走,还没走到地铁站,泥土气味的雨丝便飘了起来。易晚连忙低头,一只手放在额边充当雨棚,眯起了眼角小跑起来。
没带伞,但好在也没多远了,进了地铁就行。背上略有些重的书包里装了台便宜的二手笔记本电脑,跑起来略微有些拖后腿,包带子勒进她细瘦的肩膀,易晚用空着的手拎了拎。
她自己的电脑在过年时被小舅一起偷走了,后来只好在二手交易平台买了部旧的,幸好之前她电脑里东西不多,也做了备份上传到云端,好些资料才不至于全部丢失。
那时她还给自己打气,丢到的东西也可以找回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一件件也可以处理完。
人生总不会只是悲剧。
此时这部电脑正在她书包里随着她的脚步一颠一颠,仿佛有人在拍打着她的后背一样。
仿佛一个警告。
突然,埋头跑步的易晚觉得自己迎面撞上了什么,她连忙退后一步,才发现那是个穿着雨衣戴帽子的人。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连忙道歉,打量着对方有无受伤或者生气。
那是个身量不高的男人,略有些虚胖,身上套的雨衣有些脏兮兮,站着的时候重心放在一条腿上,整个人显得很垮。
易晚愣住了。
这个样式,很像一个认识的人。
那人带着帽子,帽檐拉到眼睛下,低着头,看不清脸,也不说话。就这么站在原地淋着雨,似乎在看着她。
沉闷的雨阴鸷又晦败,似乎拿着暗器,威胁着路上每一个人。
易晚睁大眼睛,胸中窒息,僵硬地朝一边动了动,企图在脑海中对比出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王思东。雨打湿她的脸,她却不敢闭眼。
那人没有反应。
心脏极速泵血,身体比她的脑子更先一步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她又侧着迈了一步,那人还是不动不言,宛如一个随时可能活过来的石像。易晚逐渐转过身,面对着他,往身后的方向慢慢退,又挪出去两步之后,终于扭过头飞奔。
她根本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听。如果他追上来……
如果他追上来!
跑进地铁站,她不敢搭慢速的自动扶梯,直接冲下楼梯。怎么刷卡进站的完全没有印象,一直跌跌撞撞,直到她一个踉跄把自己摔进了车厢里,看着车门关上了之后,易晚才敢大口呼气。
确定吗?她不确定。
但有一件事她是肯定的,并且是现在才开始肯定的。
原来,她一直都还是很害怕。
易晚无力地缩到一个角落里,在周围乘客惊异的眼神中,慢慢蹲了下去。淋湿的发梢蜷曲着黏在衣服上,流下宛如眼泪的水痕。
人生总不会只是悲剧。
但她人生里的这场雨,还没有到停的时候。
【会有转机的,在后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