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油炸三面白就更不用说了。
    确实酥香鲜美。
    祝燕隐最后盛了一勺蛋羹。
    江胜临和蓝烟眼睁睁看着厉随端走了最后一小碗。
    前面几样还能说祝公子确实吃得好听, 让人忍不住也想尝一尝,那这蛋羹总没声音了吧,怎么也跟着学?
    祝燕隐喝完汤,用旁边摆的手帕擦干净嘴,又将沾有油渍的一面反折回去, 整齐放回原处,这才吩咐下人上茶。
    江胜临和蓝烟不约而同看向厉随,这个学吗?
    厉宫主面无表情地擦完嘴,把手帕丢给江胜临,带内力的那种,呼啸如拳。
    神医:脏话。
    祝燕隐笑着说:“今日的茶是红枫,余味甘甜,还解腻。”
    厉随放下茶杯:“太苦。”
    “红枫会回甘。”祝燕隐捧着茶杯,“先苦后甜。”
    江胜临拍拍厉随的肩膀:“听到了吗,先苦后甜,是好意头。”
    厉随垂下视线,又饮了一杯。
    甜味很淡,但确实是有的,淡而悠长,长久地绕在唇齿间。
    祝燕隐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于是趁机问:“今晚夜探尚儒山庄,是为了查命案的事吗?”
    江胜临:连夜探的事情也告诉祝公子了吗?
    蓝烟:什么夜探?夜探什么?夜什么探?
    厉随看向他:“你想去?”
    祝燕隐受宠若惊:“我也能去?”
    厉随道:“你不能。”
    祝燕隐顿时泄气:“那你为什么要问。”
    厉随嘴角恶劣地一扬,像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小孩,抓着一只五彩斑斓的漂亮大蝴蝶去逗别人,等到对方想要时,又一把撒手,惹得人哇哇大哭,自己却叉腰大笑那种。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调皮小孩有爹打,而厉宫主没有,所以还要更无法无天一点。
    红枫茶喝完,这顿宴席也就散了。祝章带人进来收拾时,见祝燕隐独自一人坐在桌边,闷闷不乐的,立刻就心疼了,问他:“公子不高兴?”
    “嗯。”祝燕隐道,“成天待在这里,闷得慌,我晚上想去快活林看看明传兄。”
    祝章心说,哪里就“成天待在这里”了,不是三天两头往外跑,还跟着厉宫主去林子里查了回命案,那是咱们该管的事情吗?但他嘴上没说,依旧乐呵呵地哄:“行,那公子先坐一阵,我去差人准备马车。”
    快活林的名字听起来很像单脚踩在椅子上撕扯烧鸡的土匪窝,但其实只是处普通客栈,距离陕南客栈仅一街之隔。祝府的马车气派停在门前,名剑门的弟子立刻迎出来,歉意道:“祝公子,我家少主今日染了风寒,有些发热咳嗽,已经睡下了。”
    祝燕隐道:“那让明传兄好好休息,别打扰他,我去二楼喝杯茶就走,夜里风实在冷。”一边说,一边还咳嗽了两声,弱不禁风搞得很逼真。名剑门弟子也只好收拾出空房,供这位金贵公子歇脚。
    祝燕隐站在窗前看了看,很满意这个位置,对面恰好是山南客栈黑漆漆的顶。
    祝章看出端倪:“公子怕不是来找赵少主的吧?”
    祝燕隐一脸淡定,只要假装没听到,就没人能拆穿我。
    祝章:唉,江湖误人。
    厉随也看到了祝燕隐进快活林,看到了二楼的灯烛亮起。
    他并不讨厌这种明晃晃跟来看热闹的行为,甚至在祝燕隐出现在窗前时,还有心情扯下手旁一朵粉色小花,让它夹裹着风飘过长街。
    恰好落在那人的雪白衣襟上。
    这可能是厉宫主此生用内力,用得最温柔的一次。祝燕隐捡起小花,惊讶地抬头看向对面——依旧是寂静的三层楼笼在蒙蒙夜色里,没有人影,没有动静,只有第二朵被风送来的花,这回落在了领口处,带着沁人寒香。
    第三朵,第四朵。
    很快,祝燕隐的掌心就积攒了满满一捧花瓣,却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飘飘洒洒落半空,如雪乱,香盈袖。
    祝燕隐站在窗边笑。
    厉随也笑,他靠在树上,一身黑袍几乎要融于夜色,眼底隐去冰冷的警惕与杀机,只有一丝被这秋夜浸透的闲散花香。
    守夜人从街上打着更路过,整条街上的灯火都渐次熄灭了。
    祝章也将蜡烛熄了一半,替自家公子铺好床——客栈自然是有床的,悄声道:“若是累了,就先歇一阵。”
    “不累,我们等会就回去。”祝燕隐依旧坐在桌边,留心着对面的动静。
    他何止是不困,简直精神得三天三夜都不必睡,满心紧张激动,宛若自己也正在山南客栈中。
    厉随悄无声息落在院内。尚儒山庄此番只派出了一名管账的堂主,自然无需带太多弟子。此时所有人都已经睡了,连值守的人都没有,就那么大喇喇敞着,看起来不像藏有秘密,也确实没藏什么秘密,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唯一的收获,可能就是行李中那数十瓶红杏药坊的伤药,的确与密林中的瓶子一模一样。
    厉随倒出一些药粉,将瓶子重新放回去。
    沙沙,沙沙。
    踩过楼梯的脚步比秋雨更轻。
    祝燕隐仰头看着天色:“怎么下雨了。”
    祝章替他裹了条披风:“晚秋可不就是雨水多,公子不愿回住处不要紧,至少在这里眯一阵,别熬坏了身子。”
    祝燕隐又扭头看了眼对面,一下雨,更黑了,只有客栈前的两串红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祝章看着他恋恋不舍的目光,实在忍不住:“公子是在等厉宫主?”
    祝燕隐脱口而出:“不是!”
    暗探这种事,怎么好说出来,是秘密。他清清嗓子,正准备找个别的借口,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喝:“是谁?”
    嗓门那叫一个大,祝燕隐被吓得心跳都慢了三分,赶紧跑到窗边一看,山南客栈里已经亮起火把,闹哄哄的声音将寂静夜色击得粉碎,许多人都从床上爬了起来,嘴里喊着有魔教的探子,不多一会,整条街就都沸腾了。
    江湖中人都在往外冲,百姓则是战战兢兢把自己捂进被窝。祝章吃惊道:“有魔教?”
    祝燕隐:“……有魔教吗?”还是说与魔教无关,只是某人夜探尚儒山庄结果被人发现,才会搞出这惊动全城的一出,可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天下第一难道不是很厉害?
    火把游过街。
    “我看到他往南面跑了!”
    “快追!”
    “跟我来!”
    祝府的家丁将快活林重重保护了起来,祝燕隐也只好干着急地等着,在这方面,连只鸡都抓不住的读书人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黑影飞速翻过树梢,像一只张开薄膜的巨大蝠类,本想要隐入小巷道,却被一枚银色飞镖打中小腿,整个人吃痛掉在地上。
    “我打中他了!”
    “快!”
    黑影就地打了个滚,继续向着城外跑去,小腿上的伤口留下一路淋漓血痕,被雨水冲刷成细河。那飞镖似是有毒,没过多久,半边身体就都麻痹起来,逃命的姿势也越发僵硬,眼看就被人追上,一扇门里却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染着通红的指甲,像民间传闻里吃人的女鬼一样,将他一把拖了进去。
    门寂静无声地关上。
    ……
    天将明未明。
    几十上百人一起追魔教,又没有统一的指挥,最终结果就是谁都没追到,甚至找到最后,都已经辨不清前头的动静究竟是谁搞出来的了,往往追上去才发现彼此认识,说起来确实丢人。
    不过祝燕隐倒是松了口气。他回到自己住的客栈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问蓝烟:“厉宫主回来了吗?”
    “还没。”蓝烟打开门,“祝公子有事?”
    祝燕隐看着她这明显刚睡醒的慵懒造型,委婉提醒:“外头都在传山南客栈昨晚混进去了魔教。”我觉得那八成是你家宫主,所以你看是不是要发动弟子去找找看?听说还被人打伤了腿。
    蓝烟使劲伸了个懒腰:“刚闹起来时我去看了一眼,没意思,就回来了。”
    祝燕隐一愣,没意思?
    身后突然有人冷冷问:“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厉随依旧穿着一身黑衣,看起来很厉害的。祝燕隐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你总算回来了,我昨晚就听说他们打伤了人,还说什么毒镖的,伤口要紧吗?”
    厉随皱起眉。
    祝燕隐及时意识到大魔头可能很要面子,于是赶紧圆场:“那黑天半夜的乱扔飞镖,谁能躲得过。”
    厉随看了他一会,突然勃然大怒:“你居然以为昨晚那个被追得满城跑的人是我?”
    祝燕隐再度被吼得呼吸困难,怎么大声干什么,难道不是吗。
    厉随咬牙切齿:“过来!”
    祝燕隐躲在桌子后,一脸大义凛然,我不过来,说不过来就不过来。
    第37章
    厉随道:“我数到三。”
    一般大魔头是不会这么有耐心的, 所以这个“我数到三”,在蓝烟眼里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中邪, 二是宫主对祝公子确实不一般。可惜祝公子本人目前并不这么想, 他的脸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所以握住桌沿试图做出反抗,但毫无用处, 反而让厉随的表情更加恶狠狠了一点。
    蓝烟:宫主冷静!
    祝燕隐:大事不妙!
    他甚至撒丫子想跑,结果未遂。厉随用两根手指就轻轻松松拎住他,这手法祝燕隐熟悉, 大哥在江南养了只长毛波斯猫, 经常到处乱跑, 偶尔会来自己院中, 章叔就是这么捏着后颈皮把它从书架上拎下来的。
    厉随不可置信:“你竟然想跑?”
    而更不可置信的是,你竟然以为这轻飘飘的跑法,能顺利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祝燕隐心想, 你都要捏我的脸了,我还不能跑一下吗!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人生总不能处处说真话做实事, 还是要适当地虚伪一下,于是他赶紧表示, 我没有。
    厉随被他这面不改色的谎言给逗笑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气笑了,他本来想去捏对方的脸,手都已经抬起来却又改变主意,一把揽住那细瘦腰肢,带着人破窗而出。
    没有一点点预兆。
    这谁能顶得住啊!
    三不五时就要被迫体验寻死的感觉, 祝燕隐欲哭无泪,但比起上回在野林子里飞来飞去,这次似乎要更加平缓一……等等,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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