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节

    下午的时候在学校遇到了点不开心的事情,可是她也不知道要和谁诉说,这个家里没有人想听她说话。
    陈海星将手伸进书包,拉开隔断的拉链便能摸到里面的照片,她的手在照片上摩挲,脸上的神情却是冷漠。
    当年说会来接她的妈妈,始终没有来接她,爸爸说妈妈和别的男人跑了,不会来找她。
    以前的陈海星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可现在她已经能懂了。
    她看着窗外,这别墅的设计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阳台,透明玻璃装饰着的推拉门遮不住外面的夜景。
    今夜有月亮,是圆的,很久远的记忆里她曾听过,圆圆的月亮代表团圆,可是这团圆从来都没有她。
    陈海星还不懂什么叫做“孤独”,否则她就会知道,她此刻的这种感觉,就叫做孤独。
    ……
    灯光全都已经打开,平日里略有些昏暗的房间里,此刻给人一种亮堂的感觉。
    沙发这除了宁初夏外,坐满了人。
    桌上的茶水已经续了两轮,现在已经不太热了。
    “初夏,你是真的确认要离婚?”旁边的李婶吞吞吐吐地问,又喝了一口茶,今晚的这些茶水,她的贡献最多。
    宁初夏看了眼李婶,对方恐怕不是真的害怕吧?否则怎么会一口气借了这么多人来。
    宁初夏通过接收记忆已经明白了这具身体所遭受的一切,如果要概括这个世界,应该是能拍个五六十集的家族狗血电视剧。
    这个世界的女主人公,正是陈振海的女儿陈宝琼,是陈家的宝贝女儿。
    而她的女儿陈海星,则是故事里被陈家忽略,企图和女主抢男人的病态偏执女配,这偏执女配自己创业,后因对女主作恶多端,被男主惩罚,毁掉了事业。
    她的戏份很多,自己的事业失败后,她凭借自己多年知道的消息对吴氏集团展开了一场报复,当然,在男女主的齐心协力下,她的这一番操作并没有任何作用,反而成了男女主感情的助推器,使得二人对彼此的爱意不断加深。
    即便如此,这个恶毒女配也没有放弃,也是在这个时候,男女主才发现,她的目标其实是陈振海,而不是女主,她想要通过和女主争抢东西毁掉吴氏,来让陈振海痛苦,在这些计划都失败后,陈海星自己开车,直接将陈振海撞成了半身不遂,自己也在截肢后入狱。
    她入狱后不久,陈振海在外面养的私生子便上了门,众人这才知道,陈振海一直念念不忘想要一个儿子,也因此知道,对方曾经对陈海星母女做的一切,女主在男主的帮助下对陈振海展开了一场报复,最后随着私生子和陈振海的退场,男女主正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他们也一起去为陈海星探监,在和解中走向大团圆结局。
    然而现实能在继续,多年后陈海星出狱,她告别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去亲生母亲的坟前送了束花,漂洋过海,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而这一切的悲剧,就要从原身的经历说起。
    原身出身普通,当年是和陈振海自由恋爱走到一起的,而她的前夫陈振海,就属于很被人赏识,人人都要夸他是一句人才的那种男人。
    对方在赞誉中膨胀,当年刚攒够钱就去创业,他这一创业还真就成功了,一下成了众人心里的红人。
    可这日子还没享受两年,陈振海就摔了一次大的,直接破产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讨债的人都上了家门泼油漆,这年头的混黑的管理不严,催债的人那是花招百出,什么送花圈,拉白布条,天天吹丧乐是全都干全了,没有办法,陈振海只能带着原身跑到了外地重新再来。
    可这重新再来哪有这么容易,他当初临要离开家之前,又以“自己一定会发财”为名义借了不少钱,可这些钱基本都让他给创业没了,他倒是能选择工作,可当年离家的时候他是逃难出来的,连个文凭都没拿,而且能找到的工作,那都是从基础开始,工资低不说,还要干不少他看不上的活,陈振海哪能接受?然后他便迷上了酗酒。
    这之后便是原身漫长的痛苦记忆,原身带着还小的女儿每天出去打工,赚钱养家,好不容易赚回来的钱则会被丈夫拿走,她试图阻拦,却怎么都拦不住丈夫。
    陈振海酗酒时认识了一帮狐朋狗友,他们在喝酒时各种吹牛,有一个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竟是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言:“我说老陈,你别是遇到了个克夫的女人。”
    这句话一下点醒了陈振海,他第二天就拿钱去当地一个厉害的半仙那算了命,对方掐指一算,就说陈振海是命犯克夫女人,又说他这妻子生来水性杨花,迟早会出轨,凡是娶了败家精的男人,很难发财。
    当然,这之后就是要钱的套路了,破解之法是有的,可得加钱。
    陈振海出不起钱,他回到家看着妻子越看越气,直接对妻子大打出手,甚至开始怀疑起了帮妻子搬水、搬煤气上门的人。
    自那之后,这家中每到晚上,便能听到清晰的女人哀嚎声音,原身晚上被打,白天还得老实地去工作赚钱。
    她没有马上选择离婚的原因很多,一是她性子确实传统,在他们当地这离婚的女人都很少见,二是被打了几次之后,她对陈振海也有了生理性恐惧,陈振海威胁她说,如果她敢跑,一定把陈海星给打死……当然,还有很多原身并不懂的心理原因,没有受过这种虐待的人,是很难明白这种下意识的恐惧的。
    疼痛带来的生理记忆和心理记忆双重作用,会让你变得迟钝,让你慢慢地失去了“反抗的概念”,你知道反抗会带来更可怕的惩罚,你知道没有人会救你,你就会选择沉默,忍耐,降低自己的疼痛阙值,告诉自己忍忍就能过去。
    凌虐弱者是不需要学习的,陈振海好像能一眼看穿妻子最恐惧的东西,每次只要原身想反抗,他就会直接从房间里把女儿给拖出来,当着妻子的面对女儿动手,又或者是在原身想要呼救的时候威胁原身,问她是不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女儿天天被打。
    “你最好是跑得快一点,最好你要有本事能带着女儿一辈子让我都发现不了,否则只要我发现,我就把你和你女儿从楼上丢下去,看到时候是你跑得快,还是我丢得快。”
    事情一直到女儿四岁那年,原身直接被打出了问题,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又在丈夫酒醉后听说过了那一场“算命”。
    登时,原身就发现了自己逃脱的机会,她以自己命不好不能拖累丈夫为理由求丈夫和她离婚,她说她可以写字据,一定会每个月给丈夫钱。
    陈振海同意了,他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要把女儿押在他这,什么时候原身给够了二十万,他就把女儿还给原身。
    这之后的故事,也就和吴家的故事重叠在了一起,宁初夏离开后,陈振海还真的时来运转,他在大街上醉倒,意外救了吴氏集团的一个小领导,并通过他的介绍进入了吴氏,开始了自己的辉煌岁月。
    而原身呢,则正在拼命的打工,打工过程中,她遇到了当地的一个离异男人,对方看上去性格挺好,对方在了解了原身的情况之后,告诉原身,他可以帮忙解决这一切,不过前提是原身和他结婚,结婚之后,他自然会把彩礼给原身。
    原身同意了对方的建议,却没想到遇到的是另一个家暴男,对方上一个妻子,就是因为家暴和他离婚的,再度被控制的原身工资全成了对方的,而这男人估计是因为上个妻子,对于原身的逃跑一直防着一手,他将户口本身份证全都藏在原身不知道的地方。
    他甚至还不需要找理由,我想打就打了,就这么简单。
    “你可以跑,不过跑了之后你要怎么找工作?你能走吗?”
    “你说你想要去接你的女儿,你能给她什么?你能给她上户口吗?”
    他甚至直白地告诉了原身他能用的手段。
    “你只要敢跑,我就报警,登报去找你,我就说你丢了。”对方脸上尽是笑意,“对了,你上回不是给我说了你女儿吗?在l城是吧?陈海星,估计还挺好找的。”
    给个巴掌给个甜枣:“不过你要是好好的待着,等孩子生了,工作努力,我还是可以考虑你把女儿接过来的。”
    宁初夏知道,在原身的记忆里,对方到这时已经被彻底控制住了,经历过这两个男人,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离开了,她麻木地过着日子,在几年之后,因为一次被打得厉害,过马路时恍惚出车祸没了,男人在把她火化后送进了殡仪馆寄存骨灰,甚至没交过寄存费,后来是陈海星终于存够了钱,托人找到了母亲的消息,这才艰难又绝望地找到了母亲的骨灰罐,把她搬了出来。
    第95章 偏执女配她妈妈(二)
    天色已晚, 小区里为数不多的路灯亮起,如果抬头看,偶尔还能看见汇聚在灯周围的不知是虫子还是灰尘的东西。
    丁浩宇慢腾腾地往家里走, 嘴上还叼着半根烟,时不时地吐一口, 烟雾缭绕。
    走路的时候没认真看路,他被忽然从前面蹿开的黑影吓了一跳,这才加速的心跳又马上平稳了下来。
    “嘁。”丁浩宇烦躁地看了眼那只已经蹲在树后面的猫, 他还以为是什么呢, 不过是只猫。
    小区虽然没有严令禁止,但其实是没有太多人养宠物的, 毕竟这小区很老,最大的户型也就一百平方, 都住着一大家子的人, 哪有什么空间养宠物的, 顶天了有人养个猫狗绑在楼下,也不知道这么多野猫野狗是哪来的。
    丁浩宇愤愤地看了眼猫狗, 心里就觉得很是不悦, 他听说最近不少地方流行起养猫狗做宠物, 还不是养以前最流行的什么京巴、狼狗、土猫,都是劳什子品牌猫狗, 一只就得要大几千,就连什么笼子吃的, 那也是样样讲究。
    这些有钱人, 就只知道乱花钱, 有这个钱怎么不知道分点?
    一肚子的不满意很快便转为了越发高涨的愤怒,丁浩宇这熊熊燃烧起的恨意, 只能朝着一个地方宣泄。
    捏紧手里的翻盖手机,丁浩宇便想起刚刚接的那个电话,打来电话的是家里的懒婆娘宁初夏,叫他早点回家,说是有事情,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不是今晚正好没人约他喝酒打牌,他是绝不会听这婆娘的话早回家的。
    说到家里的婆娘,丁浩宇的眼神里就只有冷漠,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物件一样。
    不,或许说物件还要更让他有情绪一些,毕竟这物件有价值,他还懂得舍不得,可人就不一样了。
    丁浩宇结过两次婚,第一次结婚,妻子是他自己找的,同一个工厂干活的女工,别的不说,这丁浩宇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当年这英俊的模样一下折服了妻子,而后便把妻子讨回了家。
    说到第一个妻子,他每回都能气到眼红脖子粗。
    对方在结婚前淳朴得很,从来不舍得他多花一分钱,可婚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市侩,就知道冲着钱看,天天催着丁浩宇努力升职。
    丁浩宇依旧能回想起对方眼底的那股失望、不满,以至于不屑,他就搞不懂了,女人就这么在乎钱吗?再说了,这世界上这么多比他还没钱的,怎么就只知道和有钱人比?整天就知道逼人、赶人,根本不是当年的那个贤惠女人。
    再之后,就是一次酒后的暴力,丁浩宇至今回想起来,都能想起次日酒醒看到一地狼藉,还有浑身是伤的妻子时的那股心情。
    惶恐、愧疚……还有隐藏在最深处的恣意,他看着妻子身上的红肿,头脑中生出的无法被磨灭的想法是:“他都忘了,原来妻子也不过是个脆弱的女人,这不听话,打到怕就是了。”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下跪求饶,流着泪请求妻子的原谅。
    这之后便是情绪的起伏,每次在情绪糟糕到极限的时候,便有了可供发泄的人,丁浩宇平日里在外面的唯唯诺诺,在妻子面前只剩下昂首挺胸。
    那滋味,没有享受过的人是不会懂的。
    一个女人,就算再壮实,再胖,大多时候力气都是小的,丁浩宇心里清楚,自己可不是永远都“醉酒”,有时候是清醒地看着“醉了”的自己发狂。
    这么一推,女人就会整个甩在桌子上,平日里喋喋不休的嘴,只能发出痛哭的哀嚎,那双总是带着怨气的眼睛,没一会就只剩下恐惧和绝望,那丢碗丢勺让他很不满意的手,只能无力地挡在脑袋面前,彻底地掌控,随意的破坏,那股支配欲和凌虐欲可以被发泄的感觉天知道有多幸福。
    在那瞬间,他拥有这个世界,他能决定这个女人的生死。
    然后……那女人跑了,丁浩宇犹然记得,那天那女人的兄长和父母气势汹汹地上了门,尤其是对方的父亲,明明都上了年纪了,可那股想和人拼命的模样还是让丁浩宇退缩了,他的命是值钱的,可不能被这么浪费——他不会承认那是胆小在作祟。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丁浩宇便只能继续这么无聊地过着日子,一直到宁初夏进入他的视线。
    对方是个比前妻还要纤细的女人,和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压得很低,猎人天生具有捕猎的能力,丁浩宇一眼就看出那女人一定好欺负,可他没想到,那女人好欺负到那程度。
    了解了对方经历的丁浩宇很快打开了宁初夏的心扉,心中的猛兽蛰伏着看人,当宁初夏犹豫着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丁浩宇笑了,这一回的他和上一回可不一样了,他不会再跪地求饶,也不必流泪道歉。
    他知道,只有彻底地恐惧,才能完全地征服另一个人。
    已经到了楼下,烟正好抽完,丁浩宇随手将烟头丢在地上,用力地用脚碾了碾,看着那点光完全消失。
    ……
    宁初夏依旧坐在沙发上,茶已经喝完,只等着人来,趁着这点工夫,她再度整理了下原身和丁浩宇之间的问题。
    丁浩宇和陈振海骨子里其实是一类人,但他更像是陈振海的进化版,在长久的□□里,他心里对于道德,对于正义的底线已经一点点地被抹掉。
    很多被家暴的女人总是抱有期待,尤其是在丈夫打完人后会悔恨,会道歉的情况下。
    可他们并不知道,家暴也是能上瘾的。
    就像是吸、毒一样,人对于快感的需求,是会不断递进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不解国家要禁止大、麻的原因之一。
    所谓的入门毒、品,几乎无瘾只是个骗局,现实里连戒掉饮料、戒烟都做不到的人,怎么会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自制力。
    而家暴和这些不同的是,只要你能瞒天过海,它不会让你付出任何的代价,于是便会控制不住地索取、再索取。
    宁初夏有了原身一辈子的经历,饶是她这样自认胆子大,无所畏惧的人,想起那些被家暴的灰色经历都会不寒而栗。
    被精神、身体□□过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不会求救和反抗的,事实上他们也基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因为施暴的人懂得去挑选猎物。
    人天生具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反抗,会带来更加可怕的暴力,而顺从,则会减少受到的伤害,这怎么选,谁都会有答案。
    不少人,包括宁初夏自己,曾经都是困惑的,饱受暴力的人,都有自杀的勇气了,为什么没勇气在自杀前反抗一次,伤害别人一次?
    可现在她明白了。
    自杀的人,不是有了自杀的勇气,而是他们害怕接下来要遭受的一切,害怕到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们根本不是怀揣着大家所想象的那份勇气,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而是“幸福”又绝望地,等待着自己唯一能抓住的解脱。
    所谓的反抗,才需要勇气,他们大多是没有勇气的,被逼着放弃一切的“胆小鬼”,而这也是他们能做的唯一事情。
    宁初夏当时就想起当年出现在自己节目调解室的几个人,天知道那时候的她有多恨铁不成钢,她甚至都想要出钱帮这些人离开痛苦的环境了,可是这些人居然还做出了她那时候看起来“不争气”的决定——“你们帮忙说说他/她吧,改了就好。”
    这哪是不争气呢?只是他们被迫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已经不懂什么叫做“正常的幸福”了,痛苦地和对方缠绕在一起生长,每一根枝条深陷在血肉里,分开以后会有美好的未来的,可分开可能会很痛,也可能会死,他们茫然地只懂得说“松开一点”。
    丁浩宇的上一个妻子,便一直对丁浩宇抱有期待,如果不是她回家被父母发现身上的痕迹的话,她估计都不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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