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宋星遥往后退退,背已靠到车厢壁。这几个月来,赵睿安至多也就拉拉她的手,偶尔搂搂她腰,捏捏脸蛋,最最亲密还是那回她眼瞎,他在她额间轻飘飘一吻。此刻他目光灼灼,又兼车内空间狭小,暖暖难安,最是旖旎。他把持不住,渐往她唇上凑,宋星遥却是想避不能,脸上大烫,心情矛盾至极,马车却在此时猛地一震,似乎碾到什么东西。
    二人都往上一颠,宋星遥人轻,颠得厉害,头便径真撞上赵睿安额角,只闻“咚”一声闷响,宋星遥惨叫一声抱着头,疼得眼泪都要飙出来。
    这一下旖旎顿消,赵睿安顾不上自己额头,忙捞过她,又是吹又是揉,才将她安抚下去,马车却也抵达目的地。
    “到了,下来吧。”赵睿安先下马车,转身将她扶下。
    宋星遥出来,抬头第一眼,就见到宽阔大气的门脸,朱漆的大门,两尊威风凛凛的看门石狮,门楣上是崭新的匾——东平府。
    “这是我的宅子,若是娶妻,我便带她长住此处。”赵睿安笑起,目色温柔,“六娘,我可有幸娶你为妻?”
    宋星遥深吸口气,问他:“若我嫁你,你可否永留长安?”
    不回东平,不去争抢东平王位,不涉战事,甚至不能再见父母亲友……宋星遥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了,但他们之间,始终要有人迁就,不是他就是她。
    赵睿安没有回答,宋星遥等了许久没等到答案,也不强人所难,只盈盈一笑,转身往宅子走去,只道:“走吧,带我看看你家。”
    “我答应你。”
    赵睿安的声音响起。
    ————
    是夜,一行四人策马疾驰在长安城郊的小道上。四周都是树林,静谧无声,那串马蹄声尤其清晰。
    约摸半个时辰,四人在城郊一处荒庙下马。
    当前一人将马交给手下,自己拢紧斗篷,径直往荒庙走去,才刚踏到庙门前,便嗅到一丝血腥,他蹙起眉,从腰间摸出火折子吹亮。
    庙的正中间倒着一人,气息已绝,胸口处一箭毙命,血都没流多少,死未瞑目。
    “公子,这是……”后来的人赶到,见状大诧。
    林宴将火折子交给来人,自己摘下兜帽,进了庙中四下环顾,并没发现打斗痕迹。
    后来那人已走到死者身边,将他双眸阖上,悲恸了片刻才回头道:“好不容易才安插进这一个探子,到底谁下的手?莫非被发现了?”
    林宴盯着那只细箭,许久才道:“裴远的箭。”
    ————
    城郊水月宫的地下暗室内灯火通明,虽然四周都是石壁,但这暗室修得却十分华丽,除了不见天日外,这里就像个地下宫殿。
    眼下这地宫内正站了不少人,其中一人手里拿着张鹿皮慢条斯理擦着手,五根手指轮流一根根擦过,擦得十分仔细,边擦边道:“曾老板,可还满意?”
    “满意。裴兄弟的箭法,果然精湛绝伦,曾某佩服。”殿上走下另一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皮肤泛铜,身着胡服,模样粗犷。
    “少拍马屁,我拿钱办事,与人消灾。如今事情办完,银子呢?”裴远擦完手指,向那人伸出掌。
    那人却笑着将他的手轻轻推开,只道“放心吧,银子少不了的。不过曾某见裴兄弟这一身本事,只做个杀人工具未免大材小用,有心替裴兄弟引荐一位明主。”
    “哦?”裴远挑眉。
    大殿主座右侧的石门忽然打开,走出个人来。
    裴远望去,那是个女人,身材高挑颀长,着一袭火红异域裙,长卷发披散在后,裸/露在外的手臂肌理紧实,五官轮廓深邃,不是中原人。
    ————
    与赵睿安在他宅院里逛了一圈,用过晚饭宋星遥才回了宋家。
    燕檀已经从公主府回来,顺道给她带来一份来自曹清阳的密函。
    经历莫宅一事,长公主对她更加信任,除了原先交给她打理的狸馆外,还令曹清阳每隔一时间就将长安其他暗哨打探出的消息汇总送给她过目。宋星遥这段时间不太管事,但狸馆和曹清阳送来的消息,她再忙都会抽空仔细看过,不过自李氏案过后,长安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倒没什么大事发生。
    今日这密函,就是全长安消息的汇总。
    宋星遥让燕檀守在门口,又命祁归海守着园门,自己则关紧房门,这才拆函。
    虽说都是例行公事,但宋星遥每次都十二分小心。
    信不长,都是提炼后的消息,言简意赅。
    其中一条,以朱笔所写。
    长安风云暗聚,突厥探子潜入,意图不明。
    第90章 修罗二场
    药玉枕连同医士的信函, 都在十日后送回宋家交到宋星遥手中,比宋星遥预料的时间晚了许多日。
    这日恰逢宋家乔迁新宅,在家里置了三桌席面, 小请亲友热房。三进带园子的宅第, 地段偏了些,但胜在格局方正,比先前宽敞许多, 就算大女儿带着女婿一家回来,再算上以后宋星遥成亲归宁,一家子热热闹闹地住起来也都尽够。
    孙氏进进出出的招呼客人, 大女儿宋星吟陪着母亲前后照应, 女婿徐仕峰则与宋家父子一道在正堂陪男宾说话, 作为小女儿的宋星遥是天生的孩子王, 就负责带着两个外甥在园子里玩。
    公主府的信函送达,宋星遥便让祁归海和荔枝陪着外甥, 自己则躲到最高处的凉亭里,独自拆信。
    医士的信写得很详尽——药玉乃以西域曼/陀罗全株辅以数种药材共同萃炼的药汁浸泡,确是关外名产。曼/陀罗本可入药,少量服食确有镇定宁神助眠的功效, 倘若大量服食或嗅闻, 则会导致谵妄昏阙等症,重者致死,但药玉中的曼陀罗含量药用价值大过毒性, 并无问题,有问题的是加要曼陀汁中的辅药。
    医士并未查出辅药所用为何, 然而以鼠验枕时发现, 此枕的药香有令鼠成瘾的成份, 若是长期吸入,会产生强烈依赖,一旦离开此枕,老鼠便会隐入焦躁不安甚至发狂的境地,也正因为观察需要时间,所以才晚了多日送来。医士估算,若将鼠换人,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就会成瘾。
    宋星遥情不自禁攥手将抓信处揉皱。
    三个月到半年,她的父亲母亲便都会因此成瘾进而受他们控制,到时候他们想通过他们家窃取军械图纸还不是手到擒来?宋家又没背景,一旦出事,曾素娘拍拍屁股走人,所有罪责都由宋岳文承担,就算查,也未必查得到他们头上——和上辈子一样,都是令宋家灭门的毒计。
    宋星遥心头火起,恨不得将曾素娘揪出生吞,但一想到林宴的警告便又只能忍下。园中小路传来女人谈笑声,借着草木遮挡,宋星遥朝外窥去,正好看到母亲着曾素娘逛新园子,两人手挽手一副闺中密友的亲热状。曾素娘丈夫已经病故,还在守孝,穿了套素净的衣裙,来了也不见外客,只和孙氏说话,这么望去就是个普通的小妇人。
    二人已往凉亭走来,想是要小憩,宋星遥将信折好塞进胸口,急急将药玉枕往亭外花丛里一放,起身迎人:“阿娘,曾姨。”
    “六娘。”曾素娘看到宋星遥倒是很高兴,寡淡的脸上现出几分欢喜来,拉着她好一番看后才在亭中坐下。
    宋星遥也不急着走,陪着母亲与曾素娘聊起,耐性十足引导话题,慢慢试探起来。
    “我听阿娘说曾姨的娘家弟弟进京了,带了好些关外货要寻买家?”
    孙氏敲了她的头一下:“这孩子,打听这些做什么?”
    曾素娘却笑着点头:“可不是嘛,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好不容易长进一次,打算振兴家业,我这做姐姐自然高兴,六娘投在长公主门下,手中可有门路?”
    “我不过是个管内宅的舍人,能有什么门路,曾姨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前两天把你送阿娘的药玉枕借回屋枕了几晚,觉得甚好,也想再买一个带回公主府去。不过在市面上打听了一圈,都没找着这枕头,才知道这药玉枕来历不小。”宋星遥挽着母亲的手道。
    “这枕头还有来历?”孙氏奇道。
    “可不是嘛。这药玉枕是关外名产……”宋星遥便将医士信中所言拣了几句说出,又道,“那曼/陀罗可是西域名花,关内不产,所以名贵,价格本就极高,这药玉以萃炼的花汁浸泡两年,那得用多少曼/陀罗?再加上辅药香料,能不贵吗?听说都是关外那些小国的皇室专用,我在长安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出来哪家有卖,有价无市的东西,只好来求曾姨了。”
    “这么贵重?”孙氏闻言却是吃惊得望向曾素娘,“素娘,我道只是普通药枕,没想到如此贵重,我可不敢收……”
    “你我姐妹一场,有什么敢不敢收的。这东西我弟弟给了我,也就是件器物罢了。”曾素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垂眸掩盖,只笑道,“只是这样的东西,我弟弟也只有一件,再多怕也没有。”她又抬头,望着孙氏和宋星遥道,“不是我说,这枕头虽好,到底是药用,适合年纪大点的,六娘这年纪轻轻的,犯不上用这些东西。”
    “说得也是,遥遥,你别老枕。”孙氏一听,便觉有理。
    “阿娘我就借用一下,晚上还你。”宋星遥撒娇道,又问,“那曾姨的弟弟现下何处呢?关外的货物定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我想挑两件献予长公主。”
    曾素娘刚要作答,眼角余光却忽然扫过宋星遥身后花丛,宋星遥挪挪屁股,挡去她的目光,她复又笑起,却改了口:“我弟弟那里现在堆得乱,你一个女孩子就别去了,改天我让人给你送个货单来,你有什么相中的,我再让他派人给你送过来瞧瞧就是。”
    “好啊,谢谢曾姨。”宋星遥甜甜应了。
    一时间歇够脚,孙氏还有客人要招呼,与曾素娘起身离去,待二人走后,宋星遥才沉下脸起身,回头一看,果然是自己藏得太急,那药玉枕露了一角在外,适才应该被曾素娘看去了。
    她隐隐有些担忧,抱着药玉枕回屋,心里只道这枕头不能再留。
    到了夜里,宾客散去,宋岳文又犯头疼症,孙氏让人来取药玉枕,结果得到的回复却是,宋星遥把枕头不小心给砸碎了,将孙氏给气了个倒卯。
    ————
    十月入冬,外头冷风凛冽,密闭的石室内却因生着两个大火盆而又闷热非常。
    座上女人依旧穿着火红衣裙,懒洋洋把玩手中弯刀,听下属禀事。
    “药玉枕之事已被宋家六娘察觉,曾氏身份有曝露之虞,顺藤摸瓜,只恐查到此处。”
    女人没说话,继续玩着弯刀,片刻后才向下首站的男人问道:“裴公子觉得该如何解决此事?”
    裴远被点名,面无表情冷道:“死人不会多嘴。”
    “有道理。那就灭口吧。”女人笑着将弯刀挥下。
    弯刀在半空划出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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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郊北侧山中,一行人追踪至此,就地落脚,正生火扎营。
    林宴站在山头朝下远眺,只看到一片葱郁树林。
    半空中忽然传来破空之响,一箭擦过他脸侧,射/入他身畔树杆间,箭尖之上插/着张字条。林宴上前,飞快取下字条展下。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他却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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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数日,宋梦驰的婚期逼近,宋星遥却有些莫名焦灼。她已将曾素娘之事去信林宴,但是伍念回复,林宴人不在京城,竟是已离长安近一个月,她却一点消息没有收到。
    曾素娘之事,始终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柄锐剑。
    “怎么又心不在焉?”赵睿安刮了下她的鼻梁,不悦道。
    “那你怎么又这么开心?”宋星遥回神冲他一笑,反问他。瞧着赵睿安这张人间富贵闲花的脸,她沉重心情暂卸。
    今日两人又约在了赵睿安的宅子里,赵睿安说有好东西要给她看。
    “当然高兴。我母亲给我回信了。”
    “王妃的身体可好?”宋星遥被他的情绪感染,亦喜道。
    “我母亲听闻我要娶妻,心情一好,百病全消。”他把她拉到身侧,从怀里摸出封信来展开,“瞧,我母亲亲笔写的。”
    “你怎么……”宋星遥脸一红。这信一来一回得有个把月时间,他去信的时候,她还没同意嫁他。
    “我有信心,你会点头,就在家书上写了我要娶我心仪的娘子。”赵睿安笑眯眯的,满面惬意,“我母亲的身体已有好转,还给我捎了不少东西,有一些,是给你的。”
    “我的?!”宋星遥诧异道。
    “嗯。”赵睿安说着命人捧来来自东平的礼物。
    头面首饰样样俱精,另还有一套绣工绝伦的百子裙,大喜的颜色。
    “我母亲说,虽未能亲见儿媳,不过见面礼不能少。”赵睿安领着她一件件看过去。
    宋星遥边看边道:“王妃费心了。”又停在那裙前,抚过裙上刺绣道,“你母妃,定是极温柔的人。”
    “我母亲是江南人,最是温柔和悦,你若见到,定会喜欢。”赵睿安笑道,笑里又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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