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红枣一觉醒来起床出屋,然后看到自家堂屋罕有的香烟缭绕,似极了先前老宅的堂屋气象,而她娘也似她奶于氏一样极恭敬地站在香炉前双手合十。
    红枣见状觉得奇怪。她看她爹李满囤就在饭桌前吃早饭,便好奇问道:“爹,娘今儿咋想起一大早烧香了?难道过端午也似过年一样连前一天都得烧香?”
    老宅里因为于氏信奉神佛,家常有事没事的烧香——比如于氏失手摔个碗啥的都要对着香炉嘀咕半天,以致红枣穿越几年都没搞懂这世正规的烧香习俗。
    红枣可不信神通广大的神佛会管于氏失手摔碗这类的小事。
    事实上,红枣觉得如果她是神佛,而于氏敢这样没事找事的烦她的话,她一准似前世朋友圈拉黑吃顿饭都要发十个小视频的人一样拉黑于氏。
    神佛一准也是有脾气的,红枣想:金大侠都说了“我佛还会做‘狮子吼’呢!”
    李满囤随口接道:“这香其实是我早起给敬的。今儿芒种。芒种往后不是会经常下雨吗?我就想着咱家近一百亩麦子才刚割好,现在可不能下雨,所以就给神佛上香,求神佛护佑咱们这几天别下雨,有雨也等咱们麦子晒干收仓了再下!”
    红枣……
    “然后你娘瞧见了,就也跟着许愿了!”
    “你娘你知道的,也信神佛。先前在老宅,她看到你奶烧香,也都要跟着拜拜。”
    “现咱家自己住着,家里香炉烛台也是都有,但你娘因为香贵,家常的舍不得烧。故而今儿看到我烧香,她方才趁火接泥头地跟着拜拜。”
    红枣……
    所谓“知妻莫若夫”。王氏的娘家因为太穷,从不烧香。烧香,是王氏嫁给李满囤后才在婆婆于氏身上长的见识。
    先分家前,王氏每每见到于氏上香,也会悄悄地跟着拜拜,然后祈祷神佛给她一个儿子。
    但自从分家后单住,王氏内心里虽说比在老宅时还要敬奉神佛但因王氏脑子里实在没有自己上香的这根弦,故而家常的,她并不烧香。
    话语间,王氏和神佛讲述好自己的心愿,睁开了眼睛。
    “红枣,”王氏跟红枣招手道:“你趁着这香还有,也赶紧地来拜拜。让神佛护佑你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红枣……
    似临时抱佛脚这样的事儿,红枣前世也没少干,但干成她爹娘这样——一注香还要省俭给一家人全部用上,红枣还真是闻所未闻。
    但对上她娘期待的眼睛,红枣还是老实地走过去双手合十大声说道:“求神佛保佑我平平安安、不要生病!”
    眼见王氏满意地点了头,红枣方如蒙大赦地跑去洗漱。
    至于神佛收到香火和祝愿后的表情,红枣就只能当他脾气好了。不然,咋办?
    早饭后,李满囤去村里收油菜,红枣自然跟着继续去地里捡麦穗——夏忙就是这样,顶没事干了就下地捡麦穗,横竖麦穗捡捡总是有的。总之,不作兴有闲人。
    油菜收割得趁早晨有露水的时候,这样菜籽不容易炸开。且油菜收割后也不能堆在地里,得尽快送到晒场,故而李满囤收好油菜后就带红枣回了庄子——李满囤可不放心把红枣一人留在地里。
    现在农忙,村里短工多,生面孔也多,若是有拐子混在人中把红枣给拐跑了,他往哪里找去?
    走进庄子,拒绝了要来帮忙的余禄和陆虎的好意,李满囤自己拉着装着油菜的板车去晒场。
    红枣想着去晒场要从庄里磨坊那里上坡过桥,她爹拖车辛苦,她倒是在后头帮着推一把才好。
    推车是每个庄户孩子必修的思想品德课——基本上每个庄户孩子自打会走路起就被教育看到人力拉车上坡一定要搭把手帮忙推车。
    故而红枣打小就知道跟着她娘给前面使力拉车的爹推车。
    刚帮她爹李满囤把车推过了桥,红枣就听到远处的田野传来悠扬的号子声——“今年的小麦,哼哪哼哪(噼噼啪啪)!真不错啊!哼哪哼哪(噼噼啪啪)!棵棵秧苗抚养好啊,喂喂,好妹妹呀。产量定比去年高啊,嗬……”
    闻声,红枣呆住了——为什么她会听到女声领唱的劳动号子?她这是在日头地下捡麦穗捡久了,幻听了吗?
    幻听!一定是幻听!这世的女人会不唱歌!红枣摇摇头,似要摇去耳边的歌声。
    不过,红枣徒劳了,传进她耳朵的声响越来越大。
    “爹,”红枣快步跑到车前方问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闻言李满囤笑道:“你是说晒场那边传来的打麦号子吗?走,瞧瞧去!我也是前儿才知道,咱们庄子里打麦还要喊打麦号子!”
    打麦号子?红枣一阵恍惚:她小学音乐课似乎也学过一个类似的号子。不过多年过去,她现就记得当年那个帅帅的男音乐老师在黑板前面领唱,而她则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同座小男生摇摆着身体比着喊“哼哪哼哪!”
    “爹,”红枣追着李满囤问道:“咱们庄子里打麦号子是女人喊的?”
    “是啊!前几天庄里男人下地割麦,女人晒场打麦,可不就是她们喊打麦号子吗?”
    走近晒场,红枣果真看到晒场地面铺满了金色的麦秸,而庄里的妇人们则列着队挥舞着连枷打得热火朝天。
    庄子里现虽有三头牛和三头骡子,但面对近百亩小麦还是有点杯水车薪。故而今年桂庄打麦的主力依旧是靠人力。
    人工打麦的工具就是连枷。所谓连枷就是由一根竹杆活动地连接一个木条或者竹条做成的爪子形状的农具。
    红枣前世就知道连枷。不过那时她知道的连枷是游戏《雄英无敌》里狼人一族的武器。
    游戏里连枷于红枣的意义就是在红枣食指轻点鼠标选中狼族攻击时弹出一个信息框来提示敌军生命的减少。
    这世的连枷,实物红枣举过一回,唯一的感受就是沉,所以就遑论把连枷轮得旋转起来然后砸地打麦了。
    红枣的娘王氏会用连枷打麦。先红枣看她娘打麦时双手握着连枷的竹杆,然后行云流水一般的后拉、上举、前挥、下扑、摆杆,如此循环往复,竟觉得似在舞蹈——红枣百看不厌。
    但现在,红枣看到了罕有的女人们一起列队挥舞连枷,轮番领唱打麦号子的集体歌舞,其间连枷整齐划一打在麦穗上发出的“噼啪”声更是声势浩大,每一下都似催擂的战鼓一样敲击在红枣心头,震撼得红枣热血沸腾!
    高庄村不似红枣歌舞升平的前世,它的歌曲就是号子,舞蹈就是劳动,所谓的载歌载舞就是打着号子劳动。
    穿越七年,红枣只有限地看过男人们的歌舞,却从未听过女性的歌声。
    但今天,红枣不止听到了女声领唱的《打麦号子》,还欣赏到了女人们的集体歌舞——所以,红枣以为今天五月初四,芒种,着实是个好日子,不枉她一家早起就烧香拜了神。
    第147章 我们一起来k歌(五月初五)
    五月初四下晌, 李满囤去高庄村帮他爹割麦子, 红枣则留在庄子的晒场上继续观赏女人们打打麦号子。
    晒场上领头打麦的余曾氏看到红枣午饭后又来,不觉冲红枣笑了一笑。
    人工打麦原本是件极辛苦极枯燥的重体力劳动, 但余曾氏却是乐在其中——日常再多的疲乏和劳累,只要连枷一握,号子一响, 她都能统统忘记,然后身心愉悦地沉浸在某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和欢乐中。
    虽然余曾氏家常也对红枣笑,但红枣却觉得今天握着连枷的余曾氏的笑容与往常完全不同——她草帽下黝黑脸庞上的眼睛、鼻子,牙齿、以及下巴上挂着的汗滴似乎都和天上的日头一样在发光。
    红枣从没见过如此光彩夺目的余曾氏,一时间竟有些看直了眼。
    “小姐, ”不知何时四丫走了过来:“您在看什么啊?”
    至此红枣方才回神,然后便就觉得自己的行为颇为好笑——她刚刚竟是看余曾氏一个中年农妇看出了神。
    她这世的审美呀, 还能再拯救一下吗?
    “打麦号子啊!”转过脸来红枣笑道。
    “小姐, 您也喜欢看打麦号子?”四丫惊喜问道。
    “你不喜欢?”红枣狡黠反问道。
    “当然喜欢!”四丫喜欢得恨不能自己也上场喊,但奈何她气力还小, 挥不动连枷。
    “那你会喊打麦号子吗?”
    若不是今天看到庄子里女人们的打麦号子, 红枣都已经忘了前世的自己曾经还是个麦霸了!
    穿越好几年,红枣都未曾起过唱歌的念头,但此刻,红枣却心血来潮地想跟着吼两嗓子。
    闻言,四丫的脸红了。
    红枣一见就明白了,立刻笑道:“看来,你一定是会的!”
    四丫提提胳膊上的篮子, 不自在道:“小姐,我们到麦地里去捡麦穗吧 ,那里人少!”
    闻言红枣大喜,立刻也提了提胳膊上挎着的篮子笑道:“同去,同去!”
    于是一同去了。
    寻一块没人的麦地,四丫放下篮子羞涩说道:“小姐,这个打麦号子,我领得不好。”
    “没事,你随便领,我给你和!”
    于是四丫背过脸去小声唱道:“打起号子哪!”
    红枣可不似四丫的粘糊,何况她早就想唱了,闻声立刻就大声和道:“哼哪哼哪!”
    红枣声音大得四丫都唬了一跳。
    虽然红枣是小姐,但作为一个领唱,四丫也是有尊严的。她能叫红枣的和声给压着吗?于是四丫也大声唱道:“来干活咯!”
    红枣更大声地和道:“哼哪哼哪!”
    四丫不甘示弱:“一人领来,”
    为了声音盖过四丫,红枣加上了手部动作帮助使力:“哼哪哼哪!”
    四丫吃惊地看着红枣,然后也加上了……
    如此一唱一和。红枣摇摆着身体“哼哪哼哪”地正开心着呢,抬眼看到田埂上拎着篮子往这边瞅的五丫,便冲她招了招手,然后五丫立刻也跑了过来,和红枣一处“哼哪哼哪!”
    四丫和五丫原是玩熟的。看到五丫过来,四丫立刻就唱道:“我把格号子交与你呀,喂喂,好妹妹呀。”
    五丫立刻接道:“接过你号子我来喊啊,嗬嗬咳,海棠花儿哟哟。”
    红枣一听就不乐意了:“哎,哎!打住,打住!”
    “明明是我先来的,五丫怎么能抢我的号子?先来后到懂不懂?下面该我领唱了!”
    竟然敢跟麦霸抢话筒?红枣分分钟叫你做人!
    四丫狐疑道:“小姐,你会唱吗?”
    竟然敢小看我?红枣哼了一声,张嘴就来:“今年的小麦,哼哪哼哪!真不错啊!哼哪哼哪!”
    好吧,四丫服气,然后道:“既是这样,咱们就一人四句轮着来。谁也不许多唱,不然我们以后就不同她玩!”
    麦霸红枣……
    从五月初一开始,连捡四天麦穗,李贵雨多少也捡出了一些心得。比如他家请的三个短工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割麦虽然慢,但掉的穗子却是最少,年纪最轻的那个则是完全相反。
    故此自五月初三起,李贵雨就安排李贵祥跟着两个年岁较轻的短工捡麦穗,他自己则给年长的短工和他爹捡。然后待他捡完了,他再在李贵祥身后把地又捡一遍。
    今儿下午李满囤来帮忙,李贵雨跟着捡了一回麦穗,然后就禁不住就开始怀疑人生——一直以来李贵雨都以为李满囤是他叔伯辈里最窝囊的一个,即便他后来发了财,李贵雨也只以为是俗话里说的“憨人有憨福”,与李满囤自身的才能无关。
    结果没想到今天他看到的却是李满囤割麦的速度比他爹快,掉穗也比他爹少——他大伯的活计做得比他引以为傲的爹还利索。
    为什么会是这样?李贵雨心中疑惑,不过他啥也没说,只是在心底悄悄的寻思。
    把麦穗拉到晒场,李满囤看到他爹李高地顶着个草帽赶着牛拖石头磙子碾麦穗。
    李高地看到李满囤帮忙割运麦子过来高兴笑道:“满囤啊,明儿过节,你带你家里的和红枣家来吃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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