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于氏也猛然想起大年初二嫁在山村的继女李桃花坐来的骡车以及嫁在大刘村的亲女李杏花家一年也只置了一辆骡车的现实,心里当即就是一咯噔。
    这枸杞生意确实利益近山的人家。于氏想,现这枸杞生意不过才刚起来一年,她两个儿子,每人都只是七八亩的山地,便就剩了七十吊钱,然后搁城里置了宅子。而李桃花家有几十亩山地,这一年下来,得剩多少钱
    杏花家以前过得好,也只是因她家人口少。其实,杏花家一年,也不过和她家一样,就剩二十来吊钱罢了。
    这比起现村里有枸杞的人家,随便上山一天,能有五六百钱,又算个啥?
    算清楚账,于氏便就知道不止贵雨的亲事不好寻,而且贵祥和贵吉的会更难寻。她家就一个山头,才七亩地,但却有三个孙子––合到每人头上,才一两亩。这叫那家里条件好的人家,如何能看得上
    叹一口长气,于氏方道:“老嫂子,你刚说的事儿我记住了。等孩子他爷和他爹,我就和他们商量。”
    “行与不行,我回头一准给你个准信。”
    送走祝媒婆,于氏叫过郭氏问道:“郭家的,你娘家哥嫂的闺女的香儿有人家了没有?”
    郭氏一愣:“年前我回了我娘,但我娘让我再想想。”
    “所以,应该还没说人家。”
    于氏点头:“没有的话,那就还是给贵雨说香儿吧!”
    “你收拾一下,午饭后去跟你娘透个气。”
    “顺便再问问条件。若是条件合适,咱们就请祝媒婆上门去。”
    “娘,”郭氏犹豫道:“这事儿,我和贵雨他爹提过,他不一定愿意。”
    “今儿午饭我和他说。说了,他就愿意了。”
    午饭后,于氏果与李高地和李满囤说了祝媒婆来的事。李高地和李满仓听完,当即便是一阵沉默。
    隔了良久,李高地方才叹息道:“往后有了钱,还是得置地。”
    “地,才是咱们庄户人的根啊!”
    李满仓也是点头:“爹,今年剩了钱,咱们就去买地。”
    “哪怕买远点,赁给人种。”
    至于李贵雨的亲事,现在看下来,还是香儿最合适。
    横竖家里也不养猪了,李满仓想:下剩的都是家常活计。即便嫁到城里,也是要做的––城里养鸡种菜的人家也是不少,即便房子紧的人家,也都要拿瓦盆长点葱蒜的。
    午后郭氏回了一趟娘家,然后便就说定了亲事。家来后李家又托了祝媒婆居中牵线,所以没三天,就定了二月初二放小定。
    所谓的放小定,就是男方家到女方家交换庚贴,然后换好庚贴后,要请各自的亲友吃定心酒,告知孩子婚事已定。
    交换庚贴的仪式在女方家,由李贵雨在兄弟和堂兄弟的陪伴下完成。
    当天,李满囤和王氏做为长辈只须到李高地家吃顿安心饭即可。而红枣,作为女孩子,也没资格去女方家观礼,故而红枣这天的任务也只是跟着她娘来老宅蹭顿饭。
    长辈,不是好当的。每一个侄子侄女定亲、结婚,李满囤作为大伯,都要出一份人情。
    李满囤思虑良久,准备了两坛酒、两块腊肉、两条鱼、两包糕、二十个白面馒头、两包白糖、两包红枣和两块一丈的大红细棉布。
    因是婚庆,李满囤所有的东西都给的双份。
    李满囤这份礼,两坛酒加两块布,就过一吊钱了。全部加起来,足值两吊钱。
    王氏瞧着心疼,但也知人情如此——她家给少了,会被人说嘴,只得忍痛认了。
    虽只是吃午饭,李满囤一家还是一早就到了。
    今儿的主角是李贵雨。一见面李满囤就直接把两个箩筐交个李贵雨,笑道:“贵雨,恭喜你定亲。”
    “往后就是大人了。”
    “这是大伯给你的贺礼。”
    “谢谢大伯!”李贵雨有些羞涩道。
    李贵雨和他表妹郭香儿,打小就为人给凑成一对——他上学堂前,同龄孩子凑一起过家家,都是他演新郎,她扮新娘。
    所以,自打去岁家里提起给他说亲,他便就以为他亲事已定,只是选个日子和舅家过个礼的事。结果没想到,去岁冬节后他娘告诉他香儿不合适,她托了媒婆往后村寻能打草喂猪做家务的孩子。
    听到打草喂猪,李贵雨禁不住把他未来媳妇的模样往大伯母王氏身上靠了靠,当即就是一个寒战。
    山里出身的王氏不止脸黑手粗,还不会说话,见天的只能干粗活,浑身上下一股臭汗。
    反观他娘,则是堂前灶上,样样来得,说话爽快,人样子也干净,极得他奶喜欢。
    就是分家后,他娘也是一力扛起家里的所有活计,没有叫苦叫累。他娶媳妇,就得娶他娘这样的。娶个后村会打猪草的,算怎么回事?
    但他娘来跟他商议,李贵雨看着他娘那双因为洗猪草被冰水泡得红肿的双手,啥也说不出。他也知道舅家的表妹没吃过这份苦。
    算了,李贵雨想,娶媳妇原就是为了孝敬他娘,她选个她喜欢的就好。
    不想前两天他娘告诉他,亲事定了,还是香儿。
    李贵雨喜出望外,这两天都想着表妹的瓷白脸盘和粉色指甲,结果昨儿夜里睡觉李贵雨就做了个梦,待夜半梦醒,李贵雨忽一下就明白了媳妇的意思。
    于是,今天李贵雨和人说话就添了羞涩。
    红枣一旁瞧着只是十二岁的李贵雨做一身小新郎的打扮,也是无语。他媳妇郭香儿,红枣也是见过,今年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岁。
    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搁前世,都还是祖国的花骨朵,小学生,享受国家未成年人法律保护,被家长老师喝令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珍爱生命,远离早恋呢。搁这里,却是要谈婚论嫁、定亲、背负起传宗接代的责任。
    果然,是宁为天朝狗,不做穿越人啊!
    管收礼的郭氏瞧到李满囤的出手,并不满意。今儿三房也送了两坛酒、两块肉、两条鱼、两包糕、两包红枣和两块细布,六样礼。比大房就少了两包白糖和二十个馒头而已。
    郭氏琢磨着大房那么剩钱,今儿她儿子贵雨这个李家三房的长孙定亲,大房怎么着都要出个十吊八吊。不想大房只给拿了两吊的东西来。当下,郭氏脸上的笑便有些僵。
    不过即便心中不悦,郭氏还是把她先前市买的准备让李贵雨送岳家去的三斤出头的鱼换成了大房拿来的五斤上的鲢鱼——这样送礼更体面。
    李满仓瞧到大哥送来的礼,倒是心松一口气。大哥家出的这份人情够重,而他也还担得起。
    第104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二月初二)
    今儿李杏花和她女婿刘好带着孩子也来了。她照以往节礼一样送了一坛酒、一块肉、一条鱼和一包糕。郭氏含笑收了, 心里却是冷笑:她小姑的日子, 也不过如此,先前可真是吹大发了。即便现今她男人能卖芦蒿赚钱, 但芦蒿,这种鲜货又能卖几天?哪里能赶上她家的山头收益?从今往后啊,她再不必艳羡她了。
    恨人有, 笑人无。郭氏就是这么耿直。
    李杏花心里装着事儿,想着一会儿如何开口和她娘说枸杞的事儿,而她男人刘好则寻着机会和李满囤说话。
    刘好现在是真心佩服李满囤,佩服他连野菜都能想到卖。这几天,他跟着卖芦蒿, 便就挣了近五吊钱。这比他烈日下卖一个月的大碗茶挣得还多。
    如果,刘好想:他儿子刘茗能有这样一个岳父, 那这辈子还真是啥都不愁了。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他媳妇李杏花虽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但还是心无成算。而他丈母娘则不声不响地就替他们将儿子的亲事都看好了。
    不过丈母娘和大哥家的关系不算融洽,所以, 这孩子的亲事, 还是要自己多使力才行。
    但李满囤身边围着的人太多––几个族侄连同李满园都在问李满囤挖桂花种桂花的事儿。刘好拉着刘茗立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以便有合适的机会接茬。
    终于吉时到了,李贵雨和兄弟们一起出发去了郭家,刘好方得便和李满囤递到话:“大哥,你家还有桂花树啊?”
    “你看,我家刘茗明年也要念书。”
    “你能不能,也能送我两棵!”
    李满囤想着刘好难得跟他开口, 何况也都是为了孩子,便就点头道:“行,等清明附近,我挖两棵给你!”
    刘好一听便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大哥了!”然后又拉孩子:“茗儿,还不谢谢你大舅!”
    刘茗早得了他爹吩咐,当下极郑重道:“谢谢大舅!”
    面对孩子,李满囤总是很有耐心,当下笑道:“刘茗都长这么大了,马上也要念书了!”
    院子里,刘好终于和李满囤搭上了话,堂屋里,李杏花却并没有和于氏单独说话的机会。今儿,三房人都在呢,于氏没有丢下一屋子的人,和女儿关门说私话的道理。
    好容易等到李贵雨交换庚贴回来,族人们一起吃过了饭。于氏送走了其他客人,包括李满囤一家,李杏花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到底什么事?”于氏炕上坐定,一边端茶碗,一边问道:“一来就魂不守舍的!”
    “娘,”李杏花挨着于氏坐下,极亲热地叫道:“我可是你亲生的,你可不能不管我!”
    “到底啥事?”于氏不为所动,稳稳地喝茶,心里则飞快合计。
    “娘,你能不能,让哥哥们拉扯我一把”
    “嗯”于氏凝了神,将头转向了李杏花:“什么拉扯”
    “娘,你看,我家虽没有山头,但也有两亩地。”
    “你能不能让哥哥们一人移一亩的枸杞给我,这样我家也就能摘枸杞,剩钱了!”
    一人移一亩枸杞,于氏为李杏花的口气给生生气笑了。
    别说听过祝媒婆的话,就是不知道外面的行市,于氏也不会把儿孙们的生计白让给女婿。
    于氏睁大眼睛,想瞧清楚她这闺女今儿是不是出门没带脑子这样的话也敢和她说。她难道不知道她现在姓的是刘,于这李家是外人,她这话若是给老头子知道了,她,以后都不用再上门了。
    于氏的目光让李杏花心生畏惧。她咽口唾沫,方才能出声:“娘,你干啥这样看我”
    于氏合眼平了下心气方道:“杏花,你知道去岁八月节后你三哥祠堂挨了顿打吧?”
    “嗯,”李杏花点头:“听说,是为了她媳妇私送了娘家两块布。”
    “你知道就好,”于氏点头:“两身衣裳的布。”
    “市卖大概五百钱。”
    “杏花,你哥为五百钱在祠堂被族长打了十板子。”
    “杏花,现我问你。”
    “你觉得这一亩枸杞值多少钱?”
    “你张口一个哥哥给你一亩。”
    “你是想你两个哥哥被族长打死在祠堂吗?”
    李杏花惊呆了,半晌方道:“娘,你怎会这样说”
    “这山头枸杞不是哥哥们买下的吗?”
    “这是私财,又不是族里的公财。”
    “族长哪里管得到?”
    于氏看着李杏花,心说:这真是她闺女竟然这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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