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陈玉今儿是知道在舅舅家,才这样!”
    李满囤是真舍得孩子吃。他自己小时候少有肉吃,偏心里还特馋。于是他就经常做梦,梦想自己某天发了财后肉随便吃。所以李满囤现在看陈玉吃肉的样子,就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没人给他这许多肉吃,一直是他心底的遗憾。他现在有条件,自是要准陈玉吃。他就当陈玉帮他圆梦了。
    陈宝经李满囤这么一说方才挟了块肉,然后便也和陈玉一样,吃得停不下来了。
    李桃花瞧两个儿子吃肉吃得抬不起头也是心酸:这也就是亲舅舅家,儿子们才这么放肆。平素两个孩子不说出门做客了,就是家常偶尔有一盘腊肉,他俩每人也就挟那么三四片。
    去岁家里的日子虽说比往年好,但在吃上头并没有太花钱。毕竟是山里人家,来钱的地方太少,花钱的地方又太多,都节俭成习惯了。
    现瞧到两个儿子放开量这么一吃,李桃花才惊觉当年这么大的自己也是恨不能嗓子眼里伸出手来抓肉吃。于是,李桃花当即决定,她今年要多买些肉吃,免得两个儿子跟她当年一样看到个知了都要抓下来烤了吃。
    陈龙不好意思和儿子抢肉吃。他就把目标放到同心财余上––红烧鱼,他得替李满囤家留着,让他家余(鱼)。
    先挟一筷子草头,陈龙和当初的王氏一样,为这草头的鲜味所镇住,惊讶问道:“大哥,这是啥菜?”
    “咋这么仙?”
    李满囤笑:“你先吃。吃好了,再告诉你!”
    “现在说出来,就不值钱了!”
    李桃花听到觉得好奇,便也跟着挟了一筷子,然后就立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
    李桃花不管在家还是嫁人每天都打猪草,煮猪食。故而她也认得苜蓿。
    红枣闻声赶紧接道:“同心菜。”
    “孃孃,我们村现在管这个都叫同心菜。”
    “这个菜就叫同心财余。”
    “哦!”陈龙恍然:“这就是城里四海楼卖的同心财余啊!”
    “怪不得这一盘子要80文!”
    “味道确是难得!”
    说着话,陈龙又挟了一筷子。
    面对撇开一桌子鸡鸭鱼肉,却拿猪草当宝的丈夫,李桃花能说啥?她只能当这不是猪草了。
    王氏眼见桌上的菜去了一半,就去厨房下了一百六十个羊肉白菜馅饺子来。
    一盘饺子二十个,一百六十个饺子,整盛了八盘。
    大个的白面包的白菜羊肉馅儿饺子,蘸上醋和香油浸的蒜泥酱,比起红烧肉又是一番鲜嫩。
    一般人家吃饺子,都是一桌上两盘给吃饭的人当菜挟着吃。
    李满囤大方。他直接给他两个外甥一人端了一盘,让他俩可劲吃。
    陈玉先吃了太多肉,这时却是吃不动了––他勉强撑了十个饺子,就再也撑不下了。
    陈宝强一点儿,他吃了十六个饺子。
    陈龙先前没好意思多吃肉,现被李满囤直接塞了一盘饺子,便就不客气的全给吃了。结果吃好一盘,李满囤又再递一盘,无论陈龙如何推让,都推让不掉。于是陈龙只好又吃了一盘饺子。如此,陈龙吃空两盘饺子,整四十个––撑得他直打饱嗝儿。
    就是一家子里最要面子的李桃花在饺子上来时,虽死活只肯要半盘。但后来眼见两个儿子盘子都有剩,她便就把两个盘子下剩的吃了,如此,她前后吃了也有二十四个饺子。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人人满足。
    陈宝和陈玉两个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敞开吃肉,而且肉还管够的滋味,幸福得恨不能上天。
    陈龙今天不止吃了四海楼的名菜同心财余,还第一次尝到了鸭腿、粉条和羊肉饺子,这每一样的滋味都好得让他难忘。
    李桃花在品尝美味的时候,则第一次发现,她嫂子王氏并不似她先前想的那样一无是处。起码,她整的这桌饭菜就不是一般的登样。
    或许,李桃花想,她嫂子先也是和她一样,被于氏那个黑心女人给压得抬不起头,所以,这一分家,人的精神气和才能就显露出来了。
    于是,李桃花就更恨她继母于氏了。
    饭后,大人们喝茶说话,陈玉则从院里停的骡车上搬下了他捎给红枣的竹筐。
    “红枣妹妹,”陈玉从竹筐里拿出细麻绳扎着的几根花哨羽毛递给红枣道:“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我抓了好几只漂亮鸟。这毛给你戴。”
    红枣知道孩子间赠送礼物不论价值只论心意。而陈玉与她的这几只炫目鸟毛一看就是好几种雄鸟的长尾羽,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戴是什么意思?红枣搁心底过了一遍前世欧洲皇室公主和王妃们的羽毛帽子、非洲土著酋长的羽毛头饰、清朝官员的顶戴花翎、京戏小生的野鸡翎子以及金大侠笔下的翠羽黄裳,终于恍然大悟。
    看来,红枣心想,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也不管人种和性别,这人类追求美然后拿漂亮鸟羽装饰自己的习性都是一样的。
    谢过陈玉的好意,红枣想了想,挑了一根闪着金属光泽的蓝绿色羽毛插到了头上,不想却遭到了陈玉的嘲笑。
    “不是这样戴的红枣妹妹,呵呵”陈玉笑着说:“你这样戴就像个鸡毛掸子!”
    红枣……
    “你得让舅母给你做成羽花后再戴?”
    “羽花?”
    “就是拿漂亮羽毛扎的花儿,嗯,就和你头上戴的红绒球其实是拿红头绳扎的一样。”
    经陈玉这么一说,红枣终于想起来了她在博物馆确是看见过的那种拿翠鸟羽毛做的过了几百年还闪闪发光的花型首饰。
    那首饰好像叫华胜。传说是王母娘娘戴的。而那拿翠鸟羽毛做首饰的工艺则叫点翠。
    “你说,我娘会做这个华,嗯,羽花?”红枣不大相信她娘王氏还有这个手艺。这手艺,搁前世都是非遗了。
    “山林里鸟多,舅母是山里的,应该会吧!”陈玉不确定道:“我们村只是近山,女人们都会!”
    听起来好有道理啊,红枣竟是信了。她决定等她娘得闲,就让她娘给她做华胜。她还没带过华胜呢。
    羽毛下的竹筐里方是陈玉去岁答应送给红枣的猪牙角。
    前世干it,红枣年纪轻轻就一年四季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因为恐慌自己变成秃子,红枣曾试过一切市卖的号称防秃的洗发水护发素焗油膏以及诸如生姜外擦头皮、内服陈醋泡黑豆之类的各种科学迷信偏方。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兼具绿色环保和传统本草两大卖点的护发圣品皂角来。
    故而红枣只一眼就确认这猪牙角就是皂角,不觉喜出望外——虽然皂角的防秃功能有待商议,但皂角洗发自带顺滑效果,强草木灰洗头后的一头枯草百倍。
    此外皂角还能洗澡洗衣。
    皂角就是个集前世二合一洗发水、沐浴露和洗衣液于一身的多用途天然洗涤液。
    她家终于可以告别洗啥都抓把草木灰的莽荒,步入皂角时代了。
    才刚打春,天黑得早。想着还有六十里地要赶,李满囤也不敢狠留他妹子和妹夫。
    于是,饭后只闲坐了一刻,喝了碗茶,李满囤便就让王氏拿出预先准备的东西。
    “这筐里的东西,”李满囤指着装着一坛酒、两包点心和一匹黛蓝细布的竹筐说:“是我孝敬舅舅,舅母的。”
    “桃花,你替我带过去!”
    “我本来该自己去,但去岁家里分家,我先是建房后又接手庄子啥的,实在是走不开。”
    “等今年,我得了闲就去。”
    “这两匹布,桃花,是你嫂子给你做衣裳的。”
    李桃花瞧两匹布都是细布不说,颜色还特别好,一匹大红、一匹石青。
    看到大红,李桃花把布往外推的手顿了一下––自古,新媳妇的嫁衣都是男方给出,而红色布料贵,故而庄户人家娶媳妇一般都只给一件红褂子,裤子都是家染的蓝色粗布。
    现她哥嫂给了她这匹红布,她两个儿子娶媳妇的衣裳就都有了。
    “一匹,”李桃花推辞道:“哥,这颜色细布太贵,我家常实在用不着。我有一匹就足够了!”
    “拿着!”看到大红布,李满囤便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话说道:“这红布,眼见你就能给陈宝陈玉用上。这石青,就给你和表弟做衣裳穿!”
    李桃花推不过便只能收了。
    “陈宝、陈玉,这两只腊鸡、两只腊鸭、两条咸鱼和这坛咸鸭蛋,都是舅舅、舅母给你俩带回去家吃的。”
    “看好了,别让你娘做情给送掉!”
    想着两个外甥真是长身体能吃肉的年岁,李满囤又送了两个孩子一些肉食。
    “暧!”陈玉极欢喜的应了,结果挨了他娘李桃花一记眼刀。
    东西搬上车的时候,李桃花方想起她带来的两口袋口蘑和板栗还在车上呢,便赶紧让陈龙搬下来。
    “哥,嫂子,”李桃花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带来的山货,你们别嫌弃!”
    “这话咋说的?”李满囤不悦:“红枣就爱吃蘑菇豆腐汤了。”
    李桃花看看红枣笑了笑,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她家别的没有,蘑菇确是多的。
    红枣也高兴地回了李桃花一笑,心说她大姑家送的蘑菇可是真正的山蘑,其味道远非前世的人工种植所能比。可惜分家前她爷奶非到农忙舍不得吃鸡,故而她家常只能吃蘑菇豆腐。不过现今分了家,往后她的喜好可就是小鸡炖蘑菇了。
    东西收拾好,李满囤又嘱咐他妹子妹夫道:“桃花、表弟,舅舅、舅母在家,肯定挂心你们,盼着你们早点回去。所以,这次我就不留你们了。”
    “等下次你们得闲,提前和舅舅舅母说好,然后带两孩子来我这儿住两天。”
    “我带你们去我庄子上瞧瞧!”
    李桃花闻言自是满口答应:“哥,放心吧。”
    “现我家置了骡车,过来方便着呢!”
    “对了,”李满囤又道:“你房子盖好了,稍个信来,我带红枣给你上梁去!”
    陈玉闻言极高兴地告诉红枣道:“红枣妹妹,到时我带你去山林掏鸟窝煮鸟蛋给你吃。”
    红枣两世都没掏过鸟窝,闻言自是高兴。红枣刚想答应陈玉说同去同去转即想起前世自己中二时期在学校普及《鸟类保护法》时曾参加“争做爱鸟护鸟小达人”活动宣誓“不吃野生鸟类以及它们的蛋”,当即便闭了口。
    一边是两世都只是听说却从未亲身尝试过的美味,一边是前世的《鸟类保护法》,红枣在两者间摇摆良久,终下拿定了主意。
    “好!”
    红枣想着她不妨先答应着陈玉,至于到时候到底咋办就等到到了时候再说吧!
    红枣就是这么一个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人。
    大哥家告辞出来,陈龙驾着骡车路过岳丈家时问妻子:“桃花,岳父家,咱还去吗?”
    “不去了,”李桃花的目光从老宅门前慢慢略过,淡淡道:“以后都不必再来了!”
    她爹,李桃花想,长子都能赶出门,她这个出嫁女又何必再来讨人嫌。
    陈龙知道李桃花的心病,当下也不多劝––姑父分家,没告知他们陈家人,他得回去先问问他爹的意思。然后再看这事,咋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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