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好似花开的声音,在寂静夜里听得极清晰:嘣!”
    高溪午终于明白了一回。
    他对着月亮拜了拜,喃喃道:“娘,我好似寻着你儿媳妇了。”
    这会高太太必然是听不见的,但高溪午也是独苗一棵,娇养长大,若是确定了有自己想要的,便要想办法做到,颇有些固执的任性。
    不过片刻,他心里已开始筹划起来。
    忽然,哗啦啦林风松语虫鸣鸟声中,渐渐响起了不属于山林的声音,开始不过稀稀落落几不可闻,到后来,渐大渐清楚,高溪午的耳朵迅速捕捉到了一句:“溪哥儿!大爷!”
    这声音也惊醒了熟睡中的徐晏然,她直起身来,茫然片刻,这时声音已经十分相近。
    “是我家的人!”高溪午已经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家中小厮,他爹在高唤溪哥,而那声高兄弟,便是钟应忱和池小秋一起叫的。
    拉拉杂杂总得有十几个声音,来得人必定不少。
    他看向徐晏然,两人谁也没有唤出一声应答。
    高溪午决定不再等待,若等他们寻过这一片走了,他们怕是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你信不信我?”他目光灼然,问得果断。
    徐晏然点点头,亦无拖泥带水。
    “那好,你躲在这里,别出来,”他指的地方正是一处上凸下凹的坑壁,徐晏然缩在角落里,从上面看时再无人能察觉。
    他咧嘴一笑:“你等着,别怕,只数半炷香的时间,我定让人来悄悄接你出去。”
    等徐晏然听话地藏得妥帖,高溪午才扯着一条嗓子大声道:“我——在——这——里!”
    “大爷!”
    “那边,东边!”
    一阵乱七八糟嘈嘈杂杂的声响中,高溪午转头看向徐晏然,舔了舔好几下嘴唇也止不住紧张,心仍然跳得厉害,声音听着豪爽却还在打抖:“那个…你今天在宴上可看中了人?”
    徐晏然一怔,脸哗得一下子烧了起来。
    高溪午好似怕她说是,抢着道:“我家也在北桥,姓高,有十几间铺子,都是南北杂货,吃食也多,我也喜欢吃食,我今年中的举,今个宴上也有我,我家里还有好多吃的,我…”
    “这里有个坑,大爷必定就在底下!”
    他心里直擂鼓,眼见寻他的人都已到了,他愈加着慌,说话颠三倒四,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要说些什么。
    徐晏然忽得噗嗤一笑,她拽着袖子掩住口,只能看见半弯的笑眼,和一点点红菱唇。
    高溪午恼自己太蠢笨,这时已有几道绳索垂下来,头顶十几根松油火把围着,照得这一片亮如白昼。
    果然,不止是高家的人,还有今日宴席上的几家,都遣人出来寻了。
    徐晏然这会不敢再发出声音,她将身子竭力往里缩得更紧,高溪午站在正中,仰头瞧时,就听见一声哭叫:“我的儿啊!你可摔着哪里?”
    高太太慌得话不成句:“下去,下去,把大爷托上来!”
    “娘!我好好的!不用人下来,我自己能上去!”
    高溪午不及再往旁边看一眼,揪了绳子便使劲踩着坑壁往上爬。
    他全身摔得青紫,划的口子、半扭伤的骨节在这大幅度的动作中,疼得钻心,可他不敢旁顾,也不敢停下。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他拉了上来,最先扶住他的是钟应忱,高太太搂他入怀,上下看了一遍,心疼得好似让人狠狠揪着,泣道:“这哪里是还好,大夫,胡大夫呢?快来给溪哥儿瞧瞧。”
    高溪午一边一叠声安慰他,一边给钟应忱递了个眼色。
    钟应忱一怔,顺他目光看去,正是坑口。
    他眼光在坑中与高溪午身上打了个转,点了点头。
    池小秋立刻一拉小齐哥的衣裳,三人便慢慢退到人群外缘。
    不须高溪午多说,高太太已使人将他抬到藤席春凳上,忙着往山外赶。
    他们三个便恰好可以趁着这机会,一起缀在了最后,慢慢和人群拉开了距离,藏在了粗大枝干后面。
    只待他们一走远,钟应忱便疾步往坑口而去:“里面还有人!”
    他待要对着里面唤,忽而人影一晃,池小秋单手一撑,就直接往坑里跳了下去。
    “小秋!”
    钟应忱心几乎停跳,迅速前扑,却扑了个空,坑底传来两声极轻巧的落地声,池小秋站在坑中,好端端仰头对他道:“三姑娘在里面!”
    他这才看见她腰间系着绳索,而绳子的另一端正牢牢绑在树上。
    亏得池小秋一身的好力气,才能拉着徐三姑娘从如此深的洞里爬上来,几人无暇说话,生怕方才走的人察觉丢了几个人在这里。
    怕让旁人看见徐晏然落在外头,池小秋带着徐晏然回了家,给她熬上一些姜汤去寒,又请人悄悄往徐家报了信。
    两个小姐妹一起挤在床上,池小秋蘸了药,一道一道给她涂抹伤口。
    徐晏然皮肤娇嫩,嘶嘶嘶不停得倒吸冷气,池小秋说着今天是如何接着消息前去寻人,她全然没听进去。
    第154章 面疙瘩汤
    “今天那个公子…可是姓高?”
    这句话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 终究是脱口而出。
    咦——池小秋停下动作,歪头看她,眨眨眼, 好似明了了什么, 回话时声音拉得长长的:“是呀——怎么样, 模样挺好的吧?”
    不等徐晏然脸上两朵红云浮出,池小秋便似推销个生怕卖不出去的菜, 噼里啪啦开始讲他好处:“我认识他已好几年了,家住北桥, 南北货铺子开到了江州, 高太太温柔和气,高老爷仗义疏财,虽然家里面只他一个独苗, 也没宠上了天, 该教训时候也不手软…”
    徐晏然窘然,轻戳池小秋手背:“我又没问他家怎么样!”
    “啊, 不想听他爹娘, 必是想听他了,”池小秋挑眉, 故作恍然大悟状,躲过徐晏然轻轻扬起拍过来的手,笑道:“要说他,那便更有的说了!”
    她掰着手指头给她数:“人生得聪明, 也中了功名,又有美色, 都说秀色可餐,便在家里放着, 一边吃饭一边看,两头都占便宜,凡认准的事没往后退过,该下的功夫从不含糊,品性上上等,凡遇着不平事总要出头。真要说个不好,大约就是不怎么爱读书…”
    “这算什么不好!我也不爱读!”徐晏然听了神,才反驳都是脱口而出不经思考,换来池小秋一场大笑。
    她拍手道:“好极了!他不爱读书爱吃食,不正好和你一模一样!”
    她也是同徐晏然相处久了,才知晓她房间那些书,都是徐家太太给她布置的。
    徐晏然这才悟出方才说了些什么,可池小秋戏谑的打趣又好似戳破了她隐秘心事,让她羞涩地无处遁逃,只能用双手捂住脸,却也忍不住笑。
    “若论菜,他便是红烧排骨,有滋有味,要论粥,便是大冬天深夜时候小火慢炖的白米粥,又饱肚又踏实,要论糕点,那也得是你最喜欢的三层玉带糕,又好看又香甜…”
    池小秋想起高溪午昨日委屈巴巴说,寻不着一个“爱吃的媳妇”,这会天上掉下来一个,郎有情妾有意,更加努力地添油加火,恨不得在话里重打出一个金光闪闪的溪哥儿。
    可惜才打制了一半,就让外面断续的敲门声给止住了。
    “小秋,灶上的粥已快好了。”里面有女眷,钟应忱止步于外,不再进来。
    池小秋一边答应着踏踏踏往外走,一边抓紧时间再跟徐晏然比划。
    白米粥啊白米粥,烧排骨啊烧排骨,玉带糕啊玉带糕。
    好好考虑一下啊亲!过时售卖,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小秋!”
    钟应忱加重了语气,池小秋忙加快了脚步,一开门,果不其然,钟哥儿正沉了脸看她。
    “就去,我就去。”池小秋乖觉,撒丫子就进了厨下,一揭锅,米粒润藏了一整季的香气释放出来,她搅了搅,已经粘稠起来。
    米开了花,粥油浮上来,池小秋先给钟应忱盛了一碗,讨好道:“你累了一天,你先吃。”
    钟应忱看着那碗粥,却不接,昏暗油灯下,他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十分危险,连放缓的语调都如潮汐起伏,触不到底。”白米粥?”
    “红烧排骨?”
    “三层玉带糕?”
    最后几个字,便似在山壁上碎裂的石头,一顿一顿滚落得十分坎坷,压得人心沉:“秀色可餐?”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池小秋迅速选择应对战术。
    她扑上去搂着他脖颈,可怜巴巴道:“我不过说他是一顿饭,可我还说你是一座城呢!”
    这明显是在指先前那“倾国倾城”的典故,按照钟应忱的理解,这话明摆着是池小秋说来哄他的,这下一句才是真心实意:“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池小秋觉得,所谓“女人心海底针”改一改。
    钟哥心,海底针,还是二姨用的那种最细最小的绣花针。
    算了,媳妇傻,不计较。
    钟应忱报复性地揉乱了她的头发,看碗里的粥都多了嫌弃:“我不要吃这个。”
    池小秋轻轻瞪一眼,说话时带着夫子谆谆教诲的语气:“永远不要迁怒于一碗粥,吃食便是吃食,是帮你养身体的。”
    “你比得,我为何不能迁怒?”钟应忱不讲理得理直气壮。
    “好好好,”池小秋转身去找面:“我给你再熬面疙瘩。”
    “算了,吃便吃。”钟应忱不想再让她忙活。
    “不想吃就不吃了,”他这么一折腾,池小秋再看这粥也觉得有些怪,她踮起脚摸了摸钟应忱的头,笑眯眯道:“谁让你有个爱做饭的娘子,淘气便淘气些吧,咱不怕。”
    她做起菜对于看的人来说,是一种享受。
    钟应忱便心安理得斜靠在灶旁,看她用筷子将面搅成细细的一颗颗一粒粒面穗。做吃食手艺的人家厨下灶上常年都坐着吊好的高汤,便加了水也有着透骨浓郁的醇鲜,面疙瘩泼到汤里,随着渐开的汤起伏窜动,十分不安分。
    那边池小秋嫌摊饼切丝太慢,便直接用勺子淋下蛋液,在平锅里迅速转出蛋丝,一道道如同裱花般,等到半凝固再倒进面疙瘩中,小白菜原本鲜灵挺括的叶子浸在汤中,慢慢软下来,但颜色仍旧青翠好看。
    钟应忱笑她:“你现今做菜跟薛师傅越来越像了。”
    要在他们方认识的时候,池小秋才不耐烦连这样顺手吃食,都要做得精精致致,色香俱全。
    他跟着池小秋吃着的第一顿饭,便是偷就着别人盛出菜的锅,拿别处寻来的冰凉剩米饭,随便铲上翻了几回,米饭蹭着锅上残存的汤油,吃在饿久了的口中,竟如珍馐。
    钟应忱肠胃薄,他的饭食油盐轻重冷热温度,池小秋把握的最严。她将做好的面疙瘩推给钟应忱,趴在桌上,散碎刘海中露出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你说,三姑娘和高兄弟,能成吗?”
    头一回有机会做媒人,她很是上心,钟应忱却沉吟着,泼了一盆冷水。
    “成与不成,无关徐三姑娘和高兄,只同徐高两家有关。”他温声细语,跟池小秋捋着这件事:“只是他二人有意,还差得远,联姻是两族大事,高兄尚可一争,徐姑娘几无置喙之地。”
    他冷静地说出对他们有些残忍的话:“不是人人,都似你我这般身无挂碍,你同徐姑娘说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池小秋也听明白了,两人对坐于灯下,一时寂寂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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