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警鸣戛然而止。
言真真跑上楼去, 找到了凌恒的房间。
他躺在床上, 面色青紫, 床铺湿透,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滴水,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味。
“凌恒。”言真真趴到他身边, 用力摇晃, “起来, 醒醒!”
凌恒没有反应,仿佛变成了蜡像, 五官眉眼精致如昔,却不见丝毫生气。与之相反的是被子下的身体, 不断起伏不断, 怪异非常。
言真真一把掀开了被子,紧接着就被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他的腹部隆起一道又一道粗重的痕迹,薄薄的皮肤下透出黑色的条状物,四肢也有,只不过更细长一些。乍一看, 好像是人的血管活了起来, 不断扭曲着要挣脱血肉的桎梏。
言真真犹豫了下, 伸手戳了下去。
“嗖”, 肚子里的东西破出了腹部,精准无比地缠绕住了她的胳膊。
黏稠、阴冷、滑腻的触感传到大脑,叫人本能地产生不适, 恨不得立刻甩手。但言真真没法这么做。
深切而巨大的恐怖涌上心头。
她垂下脑袋,看到海水没过了她的脚踝,然后一眨眼,超过了胸口。
再下个瞬间,彻底淹没了口鼻。
视野变得十分昏暗,她费力地睁开眼,隔着澄澈的海水,看到了对面的凌恒的面孔。
她张口想叫他的名字,但一张嘴,腥咸的海水就往喉咙里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言真真慌了一刹。
她下意识地想要退开,离这诡异的地方远远的——言灵受到禁锢,等于失去所有的战斗力,不跑等着送人头吗?
但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就被她摁了下去。
虽然战略性撤退是聪明的选择,然而,啥也没干就跑,凌恒怎么办?
她克制住逃跑的欲望,努力伸手去够他。可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他背后爬上来一团黏滑的海藻。
一触碰到它,她就觉得全身的血液被不断抽离,犹如被人精准命中了一个“持续性掉血”的debuff。
这东西是蚂蟥成精吗?言真真拼命挣扎,想把海藻甩开。
甩不开。
“海藻”是软体动物,牢牢吸附住了她,无论怎么都无法摆脱。
她换了个办法,改而伸手去拽,想借力靠近凌恒。
但她又错估了其长度,“海藻”任由她拽,越拽越多,轻飘飘地缠在她周围。靠得太近,能看到表面细密的吸盘,堪称密集恐惧症的地狱模式。
这样也不行,怎么办?
紧急关头,言真真反而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个哲学命题:这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是梦吧。
现实难道能一秒钟把人拖进海里?呃,也不好说,这团海藻很眼熟,好像是在肯特的叙述中听到过,他经历的是现实还是梦?
言真真的思绪错乱,杂乱无章的念头塞满了整个大脑,让她无法理智地整理出清晰的想法。
大脑变得昏沉。
不能这么下去了,很危险!直觉这么警告。
言真真深吸了口气(奇怪鼻腔竟然没有进水),屏住呼吸,就算没法出声也强行开口:“凌恒……”她想说“醒过来”,但念头才刚刚产生,就诞生了一种十分可怕而强烈的预感。
不能用言灵叫他醒来。
会有什么东西跟着苏醒。
哪怕不呼唤祂的名字,在无法单独分离出凌恒的情况下,也会造成无法预计的后果。
“你睁开眼睛。”她换了种说法,“你看看我。”
蔚蓝的海水中,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天旋地转。
言真真踉跄了半步,发觉自己仍然在凌恒的房间里,手上残留着奇怪的黏液,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凌恒有点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是目睹的遥远而伟大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梦境里的投影,仍然使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地昏迷了过去。
再醒过来,他就已经身处在无尽的海底。
多么似曾相识的场景。
七岁以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孩童,父母非常溺爱他,有求必应,周围的人都对他释放着善意,朋友们崇拜并仰望着他。
假如就这样长大,他应该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有钱人,过着或有意义,或是纸醉金迷的生活。
然而,命运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注定。
那天,他在花园里玩滑板,跳过一个个台阶,跃入了茂密的花园里。当时的花园比现在更美更茂盛,繁丽的花朵盛开有碗口大,茂盛的草木间,昆虫千姿百态,形成了一个神奇的秘密世界,恍若爱丽丝的仙境。
只可惜,他遇到的并不是兔子,而是一个奇怪的雕像。
捡起它的那个瞬间,耳畔响起了古怪的吟诵声。
异变发生了。
白雾,浓郁的白雾从海边涌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推进到了庄园。雾气充盈了每个角落,彻底遮蔽了他的视线。
他开始害怕,想要返回屋里,可是做不到。
一种可怕的怪物从雾气里涌了出来,它没有形体,是一团黏稠的奇异液体,顺着地面流淌而来。
但凡它经过的地方,草木全都枯败腐臭。
他吓得呆立当场,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蔓延过来,而后,缓慢地吞噬了自己。
对方并没有吃掉弱小的他,而是将他带回了深海。
它只是仆从。
它替主人带回了他。
接下来的事情,凌恒记得不是很清楚。
似乎是在半梦半醒间,遭遇了无可名状的存在,祂的意志短暂地眷顾了他弱小的肉身,然而仅仅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瞥,也给予了他不可思议的馈赠。
他得到了超越常人的“天赋”。
今天,同样的一幕再度上演。
祂为什么又来了?发生了什么?
凌恒思维迟钝,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反抗,还是等待判决。
或许二者并无区别。
他知道无法挣扎,所以选择了听天由命,闭上了眼睛。
然后意识就远去了。
直到她唤醒了他。
“真真。”他想叫她的名字,可她的身影一阵模糊,直接化为泡沫消失了。可漂浮在水里尚未散去的“海藻”,证明这并非臆想。
她怎么会在这里?
也被抓过来的吗?
抑或是,来找他?
太危险了。
凌恒模糊的脑海中终于浮现出清晰的念头。
他真正清醒了过来。
言真真一般不喜欢骂人,因为她不确定过于真情实感的怒骂,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言灵。
她骂“我操”不等于真的想“fuck”啊!
真的fuck了怎么办?!
但她现在忍不住了。
之前听的那两个故事里,主人公都被说成了精神病,时常看到幻觉。
这tm能叫幻觉吗?
你家幻觉这么逼真?
言真真腹诽两句,慢慢冷静下来,而后意识到,她确实无法分辨刚才的景象是异时空还是幻觉。
喉咙不太舒服,好像呛了水,但仔细想想,假如场景是真实的,为什么没有呼吸障碍?没道理人在水底,张嘴呛水,呼吸却没问题吧?
好迷。
言真真抓了抓蓬乱的脑袋,抛开杂七杂八的念头,去看凌恒。
他仍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面上不见了先前的呆板死气,眉毛微皱,眼球快速地转动,时不时露出挣扎的表情。
这是……在梦里醒了过来?
再叫一次试试。
“凌恒,睁开眼睛。”她试探着叫。
躺在床上,犹如睡美人一样的美少年微微睁开了眼。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的瞳光茫然无神,聚不到一起,与其说是睁开眼,不如说是眼睑抽搐,偶然扯开了一点罢了。
睁开眼≠醒过来。
言真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半晌,翻箱倒柜,从书架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套昂贵的纪念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