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吃过午饭,池棠忙不迭跑进书房,熟门熟路地从架子上搬下装颜料的匣子,挑选着自己要用的颜料,一一放在桌上,随后将匣子放回原处。
    放下时,眼角依稀一抹橙红鲜亮。
    池棠动作一顿,又将匣子挪开。
    匣子的后面,如被人用黄丹点了一笔,却不是枝头最美的神态,只是蔫蔫地躺在那儿。
    是一片桂花的花瓣,娇小得不易引人注目。
    池棠轻轻拈起,指腹之间,娇嫩微凉,在金桂浓郁的香气中隐了行踪。
    朱砂桂是桂花中较为珍稀的品种,陆府并没有栽培。
    池棠能知道的,也只有虎丘上那几株。
    陆大姐姐去过虎丘了?
    正拿着花瓣发呆,忽然察觉背后有人靠近,池棠下意识一转身,却觉得袖子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她这一用力,便带着那东西一起拉了过来。
    糟了!颜料!
    池棠急忙回身抢救。
    身后倏地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即将落地的木匣。
    池棠松了一口气。
    这木匣里装了二十四只盛放颜料的瓷罐,二十四色,每一色都价值不菲,要是砸得混色了,也是够让人心疼的。
    那只手从侧面握住木匣,轻而易举地将木匣送回了原处。
    池棠看得一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抬起手也去握木匣侧面。
    她努力地张开手掌,也只是勉强够到上下的边缘,别说像他一样单手握住了。
    她又去捉他的手,却没捉住,被他缩了回去。
    “大姐姐——”池棠转了个身,几乎贴上了他的衣衫,一股清冽好闻的气息扑鼻而来,顿时冲散了桂花香气。
    一个念头快速在池棠脑中闪过,没有抓住。
    李俨放好木匣,又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见她喊了自己一声后神色怔忡,便问道:“怎么?哪里撞疼了?”
    池棠摇了摇头,再去寻他的手,他却转身去摆弄书案上的画具去了。
    池棠只好跟过去,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手,感慨道:“大姐姐,你的手……你手指好长……”
    平时只觉得他指骨修长,手比寻常姑娘要大一些,但今天这么一比较,才发觉不止大一些,她的手跟陆大姑娘的手一比,就跟孩童似的。
    难怪他可以单手拿住那么厚的木匣子!
    可是那个木匣里装了足足二十四只瓷罐,分量着实不轻,她每次都要双臂齐抱才行,大姐姐一只手就拿住了,力气也好大……
    李俨将桌上画具都摆好,回过头,就见池小姑娘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便问了一句:“是不是困了?睡一觉再画?”
    池棠回神摇了摇头,这几天在家睡得多,今天精神挺好的。
    她抬手去挑画笔,目光不经意瞥见瓷瓶中的金桂,突然想起刚才混乱中掉落的朱砂桂花瓣,低头找了找,却没找到。
    “找什么?”李俨问道。
    池棠抬起头,原本是要回答,话到嘴边,不知怎么,变了一句:“大姐姐,你去过虎丘了吗?有没有见到讲经台边上的五株朱砂桂?”
    李俨看到了她眼里的试探,有些不解,但还是谨慎答道:“以前见过。”
    “今年没去看吗?”池棠追问。
    “没有。”答道。
    池棠心里刚“咯噔”了一下,又听他说:“青衣去了。”
    青衣刚刚进门,手里还捧着一罐槐花水,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后,就迎来池小姑娘询问的目光。
    好在她受过严格的训练,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步履沉稳地将调和颜料用的槐花水送上后,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青衣去了,那花瓣定是青衣带回来的。
    解惑后,池棠心无旁骛地趴在案头对着窗前金桂又看又画,李俨便拿了一本书坐在边上,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她落笔莎莎声、蘸水调和颜料声、抬头时衣料摩擦声以及偶尔画错一笔的懊恼声。
    突然有点羡慕池长庭。
    纵然身处风云诡谲,然娇女在侧,莫不静好。
    不知不觉,屋里仿佛越来越安静了。
    李俨抬头一看,窗前的小姑娘已经没那么精神了。
    右手还拿着画笔,左手却撑着脑袋,蔫蔫地趴在桌前。
    这时,雨势突然加大,雨声惊得池小姑娘一个激灵,挺直了背脊。
    “去睡吧。”李俨起身道。
    池小姑娘掩唇打了个哈欠,语声含糊道:“还没画完……”
    “剩下的我来画。”李俨道。
    池棠这才丢了笔,揉着眼睛往他寝屋里去。
    一进屋,池棠便僵住了脚步,目光直直地瞪着床头架子上挂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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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不要骗我(第四更,感谢待雨停万赏!)
    陆大姑娘的闺房布置得一点也不像个闺房。
    四壁雪白,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屋里摆了一套色泽厚重的檀木家具。
    梳妆台上冷冷清清,只叠放了三只黑檀木匣;床架上挂的是淡青色的帷帐,绣了简单的如意祥云纹。
    整体都是素淡到无味的布置。
    这样的素淡中,床头架子上挂着的那一片火红颜色格外显目。
    池棠走到架子前,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触感柔滑丰厚。
    “这是火狐皮吗?”池棠轻声问道。
    身边的侍女面面相觑,推了画屏答道:“家里不曾有过这个,不认得……”
    她们不认得,池棠却是认得的。
    这确实就是火狐皮!
    北境奚族进贡给当今天子的珍贵毛皮,被做成了一件裘衣,缀着雪白绵密的兔毛,和她前世那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上面绣的也是虬枝腊梅,只是情态略有不同。
    前世她那件火狐裘,和眼前这件,是同一件吗?
    如果是,为什么她的火狐裘这次却在陆大姑娘手里?
    如果不是,她的那件火狐裘去了哪里?为什么陆大姑娘会有一件如此相像的?
    而且陆大姑娘素来不爱穿红着绿,怎么会有这样一件颜色鲜艳的新衣?实在与她平日穿着相悖,看着更像是——
    更像是谁送给她的……
    池棠突然想起刚刚同陆子衿近在咫尺时,从她身上闻到的清冽好闻的气息。
    屋子里桂花香浓,她坐得离桂花那么近,身上却没有染上桂花香气,可见那枝桂花是新折的。
    也许只是她来之前刚刚折的。
    陆大姑娘为什么要在她来之前折一枝金桂?是兴致所至,还是……为了掩饰什么?
    还有那片朱砂丹桂,真的是青衣带来的吗?
    池棠猛地拽下狐皮裘,抱着往外跑。
    “大姐姐!”她在书房门口猛地收住脚步,“这是火狐皮吗?”与其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问——
    李俨一抬头,就看到池小姑娘捧了满怀的红艳艳毛茸茸,衬着她一张小脸莹白娇嫩,如浸着水的新豆腐,惹得人恨不得上去掐两下。
    太子殿下当然不会这么不稳重,只是不自觉软了目光,道:“是,你也认得?”
    火狐皮虽不常见,但池长庭从前在京里时也是见过的,许是同女儿闲聊时提起过。
    池小姑娘将火狐皮抱得更紧了些,双唇抿成一线,却将眼眸垂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
    李俨看着奇怪,正要发问,她又幽幽开口:“我听说,火狐是北境奚族之地才有的,火狐皮一直是奚族进贡的贡品,大姐姐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俨从她脸上看不出所以然,便将准备好的说法说了出来:“有专做毛皮生意的商人从奚族人手里买的——”顿了顿,看着她,心中生出一丝爱怜,“这件狐裘是给你的。”
    池长庭今年要回京,他让人挑了些毛皮,准备赏赐给他们父女。
    也不止毛皮,还有其他一些珠宝布帛,都跟着东宫仪仗走,原本准备这里事情解决后一并赏赐下去。
    但几天前他突然想起那几张火狐皮,觉得池小姑娘穿上应该很好看,便让人提前取了过来。
    他作为长辈,只给几张皮子实在太不亲切了,理应做好再送比较合适,于是亲自画了图样让人去做。
    也是昨天刚刚做好拿到手,今天就被池小姑娘发现了。
    这颜色,果然很衬她。
    李俨看得满怀欣慰。
    正当他准备着收获一波感动时,池小姑娘却摸着狐皮裘轻声道:“我爹爹原也有一件,现在却找不到了……”
    李俨疑惑蹙眉。
    从毛皮商人处购得只是他哄骗池小姑娘的说法,但火狐皮不但于中原稀有,就是在奚族领地也是极为珍贵的,难道池长庭真的买到了?
    池棠终于抬起头,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大姐姐,我一直当你像亲姐姐一样——”
    李俨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心中略尴尬。
    “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这件狐裘——”池棠紧了紧手心,“这件狐裘……是不是我爹爹送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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