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她只当爹爹要为她请个老师,居然直接请动了燕国夫人?
    池长庭点头笑道:“对!燕国夫人德高望重,教导出来的淑妃娘娘,连当今陛下都称贤,爹爹还是托了贵人说和,才请动老夫人亲自教导你,你可要惜福!”
    池棠看着满面春风的爹爹,默默地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
    她和陆家的七姑娘陆子衫是闺中好友,燕国夫人她当然也见过。
    德高望重确实德高望重,就是——
    陆府厅堂内,池棠跟着池长庭向燕国夫人拜完寿,随着老夫人的招呼站到了陆家姑娘们身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堂上端坐的燕国夫人。
    七十岁的老妇人,脸庞清瘦,坐姿笔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每个朝她拜寿的,无论是家中晚辈,还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都只是淡淡颔首,唇角牵起的弧度十分有限。
    池棠心中暗叹,默默低下了头。
    这么大喜的日子,燕国夫人还是这么严肃,连站她身旁的几个亲孙女都个个噤若寒蝉,可以预想,以后她也将成为噤若寒蝉的一员了。
    呜呜呜,她要被燕国夫人教导了……
    ……
    “什么?府君请了我祖母教导你?”陆子衫失声叫了起来。
    叫完后悔莫及地捂住了嘴,还很心虚地朝门外张望了一下。
    拜完寿后没多久,池棠就被陆子衫拉进房里说悄悄话了,这么个震惊的消息,她当然要第一时间告诉陆子衫。
    果然,陆子衫最懂她的惶恐。
    陆子衫是陆家最小的孩子,从小被父母兄长宠着,人生第一个跟头就是栽在燕国夫人手上。
    她七岁的时候,被她爹送到老夫人身边教养,结果才去了三天,就发起了高烧,被她娘哭着抱了回来。
    那三天给陆七姑娘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从此碰到老夫人,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顶着一碗水站半个时辰……走错一步就要回头重来……吃饭……”陆子衫一边转着圈一边念念叨叨。
    关于陆七姑娘四年前的遭遇,池棠早就听得耳朵起茧了,此时左耳进右耳出,一心只顾盯着眼前久违的明艳容颜。
    眉眼鲜活,好似三春之花初绽,生机勃勃得令人几欲落泪。
    陆子衫浑然不觉好友的异常,转了几圈,又坐回池棠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脸心疼:“阿棠,府君不是一直很疼你吗?怎么突然这么狠心?”
    突然,她脸色变了变,小声问道:“府君是不是、是不是……”
    池棠等了半天,也没等她问出口,便追问道:“是不是什么?”
    陆子衫目光闪烁:“是不是要给你找继母了?”
    池棠:……
    ……
    此时,池长庭正在一名陆府家仆的殷勤引路下,绕径转廊,进了陆家大郎的书房。
    家仆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侧身弓腰,让池长庭进去,而后关上了门。
    门内是个小小庭院,墙角、廊下、包括院内的树上,都守着暗卫。
    池长庭独自到了房门外,低声唤道:“主公!”
    里面清清淡淡一声:“进来!”
    池长庭推门进去,反手将门掩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一抬头,顿时愣住。
    “如何?”李俨瞥了他一眼。
    池长庭微微一笑,诚恳赞道:“殿下如此扮相,天衣无缝!”
    李俨神色淡淡看他,不为所动:“孤不是问这个。”
    第12章 阿棠害羞(加更)
    “乌头村的幸存者找到了!”池长庭说起这个,忍不住扬起唇角。
    “这几个人自从乌头村被淹后就躲了起来,郡王府开仓施粥,吴兴郡的流民都在往乌程县去,唯独他们没有去,臣已经让人同他们接触了,想办法带到吴郡来。”
    李俨点了点头:“动作小心些!”
    “臣明白!”池长庭道。
    又说了几句,池长庭再拜行礼:“臣还要去衙门,不打扰殿下了!”
    池长庭只是先送了女儿和寿礼过来,拜过寿后还得回衙门去,等下衙了再过来赴晚上的寿宴。
    李俨摆了摆手,道:“去吧!”
    池长庭起身后退了一步,又想起一事,再拜了一下,道:“小女的事,多谢殿下费心了!”
    燕国夫人不是什么和蔼可亲的老人家,要不是太子殿下开口,她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教导池棠。
    教导不教导还在其次,关键是燕国夫人做过当今天子的乳母,池棠跟着她,多少可以弥补下丧母的不足,日后在婚事上也好一些……
    “一句话而已,谈不上费心。”李俨随口应了一句,忽然想起,又道,“年初西域进了几匹织成,孤看皇妹和薛十二都很喜欢,便留了一匹,回头让老夫人赏给池姑娘吧!”
    池长庭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织成是一种产自西域的丝织物,十分名贵,深受公卿贵女们喜爱,但是太子殿下知道贵女们喜欢用织成做什么吗?
    无论如何,这份心意池长庭还是领了。
    答谢之后,池长庭握拳抵唇,轻咳一声,道:“听说老夫人管教甚严……呃,小女年幼,还请殿下得空美言几句。”
    话音刚落,屋内一角的梁上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脱口而出的“你”字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池长庭随意瞥了一眼,仍旧殷切看着李俨。
    李俨虽也意外,还是点了头:“孤会请老夫人手下留情的。”
    池长庭这才欣喜谢过,高高兴兴走了。
    他一走,梁上人便嘀咕了起来:“他是疯了吧?殿下又不是来帮他带孩子的,帮忙请老师还要帮忙盯着不让老师管教严,管教严不好吗?哪个师傅不严,我当年……”
    李俨恍若未闻地从后门走出,循着一条幽深小径往西北向走去。
    嘀咕声一路窸窸窣窣跟随,却始终不见人影。
    “……太堕落了!太堕落了!这才几年不见,池长庭怎么堕落成这样?乍一看还没发现,一遇上他女儿的事就暴露了,整个跟被人换了脑子似的——殿下你说是不是?”
    角门推开,李俨淡淡“嗯”了一声。
    暗中那人得了回应,顿时语气兴奋:“殿下也这么觉得?”
    李俨又“嗯”了一声,抬脚进屋,淡淡道:“好似换了你的。”
    ……
    池太守的女儿刚刚跟陆七姑娘说完悄悄话,正手牵手走出屋子,要同其他来拜寿的小姑娘们会合。
    刚出屋子,陆七姑娘又想起了一出:“今天萧五郎也来了,就在东园,我们去看看!”
    池棠顿时毛骨悚然,狠狠拉住她:“不去!”
    陆子衫惊讶道:“你不是最仰慕萧五郎了吗?上回他来吴县的时候,你还偷偷丢了唔——”
    池棠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我没有!我那是丢给我爹的!”
    萧五郎萧琢是有名的美男子,每每出门都会引起掷果盈车的效果,上回来吴县的时候——
    她一开始确实是去看萧琢的,没想到看到爹爹和萧琢同车而坐。
    池太守那也是曾经享誉大江南北的美男子,只不过后来成了亲,又有了点年纪,就很少出风头了。
    那次竟然和萧琢一起坐着轺车进城,简直把吴县的少女们都乐疯了,水果香囊不要钱似的往车上砸去。
    池棠一看池长庭怀里居然比萧琢少,便解下香囊打算给池长庭争点面子。
    可惜扔歪了。
    陆子衫拉下她的手,嘻嘻一笑:“阿棠长大了,还会害羞了!”
    不信!继续拉着池棠往东园去。
    池棠大急。
    前世陆子衫就是跑去偷看萧琢的时候,遇到了那个人。
    此后痴恋数年,终得香消玉殒。
    前世最令她痛心的两件事,第一是丧父之痛,其二,便是陆子衫之死。
    好在陆子衫这段致命的孽缘几乎从头到尾都被她看在眼里,没看到的,陆子衫也主动交代补全了。
    比如今天的初遇,前世池棠因为病着没有参与,但事后陆子衫详细描述过不止一次,池棠知道得比亲眼见到还清楚。
    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陆子衫去见那个人!
    池棠死死拖住她的手:“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萧琢了!我不喜欢萧琢了!”
    正嚷嚷着,忽然响起一阵大笑,止住了她们的拉扯。
    “五郎还没年老,就已经色衰爱驰了,哈哈哈……”
    池棠听出来了,嘲笑声出自陆子衫的堂兄,陆三郎。
    而这一声嘲笑,明显是当着当事人的面的。
    也就是说——
    陆子衫已经转过头去,顿时两眼冒光,这是正常少女看到萧琢时的反应。
    池棠已经不正常了。
    她的目光越过容光灼灼的萧五郎,落在他身后不远处、刚刚拐了个弯出来的一道人影。
    是他!
    池棠一把抓起陆子衫的手,扭头就跑,仿佛身后有一百只恶狼在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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