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6

    场上所有身着蓝白球衣的球员都往边线瞥了一眼, 那里有个身影还没有放弃这场比赛。不, 不仅是她, 还有她身边的助教, 她身后的教练组成员, 替补席上的每一个队友, 没有人放弃。
    他们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重新听到了主场球迷的歌声——
    we＇re top of the league，
    我们在榜首！
    we＇re top of the league，
    我们在榜首！
    we＇re queens park rangers,
    我们是女王公园巡游者！
    we＇re top of the league!
    我们在榜首！
    派崔克接过队友踢来的皮球，摆到中圈。
    qpr继续专注左路进攻，但曼城已经彻底转入防守。
    很难从局部攻破的情况下, qpr又被断球了。
    这次是日夫科维奇和热苏斯两人冲向qpr空虚的后场。汉斯再度出击, 但他似乎出击得太早了，日夫科维奇完全可以传向中路, 无人防守的热苏斯。
    但陆灵看到门萨一路拼了命的回追。
    他伸脚挡住了日夫科维奇的横传, 球还在滚向球门方向。
    队长伊恩也追回来了, 他抢在热苏斯之前, 一脚把球解围上看台。
    派崔克一路狂奔, 他没有赶上，好在门萨赶上了。他没着急跑回前场, 而是跑向了汉斯，狠狠地用手当胸给了汉斯一下子。
    “cheer the fuck up! you don’t want to be a fucking loser, right”
    （他妈的振作一点, 你他妈也不想当个输家，对吗？）
    汉斯恶狠狠地盯了一眼派崔克，说：“mind your own business， amber!”（管好你自己的事，安柏！）
    伊恩连忙过去，把两人分开。
    陆灵看着这一切，她知道，德国男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才会出现失神。
    据贝尔茨说，汉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在一场比赛里丢掉过三球，丢掉两球都很少。当时这话是以赞赏的口吻说出的。
    而这场比赛，汉斯被三次攻破球门——更别提这三球是来自同一个球员。
    “难道qpr的球员们之间在互相埋怨？安柏和巴赫迈尔……噢，这是你绝对不希望看到的一幕，克里斯汀陆该怎么办？”马丁泰勒解说着。
    陆灵并不知道派特和汉斯具体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往场内喊话。凭直觉，她选择了相信派特，相信汉斯，以及相信那个被她受以重任的苏格兰人伊恩帕克。
    她转头大声喊了已经热身完毕的俄罗斯人的名字。
    阿尔特姆久巴准备出场。
    qpr用俄罗斯中锋换下了身上带着黄牌的中卫马里奥费尔南德斯，现在是门萨和格伦搭档中卫。
    算上伤停补时，还有十五分钟。
    曼城又开始和qpr争夺球权了，瓜迪奥拉的球队在领先的情况下是不会选择一直龟缩的。
    陆灵想要利用的也是阿尔特姆久巴的空中优势。
    场上，久巴接到长传，把球顶给霍埃尔坎贝尔。
    坎贝尔稳健的拿球能力，起到了非常好的缓解压力的作用。
    他横向盘带，想要找派崔克。
    第84分钟。
    派崔克在前场左路的边线，接到了坎贝尔的横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带球开始启动。
    暴雨中，他能看到重重阻碍之后的曼城球门。
    他的身体告诉他，这远不是射门的时候。
    达尼洛出现在他面前。派崔克先飞快地快速连续地左右跨球，动作幅度极大，然后用左脚外侧停住球，马上快速地向内侧甩动。
    这是一个“pedalada”（踩单车）加上“elastico”（牛尾巴），巴西大师级人物里维利诺和罗纳尔迪尼奥非常喜欢的过人动作，过去派崔克也使用过，只不过他通常的过人动作还是偏向于简练。
    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身体在为他做所有的决定。
    事实上，他这一串漂亮的动作除了引起看台上球迷巨大的惊呼声，也振奋了队友。
    陆灵的目光跟随着那个蓝白色的7号的身影，他究竟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吗？
    这一串炫目的动作后，派崔克轻松越过了达尼洛，向禁区逼近。
    曼城中卫斯通斯一步迈上来想要干扰，这一下把派崔克起速的空间堵住了。
    耳边的雨声，球场中嘈杂的声音，这一刻仿佛全都被抽走了。安静地好像是在午后东伦敦的公园里踢球。唯一相似的是场边始终有个熟悉的身影。尽管大多数时候他根本看不到她，但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派崔克突然把球轻轻往前一踢。
    球打在斯通斯的小腿正面，然后弹回到派崔克脚下。
    斯通斯下意识伸腿，却等于正好配合了这个过人动作，派崔克越过曼城中卫。
    尽管在暴雨中，但陆灵在这个角度清晰地看到了这个动作。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
    这是巴西球王贝利的失传技巧——
    “踢脚式撞墙过人”。
    把球踢在对手的腿上或脚上，用对手的腿来和自己做一个撞墙式配合，对手会下意识去踢球但失去重心，而自己顺势获得过人空间。
    贝利曾反复使用这个技巧过人，但在他之后从来没有哪个球员能在实战中使用这个技巧，因为难度太大了。
    不夸张地说，这是一项神技。
    是偶然吗？
    陆灵踮起了脚。
    不仅是她，所有人都无法把目光从那个蓝白色的7号的身影上移开。
    但派崔克马上又在奥塔门迪的身上使用了一次。
    这次他换了个方向，让球打到奥塔门迪的脚踝上，阿根廷人同样楞在原地，这甚至直接形成了一次穿裆。
    然后，派崔克随着球一起杀入禁区。
    在派崔克最后一下过奥塔门迪的时候，球的力度有点大，可能是技巧掌握得还不够到位——但更是因为这项技巧高度的不确定性。
    但派崔克依然有机会射门。
    布拉沃已经冲出来，倒地准备挡住派崔克的射门。
    派崔克看到了布拉沃出击时溅起的一片水花。
    他的头脑此时已经进入完全的冷静状态，知道该做什么。
    球在向他左边滚动，而他在向右边奔跑。
    布拉沃在中间，严阵以待，身体已经做出侧扑姿势。
    球，布拉沃的手，派崔克的脚。
    在一瞬间交错开。
    球越过了布拉沃，而派崔克在一瞬之间从另外一个方向越过了布拉沃。
    球场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所有人。
    陆灵忍不住叫了一声：“噢，派特……”
    几乎是同时，陆灵身边的提姆也叫了一声，“上帝啊……”
    陆灵知道，提姆也知道。
    所有对足球历史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们真的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这又是一个古典神技，同样来自于贝利。
    “drible de pel”
    贝利在1970年世界杯上，面对乌拉圭时使出的过人动作。
    严格来说，它不是个过人——因为过掉门将的全程，贝利没有碰球。
    他利用自己和球相反的跑动方向，让门将误认为自己要射门。
    而实际虚晃跨过球。
    派崔克做了同样的事情。
    布拉沃神经高度紧张，准备对派崔克的射门做出反应，但派崔克没有碰球，任球自己滚过了布拉沃的手侧。
    qpr的7号把球推进了空门。
    3:3。
    马丁泰勒纵然是经验极为丰富的解说员，但也在这一刻有点说不出话来。
    而整个新女王公园已经陷入了极致的疯狂，镜头给到了看台上叫着跳着的球迷，很多球迷都热泪盈眶。
    “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我活了72年，做了几乎半个世纪的解说员，我曾经亲眼看到过贝利的演出，我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而现在，派崔克安柏，一位二十岁的英格兰人，在一位名叫加布里埃尔热苏斯的巴西超级天才面前，在几秒之内，几乎独力上演了巴西的足球史……他扳平了比分。但这场比赛的胜负，在这个史诗般的进球面前，已经不算什么了……我毫不怀疑，我现在看到的是正在成长中的一代球王……”
    这个进球，不管是否懂足球的人，看到了都会有想要喝彩和流泪的冲动。
    他在告诉世人，这个世界上或许有“神之子”这样的奇才，但有人能够超越时代，超越足球文化的界限，在最关键的时候，把球场变成自己的随意挥洒的舞台，把进球变成艺术品留存于世……
    这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时刻。
    陆灵的脑子一片空白，那个进球发生以后，她沿着边线一路飞奔，她的身后，教练组的成员，替补球员全他妈都在往派崔克和队友们庆祝的角旗区飞奔。
    雨真他妈大。
    她看到他伸出的手指，越来越近。
    派崔克满脸都是雨水，身边全是队友，拽住他手臂的还有最前排的球迷们，他看到有人哭了，他不知道为什么。
    下一刻，有个亲吻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好熟悉的触感。
    一下，又一下。
    他扭过头，是缇娜。
    他笑了起来，整个世界都是他的。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又有人亲了他，是子翔，接着是阿尔特姆，还有个球迷抱着他的头亲了一下……
    好了，够了够了。他挣脱出去。
    才3:3，而比赛还没结束。
    刚刚创造了史诗进球的派崔克安柏马上回到了自己半场准备继续比赛。
    ****
    第89分钟，qpr再次掀起攻势，而曼城整体显得有些畏缩。
    伊恩的一脚斜长传，给到了坎贝尔的脚下，哥斯达黎加人快速挑给了派崔克。
    他拿到了球，但曼城的左后卫——和达尼洛一样同样是巴西人的桑德罗，却有些不敢上前。
    既然如此，派崔克直接横向地切了进去，轻松甩开了桑德罗，这次没有加任何的花样。
    他在禁区附近，突然把球分给跟上来的久巴，之后马上插禁区，用手指着自己的身前。
    久巴及时地把球给到了他脚下，派崔克小角度面对布拉沃。
    曼城的防线，似乎已经散架，此时被轻松击溃。
    但突然，派崔克感觉到左边小腿肚子一阵刺痛。
    oh， shit!
    大概是过于疲劳，要抽筋了。
    他的动作有些变形。
    布拉沃已经封住近角。
    而此时，他听到了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是坎贝尔，他斜刺里出现，从他身后进入禁区。
    交给你了，霍埃尔。派崔克心想。
    他全力挥右脚，脚后跟向后一磕。
    尽管瓜迪奥拉拼命地在边线大叫，但曼城的球员们已经变得有些迟钝和迟疑。
    替补上场，体能充沛的霍埃尔坎贝尔的聪明跑动，让他无人防守。
    布拉沃赶紧回身保护球门，但坎贝尔左脚一记搓射。
    球飞进了远角。
    坎贝尔的进球，派崔克本场的第二次脚后跟助攻。
    “4:3！派崔克安柏助攻坎贝尔，qpr在最后时刻又超出了比分！！在此时，相信所有人都知道一件事……这支球队真的是不可击败！”马丁泰勒嘶吼着，而坎贝尔已经扑向了蓝白色的海洋，和球迷们疯狂地拥抱在一起。
    陆灵知道自己见证了一场什么样的比赛。
    有些比赛，主教练可以控制，而有些比赛，主教练无法控制。
    这就是一场无法控制的比赛，她和佩普都是看客。
    两位天才主宰了比赛，这是无法计算，也无法掌控的。
    想必佩普心里会很难受吧。
    这大大超出了加泰罗尼亚人的舒适区域。
    陆灵叫队医去检查派崔克的情况之后，然后用内森雷蒙德换下派崔克，用掉了最后一个换人名额。
    派崔克下场的时候，陆灵在场边使劲抱了抱他。她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但是不是现在，而他知道，他也使劲抱了抱她。
    补时四分钟。
    qpr全力防守了三分钟，拿到球权后，莱昂把球从边路带上去，于是qpr整体阵线随之前压。
    但莱昂突然一个趔趄滑倒，乌拉圭男孩也抽筋了。
    桑德罗过来断掉皮球，马上一个长传向前，他没有把球踢出线外。
    陆灵在场边急得跳了起来，此时后防太靠前了。
    热苏斯再一次冲向这个长传。
    但汉斯巴赫迈尔此时全力冲刺出来，把球门和禁区都甩在了身后。
    他在速度测试中，同样是qpr队内位居前列的球员。
    qpr的门将像雄狮一样，在雨中高速向前，然后抢在热苏斯拿到球之前，飞起一脚把球踢上天空。
    克拉滕伯格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了。
    女王公园巡游者4:3击败曼城。
    qpr的球员们拥抱在一起，队医进场去查看莱昂的情况，但抽筋的莱昂还躺在地上在不断挥舞拳头庆祝。
    暴雨当中，曼城的球员全都瘫倒在地上。
    佩普瓜迪奥拉走向陆灵，表情很僵硬。
    “你赢了。恭喜。”
    陆灵看着佩普，说谢谢。他们互相拍了拍肩膀以后，她刚准备转身。没想到佩普还有话想说。
    曼城主帅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安柏是个绝无仅有的球员。我曾经以为莱昂内尔梅西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天才。但至少今天，安柏不是这个时代的球员。这不是足球比赛，这是史诗。”
    他说这话时，派崔克安柏先是脱了羽绒服，然后脱了球衣递给了曼城的队长大卫席尔瓦，接着他接过了席尔瓦的球衣别在了球裤上。巴西人热苏斯走过去跟派崔克拍了下手掌，但两人没有交谈。
    陆灵的眼角扫过那一幕，骄傲地笑着，“这是他的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