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停顿一瞬,他清俊的眸子微微一掠:“永安侯认为呢?”
    齐璟将这侯门丑事轻描淡写成了一场小打小闹的误会,那些听风是雨的官臣闻言,开始对此事变得云里雾里。
    而云清鸿端着一身高风亮节又如何敢悖逆,唯欠了欠身:“但凭尊意。”
    齐璟薄唇浅弧微挑,话语深沉不见底:“只望永安侯将来,切莫辜负了朕的信任才好,”视线淡淡一扫,笑意渐敛:“今日闲着,不如到侯府坐坐,退朝。”
    在成片的跪拜声中,那金纹玄色衮袍的身影孤傲尊威,于殿门外渐行渐远,终融入无尽光影。
    而云清鸿心头气血汹涌撺掇,齐璟的话,如万把利刃直刺向他,这是种生死皆在那人一念间的可怖。
    *
    宫帷遮了高照的日光,掩得床榻一片静谧安宁。
    云姒倦懒翻了个身,在柔软的锦被中悠悠转醒,惺忪睡眸静望着重重虚掩的帷帐,怔了好半天,蓦然惊觉自己在那人床上躺着。思绪回转,她猛得坐起,双手慌忙一探,里衣还完整穿在身上,这才吁了口气。
    身边空空无人,那人早已起身,而后云姒又一点点想起了夜里的事,隐隐约约记起睡着前那人说窗上的是树影。
    云姒顿时懊恼不已,被树影吓成那样,丢人就罢了,怎么还在他怀里睡得这么死……
    脑子彻底清醒,趁着他没回来,云姒极快地下了床。
    案上唯独她那副装裱后的画像静静躺着,那些玉版宣纸已不在,想来是他命人送去永寿宫了。
    已将近午时。
    一夜狂风暴雨,雨水未干,花叶枯落满地,长廊庭园,皆有宫婢们在清扫残骸。
    宫苑清雅,但有几名黄衣宫婢开始窃窃私语。
    “这就快到陛下诞辰了,你们有什么要送的没?”
    “得了吧,咱们虽在御乾宫,却连跟陛下说上句话都难,想送也没法子啊……”
    “承天节的贺礼都是经由内务府先清点的你忘了?蝶心她堂哥在内务府当差,去年咱们不就是托了他送去的?”
    “对哦,哎蝶心蝶心,你问问你堂哥,今年再帮咱们送一趟呗!”
    蝶心低眸暗忖片刻,停下手中的扫帚,眼神飘忽不定:“今年不行,内务府管得严,连我的也送不进去。”
    计划落空了,那几个宫婢们都失望哀叹,低声哭嚎。
    一心扫地的冬凝听得头疼,将扫帚一杵:“你们在想什么呢?送了又怎样,陛下瞧都不会瞧上一眼,还是赶紧干活吧,午饭不想吃了啊?”
    冬凝这话听着很不舒服,但却是不可抹煞的事实,宫婢们轻怨了两句,也就没再提了。
    “陛下回来了吗?”
    方才安静下来,忽有一道清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们猛得一惊,私聊被抓个正着,当时吓得不清,齐齐飞转回身。
    眼前那人一身流云紫裙,柔貂披肩,乌发如丝长垂身后,一支黛紫水晶簪绾于发间,流苏轻轻摇晃。
    素容清绝也沉魅,她光站在那儿,仿佛就能将见者的声息都摄了去。
    宫婢们怔怔看了好半晌,才终于回了神思,忙垂首道:“云姑姑!”
    云姒凤眸轻眨,等待片刻,复问一遍:“嗯?陛下还没回来吗?”
    之前私下闲聊的宫婢此刻不敢多言,只有冬凝含笑回答:“回云姑姑,陛下早朝还未归。”
    得知齐璟不在,云姒像是默默舒了口气,低声自语:“那就好……”
    昨夜的糗事,她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但云姒转念一想,都这个时辰了,按理说早朝早就结束了,他却还没回来,难道是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外边凉,云姑姑回屋里歇着吧,奴婢去端些吃的来。”
    云姒正低睫思忖着,闻言眼眸微抬,又见冬凝笑意盈盈,刻意压低嗓音:“是陛下走之前吩咐的。”
    云姒略微一顿,不由多问了句:“他……说什么了?”
    冬凝笑语:“陛下说您身上没几两肉,得多吃点补补。”
    “……”
    微风冰凉,有些冷瑟,而云姒却倏地双颊泛了红。
    冬凝话中之意是陛下对她倍感关爱,而云姒却是想到他们同床共枕,那人抱了她一夜。
    掩饰般低低一咳,云姒若无其事敷衍了几句,而后冬凝便笑着离开去替她张罗吃食了。
    他没回来,云姒便打算回殿内去,正欲走时,只听蝶心怪声怪气道:“云姑姑在御前侍奉,穿着这般逾矩,不合适吧?”
    习惯了蝶心对她处处针对,云姒下意识便淡淡怼了回去:“我觉得挺端正的。”
    怼归怼,那张清颜甚至隐含笑意,语气温软慵然,像是在说玩笑话,叫人看不出任何不悦。
    蝶心皱眉,“云姑姑皮相好,得陛下喜爱,但总坏御乾宫的规矩未免不成样。”
    长睫如墨,云姒觑她一眼,怎么说她也是御前侍女,何以沦落到三等宫婢都敢对她指指点点了,这般想着云姒当下更是不要脸了一回:“生得美是我的错吗?”
    反正都已经是佞幸宠婢了,她也不能吃亏了去:“陛下爱看,你也可以这么穿啊。”
    琼光柔潋倾落云姒脸庞,容颜清素,却胜染胭妆。
    此言蝶心无言以对,亦无话可驳,只好心里憋屈窝着气。
    云姒淡扫她一眼,在这里没甚意思,于是她提步就走,经过宫婢们时,脚尖毫无征兆地勾到了什么,惊慌之际身子已然往前倾倒。
    “啊……”
    云姒踉跄惊呼,没有任何防备地就被一突然横在脚下的扫帚绊倒在了地上,溅起一滩雨水。
    水坑浑浊,她身上的柔貂紫裙被尽数染脏,云姒吃痛锁眉,宫婢们一惊,连忙过去扶她,唯独蝶心站在原地不动。
    云姒扶着宫婢的手刚准备站起来,抬眸的一刹那,她捕捉到蝶心眼底闪过的一丝得意,瞬间便了然一切。
    恰在此时,云姒的视线不经意越过蝶心身后,一眼便瞧见那个甚是熟悉的玄色身影自不远处朝她快步走来。
    云姒眸心微微一动,一瞬的思索后,她将目光不动声色收回,顺带放开了宫婢的手。
    她突然不起身了,这让宫婢们尤为疑惑,“云姑姑……”
    “怎么回事?”
    耳后突然响起的那声透骨沉冷,激得她们魂都散了。
    深寒摄人似惊电裂空,这声音除了皇帝陛下,还能有谁?
    陛下盛宠云姑姑,宫婢们自然清楚明白,眼下她摔了一身泥泞,生怕陛下责怪,于是所有人都忙不迭跪磕在地。
    齐璟径直步至云姒跟前,便见她全身凌乱不堪,狼狈地坐躺在水洼里。
    他眉头深拧,二话没说俯身去扶她,方握上她的手臂,却听那人低吟了声:“疼……”
    齐璟微顿,在她面前蹲下,四目相平:“哪儿?”
    虽然知道陛下偏爱美人,但他这般屈尊之举,叫宫婢们万般震惊,谁知接下来的一幕,更让她们瞠目结舌。
    只见那落魄美人缓缓伸了手腕过去,眼睛红红的,眼眶似有泪珠打转,转瞬,她们威慑众生的皇帝陛下竟一改往日冷峻的态度,温柔握了她的手腕,以指腹轻揉。
    云姒微漾哭腔,娇声对他道:“刚才摔倒了……”
    蝶心伏跪着,听她这撒娇卖俏的语气,不禁在心里暗嗤她装模作样,分明陛下没来前还能站起来,陛下一来就柔弱无骨了,还真是以色侍人的狐狸精!
    当着齐璟的面,云姒似有若无地往蝶心身上掠了一眼。
    下一刻,她喃喃自语般:“那么大块地方,偏偏就能绊到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蝶心骤然心下一跳,忙辩道:“方才是云姑姑没站稳,踩到扫帚所以跌倒的。”
    云姒只顾着给蝶心点教训,玉指冰柔,想也没想摇着那人的手腕:“我明明是绊到的,陛下……”
    她的声音娇软,隐有媚雅,那双委屈的清眸令他想起那日温澈的御池,氤氲旖旎,意醉心迷。
    对上她的目光,齐璟眸中渐渐漫过微妙的幽深。
    落入他透析且洞察人心的眼底,云姒突然心虚了一下,悄然探了眼他的神情,而后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偎倒在他怀中,垂眸低声:“脚也疼,扭到了……”
    蝶心慌了,连声解释:“陛下明鉴,真的不是奴婢……”
    “闭嘴。”
    齐璟冷冷淡淡吐出两字。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蝶心这么烦人,搞掉算了……
    第42章 圣眷
    他语气生冷, 砭人肌骨,令蝶心呼吸一窒, 顿时噤了声。
    一众宫婢心底惶恐, 跪在地上无人敢动。
    齐璟垂眸,而云姒依偎在他怀中, 看上去甚是乖软, 他微微低下头:“御池还是寝殿?”
    那人嗓音低磁,轻漾在她耳边,云姒正心虚着, 没多想随口应了句:“……寝殿。”
    话音刚落, 身子忽然腾空一轻, 云姒急忙搂住了他的脖颈,转瞬人已被他横抱了起。
    她的衣服被泥泞水污浸湿, 这一抱,将他的也染脏了,而齐璟却恍若不见。
    “一盏茶的时间, 送热水来。”他的威严不容置疑, 而后齐璟眸色凌厉, 朝蝶心掠了过去,字句疏冷:“李桂, 宫正司。”
    一语掷地, 他抱着云姒大步离开。
    一直候在后方的李桂应声上前,蝶心顿时煞白了脸,去宫正司就是要领罚了, 那儿的刑法虽未尝见过,但也尚有耳闻。
    蝶心霍然抬眸,对着那人漠然远去的背影嘶喊:“陛下,奴婢冤枉!陛下……”
    李桂走到她跟前:“别喊了,想罚得轻点就快走吧。”
    ……
    日光淡金,泛在积雨的水面,一路安静,齐璟抱着云姒迈进了养心殿。
    他将她放到卧榻上后,便无声站在原地,没离开,也不说话。
    片刻的沉默后,云姒自长睫下悄悄觑了他一眼,谁知一下撞进了那人漆黑的眸子,心突地一跳,她下意识皱起眉头继续佯装:“哎哟好痛……”
    而方才在外面还对她问切的男人,此刻眼帘淡敛,面容沉静,默默盯着她看。
    齐璟眸光深邃,似能将人的一切心思看穿,他这般透彻的注视,显然是看出了她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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